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殺盡天下野修
論劍峰下，血流成河，皆是那些野修尸體。
這些野修死相凄慘至極，澹臺云流本沒打算下手如此之重，但因是李西樓的要求，就照做了。
澹臺云流背著沈云，因為李西樓傷勢更重，所以左手牽著李西樓，身后則跟著那對少年少女，一行五人沿著論劍峰石階，拾級而上。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百年時間，論劍峰仍是論劍峰，澹臺云流卻已不是當(dāng)年的澹臺云流了。
那對少年少女，少年名叫謝相行，來自岣嶁峰掌律堂，少女名為溫蕪，來自佛手峰執(zhí)事堂，二人與李西樓一般年紀(jì)，且都是從死人堆里被澹臺云流救出。
謝相行，天資聰穎，一個個實實在在的劍道坯子，師從岣嶁峰掌律堂段元直，因段元直與沈云交好，沈云也就經(jīng)常指點(diǎn)謝相行劍術(shù)。護(hù)山大陣摧破后，他本是跟著一支秘密隊伍南下，隊伍領(lǐng)頭人是正飛來峰授業(yè)堂的嫡傳弟子虞夜闌，只是不知是有人泄密了還是什么，隊伍一路上不斷遭到瀛國部隊襲擊，一眾師兄弟死傷慘重，最后謝相行主動留下斷后，一人獨(dú)戰(zhàn)兩位六境修士，在最后關(guān)頭被澹臺云流救下。
而溫蕪，練劍天資相較同齡人差了不少，但其血脈獨(dú)特，是極為罕見的淬劍之體，因此被佛手峰執(zhí)事堂副長老周忌看中收為嫡傳弟子。舟之僑諜子身份敗露后，半數(shù)執(zhí)事堂弟子反叛，被舟之僑設(shè)計誣陷、身陷牢獄的副長老周忌在其大弟子幫助下破牢而出，著手清理門戶。一番大戰(zhàn)過后，佛手峰執(zhí)事堂一脈僅剩十余人，溫蕪便是其中之一。
周忌與沈云無甚交集，只是溫蕪喜歡論劍峰的名字與傳說，所以常來論劍峰玩耍，久而久之，沈云就認(rèn)識了這個溫柔靦腆的小姑娘。
三個孩子也算舊識，早年也會在一起喝茶吃瓜子打屁，只是這一場戰(zhàn)爭在他們心里已經(jīng)留下太大陰影，所以在澹臺云流的面前才會表現(xiàn)得如此冷漠，仿佛互相陌生一般。
澹臺云流仍舊緊閉雙目，但他只要稍一展開神識，便對這三個劍子的內(nèi)心所想了如指掌，他本以為這三個孩子會抵觸他的身份，卻沒想到比起自己的敏感身份，沈云在他們心目中地位更重。
看來云兒比我這個做師父的會招小孩兒喜歡。
只是唯一讓澹臺云流有些擔(dān)憂的，就是這三人或多或少都不太愿意跟自己回瀛國。
來到山腰之處，澹臺云流松開李西樓的手，跟三人說道：“今日之后再無姑蘇劍池，你們也就成了無門無派之人，我會給你們兩個選擇，你們可以就此離開，我會在你們身上留下三道劍氣，保你們?nèi)涡悦鼰o虞，之后如何全要靠你們自己了；你們也可以從此處登山，只是到了山頂之后，就要隨我回瀛國，隨我練劍。當(dāng)然你們也可以選擇留在這里，與姑蘇劍池一起滅亡。”
看著三個滿臉血污的孩子，澹臺云流沒有多言，擲出三把劍，斜插于地，皆是法寶品秩的好兵器。
意思再明顯不過，論劍峰山頂風(fēng)大嚴(yán)寒，想上山頂，就用劍自己劈出一條道來！
澹臺云流看了一眼高聳入云的論劍峰峰頂，便繼續(xù)背著沈云登山，留下那三個孩子自己做選擇。
論劍峰半山腰以上，大雪刺骨，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兩個人影，一人背著一人。
“云兒，你說為師是不是對他們太過嚴(yán)苛了？”
“可是，逢此亂世，若無堅韌心性，劍法再高也是枉然，待將來出師再死，倒不如早些死在這里?！?p> “師父并非無情，只是這世道逼得為師不得不無情啊?！?p> ......
