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真人聽了張鐵的講述,怒形于色,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jì),竟然動(dòng)了色心!我道家清靜之地,容不下你,還請(qǐng)居士回去吧!”
張鐵沒想到自己一番話竟然惹惱了老神仙,心下不勝惶恐,額頭冷汗直冒,跪下磕頭道:“師父誤會(huì)了!弟子把小霜當(dāng)妹妹一般,因?yàn)閷⑺z失在山林之中,擔(dān)心她的安危,才會(huì)念念不忘于心。絕對(duì)沒有其他的心思,自己一片赤誠(chéng),蒼天可鑒啊,師父!”
清虛真人冷哼一聲,不知道是否認(rèn)可了張鐵的說辭。他也不占卜搖卦,只是閉目半晌,道:“世間有五仙,曰天、神、地、人、鬼;天下有五蟲,曰倮、鱗、羽、毛、介。倮之蟲三百六十,而圣人為之長(zhǎng);有鱗之蟲三百六十,而蛟龍為之長(zhǎng);有羽之蟲三百六十,而鳳凰為之長(zhǎng);有毛之蟲三百六十,而麒麟為之長(zhǎng);有介之蟲三百六十,而神龜為之長(zhǎng)。此禽獸萬物之?dāng)?shù)也。那托名令狐小霜的丫頭,非是你我這樣的倮蟲,而是毛蟲之屬。她從山中來,已向山中去,你不必再牽掛于她,若是有緣,還會(huì)再見;既然不見,便是無緣?!?p> 張鐵先前只當(dāng)小霜是神仙一流,從未想到他竟然不是人類,如今聽了清虛真人這樣解說,倒是信了八九成,一樁心事也算了卻大半。清虛真人口中的五蟲之說,更是讓他耳目一新,不禁大為嘆服,道:“謝師父解惑。弟子愚鈍,請(qǐng)問何為五仙?”
清虛真人道:“仙者,躲過輪回,不生不滅,與天地山川同壽,與日月星辰同輝。世間之仙分為五品,曰天、神、地、人、鬼。天仙者,修證之最上乘,不死不滅,法力無邊,逍遙九重天外,不問世事;神仙者,修證之中上等,跳出輪回,神通廣大,各有職司主宰,普佑天下眾生,享受人間香火;地仙者,修證之中等,陸地閑游之仙,雖能長(zhǎng)生不老,卻因種種原因與飛升無緣,避世名山海島,隱居福地洞天;人仙者,修證之中下等,世俗凡人之仙,能長(zhǎng)壽而未脫生死,無災(zāi)病而難逃輪回,多借物修行,即如世間傳聞之劍仙輩;鬼仙者,修證之下等,修持之人,不悟大道,死后陰靈不散,難入輪回,或有機(jī)緣獲得職司,成為神仙屬下小吏,便可位居鬼仙,如山神、土地之屬是也?!?p> 張鐵聽得茅塞頓開,原來仙還有這許多般不同。凡人只知道拜神仙、敬神仙、求神仙、酬神仙,卻不知道自己求的所謂神仙,只是五仙中的次品。甚至像處處皆有的山神、土地,竟然只是最低品的鬼仙!至于自己一心想求的長(zhǎng)生不老,跳脫生死關(guān)外,看來只有修到至少地仙級(jí)別,才有可能做到!
張鐵正如癡如醉,卻聽清虛真人道:“好了。相隨你目前還只是記名弟子,知道太多,于你修行無益。你還是澄心凈志,洗塵滌垢,先從入門做起。好高騖遠(yuǎn),急功近利,正是修行之人的大忌!”
張鐵如遭棒喝,如夢(mèng)初醒。自己方才竟然對(duì)修仙生了輕視的心思,實(shí)是萬萬不該。相和入門一年多,尚且只是干些雜活,想那些人仙、鬼仙,雖是五仙中的末二品,也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歲月的修行,積攢了多少年歲的道行,才到得這一步,受萬人景仰,享世間煙火。自己與之不知道有幾千萬里的差距,竟然已經(jīng)開始奢望神仙天仙!還得是收拾心情,從頭做起!
