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子清回來了。
易遙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月色皎潔,沉靜地灑在孤寂的陽臺上,晚風卷來,掠過人工湖,帶來了一陣清涼。
她靠在欄桿的邊緣,眼神空洞,眺望著城市的夜景。
偌大的房間靜的可怕,夜風拂過,發(fā)絲被輕輕揚起。
手機電量耗盡,發(fā)出“嘟”的一聲,隨即自動關(guān)機,易遙垂眸看了一眼,沒管。
反正那么多來電中都沒有傅斯年,甚至連一條信息都沒有。
以前,傅斯年在忙的時候易遙就忍不住胡思亂想,公司的事情就有那么忙,忙到連和她說一聲都沒時間嗎?
所以這三年的時間里她已經(jīng)習慣了等待,只要在家,總會為那個晚歸的人留一盞燈。
可直到現(xiàn)在她才清醒的認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么的不值得,甚至她的執(zhí)著或許還在無形之中成為了那個人的心理負擔。
因為他根本不需要。
可能她的愛于他而言是枷鎖,是束縛,所以他現(xiàn)在終于要去追尋自己的自由了。
晚宴上的一幕幕不停地在眼前變換著出現(xiàn),易遙感覺自己像一只擱淺的魚,呼吸困難。
傅斯年對顏子清的各種維護全化成了一把把剜心椎,將她刺得鮮血淋漓。
在血色模糊之中,她終于看清了那個男人的冷漠,她以為自己能夠?qū)⑷遂蔁岬?,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客廳里的落地鐘一到整點就報時,易遙聽到鐘聲敲了三下。
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凌晨的風帶著一絲寒氣入體,她茫然的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眼淚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結(jié)束了。
最后一聲鐘聲落下,她轉(zhuǎn)身進了屋。
先到書房給手機充上了電,但沒開機,又轉(zhuǎn)身去外面將門反鎖,然后才進了臥室洗澡睡覺。
臨睡前她突然想起之前在一個情感博主的評論下看到的一句話:頭上都長成呼倫貝爾大草原了,還自己澆水呢?
當初她看那個故事的時候還真情實感的同情過女主,現(xiàn)在同樣的事情輪到自己頭上了,易遙很明確的知道她不想讓喜羊羊在她頭頂找媽媽。
她的性格也做不到隱忍。
離婚是肯定的,她首先應(yīng)該聯(lián)系一個律師。
腦子有些混沌,最后模模糊糊的睡過去了。
**
凌晨六點。
床上的人小幅度的動了一下,隨即一只胳膊從被子中伸出來,遮住了眼睛,擋住了清晨的光。
發(fā)生那么多事情以后,再睡主臥易遙會覺得很膈應(yīng),所以明知道客臥的窗簾遮光性一般她還是過來了。
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但至少不會讓自己看起來特別狼狽。
昨晚的事情其實她一直在逃避,更準確的說是這三年她都一直在自欺欺人,如今,被迫揭開了真相,也是時候該面對了。
易遙醒來之后習慣性的在床上賴了一會兒才起身。
按部就班的洗漱、收拾,弄好之后也才不到七點,想了想她先去書房拿了手機。
昨晚的宴會是業(yè)內(nèi)挺有名的一位老師辦的慈善晚宴,到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易遙不擔心昨晚的事情被當成八卦傳出去,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那些關(guān)心她的人。
因為不想被當成可憐蟲讓人安慰,所以昨晚她沒接任何人的電話,也沒回任何消息,只在群里打了一聲招呼就消失了。
一夜過去,她現(xiàn)在才有勇氣去面對他們。
只是易遙沒想到因為未接來電和未接短信太多,開機后直接就卡在那里了。
她是有些頭疼的點著屏幕,卻不料直接接通了最新的一通電話。
看著屏幕上的老公二字,易遙覺得無比的諷刺,愣了好一會兒,直到話筒里傳來聲音她才注意到已經(jīng)接通好幾十秒了。
隔著話筒,她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對面男人的聲音沙啞又疲憊,心還是不可抑制的疼了一下。
“星星,你在聽嗎?”
那邊估計是一直得不到她的回復,聽起來好像還有一些焦急。
易遙抿了抿唇,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無波無瀾,“什么事?”
桌子上的手緊扣著,就是為了避免泄露自己的真實情緒,她現(xiàn)在不能輸!
相比較之前小心隱隱的嬌憨語氣,這三個字有些過于冷淡了。
傅斯年驚訝于自己竟然聽出了這樣細微的不同,但他轉(zhuǎn)身看了眼還在病床上躺著的女人,顏子清的皮膚在陽光下透著病態(tài)的蒼白,看著她,心里剛起的那點兒異樣瞬間消失殆盡。
“你在哪里呢?易焱昨晚一直在找你?!?p> 語氣是能聽出來的責怪。
這就是和她同床共枕了三年的男人。
冷漠也無心。
易遙一愣,隨即一笑,所以他現(xiàn)在是在怪她嗎?