一向沉默寡言的澹臺云流從未說過如此多的話，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聒噪了。
百年前，一對師徒，一條山道，刺骨大雪中，兩人一步一腳印，有說有笑。
百年后，同一對師徒，同一條山道，就只剩下一個“老人”，喃喃自語。
“當(dāng)年，好像也是這么背著你一起登上了這座論劍峰，那時你還小，結(jié)果尿了為師一衣襟?！?p> “云兒，聽得煩了吧，那我最后再說兩句?！?p> “你知道為師會想方設(shè)法帶你回瀛國，所以你是故意尋死，為師不怪你?！?p> “可是做師父的到底還是要為徒弟報仇的?！?p> 澹臺云流說到最后已是步履蹣跚，老淚縱橫。
這幅情形，任何聽過劍魔名諱的人看到了怕是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終于登至山頂，看著眼前那片平靜水潭，似乎山外紛繁與此處歲月永遠(yuǎn)兩不相干。
澹臺云流心念一動，背后身體逐漸冰涼的沈云在一陣劍氣稱托之下慢慢沉入水底。
“你喜歡這片土地，那為師就把你葬在此處，與天地同眠?！?p> 埋葬了徒弟，澹臺云流獨(dú)坐于論劍臺上，靜候歲月。
大道孤獨(dú)，始終孤獨(dú)。
忽然一聲異響自山道那邊傳來，澹臺云流回頭望去，是那三個孩子劈風(fēng)斬雪，登山而來。
澹臺云流臉上有了笑意。
他沒來由地想起小時候與沈云的一段對話。
“云兒，你說，是先有的云還是先有的風(fēng)？”
“云兒覺得是先有的云?！?p> “哦？原因為何？”
“因為沒有云流，何來風(fēng)起？”
這一刻，澹臺云流笑得比以往都開心。
————
后來澹臺云流答應(yīng)三個孩子，去瀛國之前，可以每人再選擇去一個地方，作為對這片土地的最后告別。
溫蕪想去一次大成京城，看一眼那個招致滅國災(zāi)禍的昏庸皇帝。
謝相行想回一趟自己家鄉(xiāng)，看一眼今生可能是最后一眼的親生父母。
李西樓只想去一趟梔子峰，去確認(rèn)一件事。
澹臺云流一一應(yīng)允，先去梔子峰，再去謝相行家鄉(xiāng)，最后去那大成京城。
四人來到被那群野修洗劫過的梔子峰，李西樓在這片狼藉之地漫無目的地尋找，最后伏在一女子尸體旁痛哭了許久。
澹臺云流嘆息一聲。
少年情思，最是純粹，也最是傷人。
見你之時，恰逢少年，送你之時，怎也是少年？
那女子腰間有一枚無事牌，上書：西樓上西樓，新妝疊新妝。
女子名為紀(jì)新妝。
“在下落劍堂弟子李西樓將這無事牌贈予紀(jì)新妝姑娘，愿紀(jì)姑娘一生平安，無事煩憂。”
“梔子峰弟子紀(jì)新妝將這枚梔子香囊贈予李西樓公子，原李公子劍道有成，仙途順?biāo)欤€有此生莫忘?！?p> 葬下那名女子之前，李西樓將那枚無事牌與腰間的梔子香囊交換，無事牌他會放在心口隨身帶走，梔子香囊則會隨她入土，待來年梔子開滿山。
紀(jì)新妝，李西樓此生不忘。
那一日，劍修李西樓在紀(jì)新妝碑前立下此生第二句誓言：“我，李西樓，要?dú)⒈M天下野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