當(dāng)下再叩頭謝過師父教誨,起身退出。
剛走到靜室門口,一回神卻發(fā)現(xiàn)相和仍然杵在原地未動(dòng),整個(gè)人癡癡呆呆,仿佛魔怔了一般。直到被清虛真人“咄”地喝了一聲,才清醒過來,抱頭鼠竄。
離開靜室之后,張鐵還在回味清虛真人的傳道。他感覺自己面前被推開了一扇窗,見到了聞所未聞的嶄新世界。人竟然也算作一種蟲!而且還是沒毛沒羽沒殼沒鱗的倮蟲!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人,可不就是無毛無角的大肉蟲子么!可是,總覺得哪里怪怪的。這么算起來的話,滑溜溜的蚯蚓是不是也算倮蟲?同樣滑溜溜的青蛙也算?他們都是人類的同種親戚?
與相和一道走著,他把自己的奇思怪想說了出來。
相和想了一下,道:“蚯蚓和青蛙算吧。但是癩蛤蟆不算,它背上有包!”
“那應(yīng)該算六蟲!倮鱗羽毛介包!”
“哈哈哈哈哈!”
“仙有五品,天神地人鬼。師父他老人家算是哪一品?”
相和鬼頭鬼腦地看了一下四周,小聲道:“師父他老人家不在九天之上,不在仙山海島,你說他是哪一品?”
張鐵會(huì)心一笑。
卻聽相和突然嘆了一口氣,道:“我在師父門下一年,做事勤勤懇懇,如今才聽見師父?jìng)鞯?,卻還是沾了你的光!”
張鐵心中略有些得意。怪不得方才他聽得如癡如醉,丑態(tài)畢露。
二人很快找到大師兄相生。正如相和所說,這位大師兄每日午間都要睡上一覺,還未進(jìn)入其臥房,二人便聽見鼾聲如雷。作為守真觀輩分最低的兩位弟子,他們只得止步臥房門口,靜靜等候大師兄自然醒。
相生這一覺足足睡了一個(gè)時(shí)辰方才醒轉(zhuǎn)。相和領(lǐng)著張鐵怯怯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師兄,師父讓我?guī)н@位新入門的相隨師弟,前來請(qǐng)教入門事宜。”
相生睡眼惺忪地坐起,打著哈欠道:“剛才就是你們兩個(gè)在門口鬼鬼祟祟,害我睡不好?”
相和嚇得不敢言語。張鐵思量著方才在門口并未說話,這大師兄的睡眠也太淺了吧,在門口站一站都能擾他清夢(mèng)!只得道歉道:“打擾師兄休息,是師弟的不對(duì)?!?p> 相生突然“砰”地一掌拍在床沿上,怒道:“修行之人,貴在心誠(chéng)意真!那些空口白話的人,最是可恨!”
張鐵不解其意。相和悄悄拉拉他的袖子,對(duì)他比了一個(gè)掏銀子的動(dòng)作。
張鐵趕緊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銀,雙手捧給相生道:“請(qǐng)師兄息怒。這點(diǎn)銀子,算是我的微薄賠禮?!?p> 相生捏起碎銀揣在懷里,道:“這才像話。既然入了我們守真觀,首先要敬重師父,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其次便是愛戴師兄,我作為掌門大師兄,跟隨師父他老人家最久,隨便指點(diǎn)你們一二,便夠你們受用終生了?!?p> 張鐵與相和唯唯諾諾。相生懶洋洋翻身下床,相和連忙為其整理床鋪。相生對(duì)張鐵又道:“適才午齋時(shí)已經(jīng)聽你說過,家中父母雙亡,又不是定遠(yuǎn)人氏,在城中并無居所。既然如此,今后你便在觀中居住,既方便早晚向師父和我等請(qǐng)教,也好幫著相和將觀中事務(wù)做好。一會(huì)兒我?guī)闳}房,領(lǐng)取兩身道袍,安排你的住處和職司?!?p> 眼看著相和忙完,相生便打發(fā)他去干活,似乎觀里有忙不完的雜活在等著他。相生獨(dú)自帶著張鐵去了倉庫,找出兩身半舊不舊的道袍遞給他。張鐵伸手便接,相生卻又把手縮了回去,兩眼看著房梁,只留了一對(duì)眼白給他。