怪她打擾到他和那個女人的相處?
或許她昨晚的行為在他眼中和小丑沒任何區(qū)別吧?幼稚又可笑。
可他還知不知道自己才是他合法的妻子,他不僅在宴會上將她丟下,而且在事情發(fā)生之后甚至都沒有產(chǎn)生一點兒擔心與歉疚嗎?
這一瞬間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不會跳動了。
“哦,那真的很抱歉了?!泵髅魇堑狼傅脑挘蓞s沒讓人感覺到一點點的歉意。
隨即便是嘟嘟的忙音。
傅斯年抬手捏了捏眉心,看著漸漸黑屏的手機,這是易遙第一次掛他的電話,毫不留情。
或許是昨晚沒睡的緣故,總感覺有些提不起勁,不過他并沒有多想。
剛剛在和傅斯年通話的時候,易焱的電話就一直有插播進來。
摁掉傅斯年的電話,深吸了一口氣又接通易焱的。
“哥。”開口先服軟,她一向知道怎么哄著易焱,不過這次也是真的委屈了,聲音里隱隱帶著哭腔。
易焱找了她一夜,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刻懸著的心終于放下,準備好的那些重話是再在聽到易遙委委屈屈的聲音后根本就說不出口,她這樣個讓人根本沒法生氣。
心疼都要心疼死了。
他有些煩躁的扯了扯領(lǐng)口,一邊抄起車鑰匙往出走一邊問:“在哪?餓不餓,吃早餐嗎?”
易遙突然就紅了眼眶,聲音哽咽,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回答:“在家啊,餓,要吃小籠包?!?p> “等著?!弊叩叫P(guān)處換鞋,剛要去開門袖子就被沈琳女士抓住了,“怎么回事?聯(lián)系到星星了嗎?”
“聯(lián)系到了?!币嘴桶矒岬呐牧伺乃氖直郏八龥]事,我現(xiàn)在過去看她,您和爸在家等消息就好?!?p> 聽到易遙沒事,沈琳松了一口氣,但眉心依舊未解,雖然想跟著他去,但還是作罷,叮囑道:“那你隨時和我們匯報情況?!?p> 易焱點頭:“我明白?!?p> 不過他昨晚也是熬了一夜沒睡,沈琳擔心他能不能自己開車。
“放心,我已經(jīng)讓司機過來了,您別擔心?!?p> 目送著他出門,沈琳才轉(zhuǎn)身靠著易崢哭了起來。
易崢明白她的感受,什么話也沒說,輕拍著她的肩膀,心情同樣沉重。
**
車子還沒有到達小區(qū)門口,易焱就看到了站在大門口的易遙。
隔著老遠,他就降下了車窗,喊人:“星星?!?p> 要不是住宅區(qū)限速,他早就讓司機一腳油門轟上去了。
易遙聽到了,沖著那邊揮了揮手,拎起包往外走。
“哥,”這邊不能停車,易遙快速拉開車門鉆進了后座,“你怎么這么快就到了?”
“擔心你?!币嘴蛡?cè)頭看了她一眼,將擰好的水遞過去:“等久了?”
易遙接過喝了一口,搖頭,“沒有?!?p> 上車后要喝水,也是她的小習慣,只可惜傅斯年從來不知道,自然也不會給她準備。
明明已經(jīng)告訴自己不要想了,但總會不經(jīng)意間想起,以前還能欺騙自己忍一忍就好,現(xiàn)在她越想越覺得委屈。
“哭了?”易焱拍了拍她的腦袋,將瓶蓋擰好,“轉(zhuǎn)過來我看看?”
