趙梅婷很多天沒有回到母親家里了,她惦記著母親。如果有可能的話,她星期五下午就回去,領(lǐng)著潘小兵。這兩天里她總是心緒不寧,而且她總是做夢,夢見千奇百怪的事,夢見李祥君,在夢里她總是回到過去。悵悵然的情懷包圍著她,讓她有種憂傷的感覺。昨天她和戴著眼鏡的姐夫吵了一架,原因是她對顧客的提問不耐煩。姐夫不善言語,他吵不過趙梅婷。
趙梅婷引導(dǎo)著兩個年輕的女孩子選了兩本網(wǎng)絡(luò)小說后,就坐在書店里邊的圓凳上。一上午那樣地站著,對顧客展笑臉,實在很累。另一個雇請來的小姑娘,在打理著另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趙梅婷已習(xí)慣了城市里的生活,也習(xí)慣了這份工作。從心里講,她不太喜歡每天彬彬有禮地迎送每一位客人,但為了生活,她必須努力去做。姐夫待她不錯,或者說姐姐趙梅萍待她不錯。姐夫的父親是郵局的退休職工,十幾年前擺攤賣書,姐夫高中畢業(yè)后沒有考上大學(xué),也來幫襯他。他們一路走來,由書攤到門市房,借債再咬牙還債,吃了很多苦。趙梅萍功不可沒,若沒有她積極主張買門市房,現(xiàn)在姐夫還在擺書攤呢。
姐夫的戴眼鏡的臉由門外閃進(jìn)來,坐在收款臺后的趙梅萍馬上問:
“進(jìn)了?”
姐夫點點頭。趙梅婷白了他一眼,心里道:就知道點頭搖頭,跟個啞巴似的。成天捧個書翻過來掉過去地看,也說不上能看出個啥來,里面有花呀?她伸了伸胳膊,打了個呵欠。昨天沒有睡好,現(xiàn)在有點困意。
電話鈴響了,趙梅婷拿起聽筒。趙梅萍“嗯嗯”地應(yīng)著,又問是什么時候,怎么這么突然。趙梅萍聽電話時的表情怪怪的,而且她不時地用眼睛瞥自己。等趙梅萍撂下電話,趙梅婷過去問:
“是媽打來的吧?”
趙梅萍說是。
“有什么事?是不是讓我回去淘米?”趙梅婷嘻嘻地笑著說,“前兩天媽來電話說有好多家都淘米了,我正想著回去呢,要不老太太急得火上房了。”
趙梅萍擺手說:“媽來電話就是問問,沒有什么事。嗯,跟你說個事?!?p> 趙梅萍停頓了一下,她看著趙梅婷的反應(yīng)。趙梅婷忙問道:“啥事?快說,別磨磨嘰嘰的!”
趙梅萍忙又改口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和你沒有關(guān)系?!?p> 趙梅萍吞吞吐吐的話讓趙梅婷心生疑竇,就問:“到底是啥事?”
趙梅婷急了,她想剛才母親來電話所說的一定和自己有關(guān)系。趙梅萍沉吟了一會兒,說道:
“你可別嚇著,媽本來不讓我告訴你的。她說過兩天你回去她跟你說?!?p> 那么,是什么事這么神秘,趙梅萍努力地猜測著。
趙梅萍把妹妹拉到外面,在一片嘈雜中,她告訴小芳說:
“李祥君死了!”
趙梅婷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忙問:“誰死了?”
趙梅萍大聲地重復(fù)著:“李祥君,李祥君死了!”
趙梅婷僵住了,她知道姐姐不是在和她開玩笑,這是真的。她木然地望著街上往來的車輛,她無法接受這個消息。怎么可能啊?趙梅萍拽了她一下,把她拉回到屋里,讓她從在收款臺后的椅子上。趙梅婷垂著頭,只感到眼睛酸澀,心里抑郁得難受。過了一會兒,她拔通了母親的電話:
“媽,是李祥君……”
她沒有說出死字,好像這死原來不應(yīng)該與李祥君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母親回答說:
“死了,今天早上出殯,現(xiàn)在都埋了?!?p> 趙梅婷的一顆淚滴忽地滾落下來,她握著聽筒問:“媽,是怎么回事?”