張鐵明白過來,從懷中再掏出一塊碎銀,塞到相生手里,才領(lǐng)到道袍。心中滴血不止。這塊碎銀,在外面足可做十套八套上好布料的簇新衣衫,如今只換了兩套粗布舊衣。
相生見他面有不舍,道:“不要心疼銀子。既然立志修行,這世俗間的黃白之物,于你個(gè)人便再也無用。倒是咱們觀中,偌大一份產(chǎn)業(yè),師兄弟們吃喝拉撒都要用到,出去為百姓做法祈福也都要用。今后但有銀子,還是早早供奉出來的好,既斷了你的俗念,也算為觀中立了功德?!?p> 張鐵連聲應(yīng)是,心中卻大不以為然。他自己本沒有什么家當(dāng),只是在武文手下攢了一些賞銀。今后若是投入守真觀中修行,便斷了收入來源,這銀子花一分便少一分,如此坐吃山空,一定要省著點(diǎn)花才對(duì)。
相生又領(lǐng)張鐵找了一間臥房,卻比他自己的那間簡(jiǎn)陋了很多。他道:“這是觀里最后一間臥房,本來是相和居住,今后你就與他一起吧。”說罷,從懷里摸出一枚鑰匙,道:“這鑰匙,相和已有一把,如今也給你一把,方便你今后出入。”
張鐵雙手去接,相生照例不撒手。張鐵只得又摸出一塊碎銀,雙手奉上,才將鑰匙拿到。心中卻已經(jīng)將大師兄家祖墳刨了又埋、埋了又刨。
當(dāng)天,張鐵便換了道袍留在觀中,幫著相和做些雜物。至于軍營(yíng)中事,他自然拋在了腦后。本來他也不是城中軍人,不過被強(qiáng)征入伍而已,如今自然不再回去給人賣命。
就這樣一直在觀中住了幾日,每天不過是與相和一起灑掃庭除、洗衣做飯。兩個(gè)人伺候觀里其他人等,還要收拾偌大一座道觀,整天只忙得腳不沾地。
這一天,張鐵想起來愿君姑娘父母新喪,不知道現(xiàn)在如何,便與相生告假,要出觀探望一番,卻又被這廝勒索去一塊碎銀。這幾日間,張鐵被相生與相成兩位師兄輪番勒索,身上家當(dāng)已是十去其九,只剩最后一點(diǎn)家底,讓他不至于去李家之時(shí)空著手。
離了守真觀,張鐵信步去街上買了些點(diǎn)心,提著便往城北方向而去。剛剛走了半程,卻聽得身后有人叫自己名字,他一扭頭,便來人被扯住。
那人道:“多日尋不見你,這番終于被我逮著了!”
張鐵看時(shí),原來卻是鄧超倫。如今他的傷勢(shì)已經(jīng)痊愈,不知何事走在街巷上,卻恰恰遇見自己。
鄧超倫看著張鐵一身道士打扮,奇道:“張鐵,你這是什么怪樣子?幾日不見,如何做了道士?”
張鐵向鄧超倫作揖道:“無量天尊。鄧居士,有禮了。貧道如今道號(hào)相隨,已經(jīng)斬?cái)嗨拙?,出家為道了?!?p> 鄧超倫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怒道:“你這是放的什么五香屁!軍人哪有出家的道理!當(dāng)初放你休假,哪知道你竟敢一去不歸!快把這身礙眼的破道袍脫了,老老實(shí)實(shí)跟我回營(yíng)去!”說罷,扯著張鐵就要走。
張鐵掙扎道:“我本就不是定遠(yuǎn)城的軍人,跟你去軍營(yíng)作甚!鄧居士快快撒手,強(qiáng)扭的瓜可不甜!”
鄧超倫大怒:“你知道你這是什么行為?你這是逃兵!逃兵!逃兵!若依軍法論處,是要砍頭示眾的!”繼續(xù)拉扯張鐵,奈何張鐵腳下就像生根了一樣,站在原地紋絲不動(dòng)。鄧超倫暴跳如雷,喝令手下一齊動(dòng)手,抬也要把這逃兵抬回去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