易遙委屈死了,他還這個樣子,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動了動肩膀?qū)⑺氖炙ο氯?,嘴硬道:“你才哭了?!?p> “恩,再打不通你的電話我就哭了。”易焱從善如流,抽了一張紙巾給她,順帶還拿了一把小鏡子。
易遙看著遞在眼皮子底下的紙巾和鏡子,眼淚根本就忍不住,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扭頭趴在他的肩膀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哭的時候沒有聲音,哭的越兇越是沒聲,只有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這是易焱小時候用血淚換來的經(jīng)驗。
不過這一次他沒哄她,任由她的眼淚打濕了他的肩膀,暈開染濕了半片胸膛和半條胳膊。
從這邊小區(qū)去早餐店還有段距離,足夠她發(fā)泄情緒。
本來眼睛就腫,肆無忌憚的哭了一通之后就更腫了,臨時敷眼霜根本拯救不回來,就連粉底都沒辦法遮。
“我不想下去了?!币走b看著就在面前的早餐鋪,聞著其中散發(fā)出來的香味,開始不講理。
易焱看了她一眼,直接拿出了一副墨鏡,“走吧?!?p> 易遙:“……”
準備的還真是齊全。
最終她還是下車了,只是不好意思抬頭,挽著易焱的胳膊,跟著他往前走。
“到了?”感覺沒走幾步他就停了下來,易遙下意識的抬頭看。
卻一眼看到了那個一晚沒出現(xiàn)過的男人。
他身姿欣長,氣質(zhì)優(yōu)越,易遙一直覺得他屬于穿什么都好看的那種,還有點兒輕微的潔癖,可現(xiàn)在,他身上還是昨天的那一套衣服。
有些事情一旦看清楚一些蛛絲馬跡,所有的細節(jié)就像自動裝著高倍鏡一樣,想忽視都沒有辦法。
易遙承認,她的心不可控制的難受了。
茶色的墨鏡給眼前的事物增添了一層濾鏡,看上去有點兒失真,但是傅斯年臉上的倦色表現(xiàn)的很明顯,易遙想裝看不見都難。
感覺再多待一秒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淚腺了,她扯了扯易焱的袖子:“哥,我們進去吧,我好餓了?!?p> 易焱知道自家這個妹妹一見到傅斯年就沒出息,聽出她的聲音已經(jīng)染上了哭腔,眸色深深的看了眼面前的人,徑直掠過。
他不信傅斯年沒看到他肩上的那一片水漬,可他一點兒歉意都沒有。
昨晚那個女人在宴會上暈倒,他不管不顧的扔下易遙離開,整整十幾個小時沒有都沒有一通電話,如今還出現(xiàn)在這里,就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是過來做什么的。
“這就是你愛的死去活來的男人,人家會為了另一個女人穿越大半個城市來買早餐,他為你做過什么?”
易焱邊給她燙餐具,一邊毫不留情的往她心窩子上插刀。
三年的時候該傻夠了,他就是要趁著這一次的機會讓她徹底清醒,看看她喜歡的那個男人到底是個什么貨色。
易遙沒法反駁,剛剛她的眼神甚至都沒敢在傅斯年拎著餐盒的那只手上做停留。
那一刻,她感覺昨晚那種心臟停止跳動的熟悉感又一次席卷了胸膛。
“哥,”易遙服軟了,“先吃飯好嗎?”
易焱沒脾氣了,過來之前已經(jīng)點好了餐,這會兒直接吩咐他們上餐。
兩人面對面坐著,他一抬頭就能看到她紅腫的眼眶,心里快心疼死了,但面上依舊繃著,已經(jīng)打定主意讓她清醒,易焱只能不停的給自己心里暗示,但手上倒是挺實誠的。
易遙看著自己碗里的小籠包,低頭抿嘴笑了一下,隨即有些別扭的也給他夾了一個。
這邊,兄妹倆之前的氣氛漸漸融洽,另一邊,傅斯年上了車之后久久沒有發(fā)動。
剛才易焱肩上的水漬以及易遙臉上挎著的墨鏡他不是沒有看見,不用猜也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對于易遙,他一直都虧欠著的,其實他應(yīng)該向她道歉的,但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從何開口,以至于連簡單的“抱歉”二字都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
當初他們結(jié)婚本就是一個錯誤,他也一直把易遙當成妹妹看待,事情發(fā)展成如今這個樣子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顏子清回來的有些突然,打亂了他一直都在籌謀的事情,但經(jīng)過昨晚的事情他又突然有些慶幸。
昨晚離開的時候他不是不知道易遙會遭受怎么樣的傷害,可他覺得那是一個機會,一個讓她對自己徹底死心的機會,更何況他對顏子清確實做不到無動于衷,所以事情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
昨晚在醫(yī)院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想過打電話問問她是不是還好,但一想到通話很可能會讓易遙繼續(xù)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他甚至直接關(guān)了機。
顏子清一直都有低血糖,昨晚上又受了刺激,打點滴的時候他一點兒都不敢松懈。
早上她說想吃這家鋪子的早點,他就不辭辛苦的開了大半個城市過來了,沒想到會碰到易焱他們兄妹。
他也從來不知道易遙喜歡吃這家的小籠包,因為他從來沒有關(guān)心過。
來電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是顏子清,他接起,“我馬上回去,你再等我一會兒。”
那邊說了一句小心,傅斯年都沒有感覺自己緊蹙的眉心松了松。
樓下的車子終于在停了七分三十三秒的時候走了,易焱聽到對面的人說:“哥,幫我找個律師吧。”
她的聲音聽上去是無盡的落寞與悲傷,但易焱很開心,開心她終于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好?!彼敛谎陲椬约旱钠炔患按?,話音未落已經(jīng)拿出了手機,一刻都沒耽誤的聯(lián)系公司的法務(wù),不過也沒忘記招呼她繼續(xù)吃東西。
易遙看著他有種說不上來的別扭,就感覺若是市區(qū)沒有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他可能會直接慶祝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