母親把事情簡單說了,然后不住地勸她道:“命里該著啊!梅婷,聽媽話,別難過。過兩天回家,幫我淘米,人家都淘了。我尋思多淘點,給你家再給你姐家,家數(shù)多,少了不夠分……梅婷,梅婷……”
趙梅婷沒有聽清母親再說些什么,她只看到李祥君又在對她微笑,看到李祥君關(guān)切的眼睛。趙梅萍按過聽筒,對母親說了幾句后,就掛斷了。
趙梅婷背過身去,用手一個一個端正著書脊,從這邊挪到了那邊,再挪回來。她不說話,面色沉郁。趙梅萍走過去扳過她的身子,看到她眼里噙著的淚,就說:
“梅婷,你回去吧,這里有我們呢。瞅瞅,跟死個親哥似的!”
趙梅婷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她說:“姐,我回去了?!?p> 午后的風(fēng)從大街的那一端吹過來,吹在趙梅婷的臉上,淚水冰一樣的涼,掛在臉上仿佛秋末的冷雨?,F(xiàn)在他入土了,入土為安,一切的苦難,一切的煩惱和憂愁也就終結(jié)了,曾有過的歡樂和幸福也終結(jié)在那一丘黑土里。
到家里把門扣好后,趙梅婷徑直撲到床上。她愈來愈悲切,忍不住嚶嚶地哭泣?,F(xiàn)在,她突然明白了,李祥君在她的心里是那么的重要,沒有誰能替代得了他。她哭了很久,覺得眼淚都已干涸了。她把臉貼在濡濕的床上,眼睛定定地望著那片光滑的泛著柔和的藍(lán)白色的墻面,那仿佛是一塊幕布,祥君哥哥就從里面走出來,向她招手,聽她訴說。
“你說過來這兒的,說要看看我的新房兒,可你怎么走了,連個招呼也不打?”趙梅婷說。
她閉上眼睛,把那許多舊時的影像又映出來。
“哥,你看我的屋?!壁w梅婷說話時,從床上爬起,到柜子里取出她學(xué)校代課時的合影,將李祥君的影像小心地剔出來,再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對著床,對著電視,對著每個房間里的每一個角落,說,“哥,你看,這比屯子的那間房子強多了,冬天不用燒爐子,不用掏灰不用抱柴。立柜是新買的,你說那個苫電視的簾兒太艷,我把它換了。這是廚房,這是新買的菜板兒,還有這個燃?xì)庠钜彩切沦I的。……等小兵大了,他就住這屋,給他買張單人床,再置一個寫字臺,在這屋里看書寫字多好!……”
趙梅婷對冥冥中的李祥君說著話,就好像他在她身邊一樣,正由她引領(lǐng)著,看遍每一個細(xì)小的地方。在陽臺上,她眺望著遠(yuǎn)方,目光穿過一片低矮的平房越過市醫(yī)院的三層老式的樓房,說:
“哥,這可眼亮了,你看!哦,等我去看你的時候,我給你燒幾本你喜歡的書,都是新的?!?p> 李祥君的影像在她手里微微顫抖著,他的明亮清澈的眼睛依然在笑。
趙梅婷把李祥君的影像緊緊地貼在胸前,生怕一松手,它就會隨風(fēng)跑掉一樣。她默默地佇立著,而后,轉(zhuǎn)身尋到了一個火機,把李祥君的影像用鑷子夾住,再用火機點燃。燃過的灰燼被她放到了一張紙上,再攏起四角,在打開的窗子外輕輕地松手,那一點點相紙的灰兒就很快地飛散了,那一張紙從五樓飄搖著落到地上。
趙梅婷虔誠地做完這一切后,倚著陽臺的墻慢慢地蹲下。她的淚水又涌出來,終于抑制不住,她抱頭痛哭。
趙梅婷沒回去祭奠李祥君,消息來得晚,回去能做什么呢?她不想在陳思靜的面前流露出她的悲傷,面對陳思靜她也無話可說。以后吧,她會回去看望李祥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