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靜室。兩盞熱茶。
兩個人，相對而坐。
武夫人，也就是何淺淺的姐姐何清清，一時沒有開口，張鐵便有時間偷偷打量這位神秘的女劍仙、深居簡出的總兵夫人。
她的身形比妹妹略矮，姿色也比妹妹略遜，然而氣質的內斂、沉靜，卻讓她有了一股特別的風韻。
那份氣度正如她的衣衫的顏色，是紫色的。
張鐵聯(lián)想到她那柄閃爍著紫色光華的劍，可惜此時那劍正放在她的手邊，安安靜靜地裝在劍鞘里，僅從外表看去，便如一把最普通的凡鐵。
何清清順著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劍，率先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聽說，你想修仙？”
“是。天神地人鬼，我想成為你這樣的人仙！”張鐵想順便賣弄一下。
“呵呵。五仙五蟲的說法，我也聽說過。五蟲暫且不論，至于五仙，不過是世俗對仙人的臆想。真正的仙人，不過三類而已，而這世間能看到的，只有一類?！?p> “是劍仙嗎？”
“所謂劍仙，不過是對修劍的仙人的特指，可算作世俗人對劍的偏愛吧——卻從未聽過刀仙之類的稱呼。真正的仙人，只有天、地、尸解三品。上品舉形升虛，謂之天仙；中品游于凡間，謂之地仙；下品先死后蛻，謂之尸解仙。不管是隱居洞天福地的，還是像我這樣滯留紅塵的，統(tǒng)統(tǒng)都只算地仙。只有修煉到極高境界的地仙，才能肉身飛升，稱為天仙?！?p> “天仙為何見不到？因為飛升了？”
“沒錯。修仙者只要一日沒有飛升，就只能算作地仙；一旦飛升成為天仙，便如鴻飛渺渺，一去不返，從無例外?！?p> “那何為尸解仙？”
“修仙者乃是逆天改命，不容于天地之間。修行每滿五百年，上天便降雷劫；又五百年，降火劫；最后五百年，降風劫，這就是三劫。渡過三劫便可以飛升天仙，與天地同壽。渡不過三劫，便會身死道消，形神俱滅，連再入輪回的機會也沒有。因此，自覺無法成功渡劫的仙人，往往會選擇在三劫到來之前，借用種種手段自戕，雖然身死道消，卻不會形神俱滅，元神可以再入輪回，重修來世。這種手段類似蛇之蛻解，故稱尸解，尸解之仙便稱尸解仙。修行本是逆天而行，尸解卻是向天低了頭，認了輸，心境也就破了，便在來世重新修仙，也無法修成大道，因此，尸解仙便是仙中的下品?！?p> 張鐵哂笑道：“既然已經(jīng)尸解，身死道消，進了輪回重新做人，哪里還稱得上仙？不尸解還算地仙，尸解了只能算是鬼，重新投胎就是人。尸解仙這個名目，卻是名不副實了?！?p> 何清清聞言一怔，旋即笑道：“小兄弟說得對?！?p> 這聲“小兄弟”卻是點醒了張鐵，他站起來俯伏在地，道：“我想修仙！請師父收我為徒！”
何清清從懷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從桌面上推了過來。
“拿去。”
張鐵楞了一下，沒想到自己苦苦追求的修仙之事，得來竟然如此容易。那小冊子不問可知，必是修煉的法門、要訣之類。
何清清看他發(fā)愣，解釋道：“這一本書，名為《服氣訣》，記載的是修仙者最基礎卻是最重要的吐納功法。修仙一途，簡單來說不過是吸納天地靈氣，轉為自身法力。有了法力，方能御劍、念咒、施符、行法。沒有法力，其他一切皆是鏡花水月?！?p> 張鐵大喜，捧起冊子小心翼翼地翻了幾頁，看到里面的文字雖然古拙，幸好自己還能認得，尤其是許多地方配有插圖，對打坐、吐納之事詳加注解，倒是不愁看不懂了。他略翻一翻，便將冊子放下，再次叩首道謝，道：“多謝師父厚賜！”
何清清笑道：“你不要誤會。我贈你《服氣訣》，與你卻沒有師徒緣分。你拿回去好好修煉，如果修煉有成，也算我替武家、替舍妹、替定遠城父老結下一段善緣。”
張鐵見對方不收自己為徒，卻依然厚待自己，心中也是奇怪，難道就因為自己救過武文，便送給自己天大的機緣？他問道：“我與夫人見過兩次而已，夫人為何對我如此厚遇？是否有用到小人的地方？”
“我們之前見過兩次，今日卻是第三次。之前你在雞嘴山下與北海龜妖大戰(zhàn)的時候，我從空中御劍飛來，劍斬龜妖，已經(jīng)見過你一面。贈你《服氣訣》，一來是為了報你數(shù)次救我家人之恩，二來是對你多番考量，見你是心性忠厚之人；三來卻是日后有事相求于你，望你到時萬勿推脫?！?p> 張鐵躊躇道：“推脫是萬萬不敢的。只是小人年幼力薄，將來怕誤了夫人的大事。武將軍大權在握，定遠城沒有他辦不到的事；他在修煉上想來與夫人一樣也是劍仙，神通廣大。卻有什么事情會用到小人？”話雖然此，他心中卻隱隱覺得，武文之前也曾陷入苦戰(zhàn)，可不像仙人該有的實力。
“這里你卻想差了。我相公雖然武藝高強，但是在修煉上卻沒有仙緣，我們相識后，我也曾授他服氣吐納之法，他卻凡根沉重，無法凝聚法力，與修煉一途沒有緣分。舍妹同樣與大道無緣。便是你，其實我也不知道是否便有仙緣。凡俗間百姓何止億兆，有仙緣的人卻往往萬中無一。所以，以《服氣訣》相贈，其實也是賭你的運氣，運氣好，便是送你一樁機緣；運氣不好，卻是扔給你一堆廢紙。萬幸的是，我未來要拜托你的事，卻與修煉無關，無論你能否修煉有成，都能助我一臂之力。”
張鐵聽了，心中涼了一半，他可從來不敢奢望自己是萬中無一的天眷之人，頓時覺得掌中一直按著的《服氣訣》成了雞肋。
何清清見他神色有異，寬慰道：“你也不必多想，修仙之路絕非坦途，既要忍得了千百年苦修的孤寂，也要隨時面對可能導致形神俱滅的重重危機，仙緣于人而言，究竟是福是禍還很難說。假使你真的沒有仙緣，等你助我之后，我必定設法以其他方式厚報于你?！?p> 張鐵躬身道：“哪里敢厚顏希圖回報，但有能效力處，自當竭盡所能。只是小人還有一事請教?！?p> “說罷。”
“小人童年時，曾在山中遇到一個女孩，她自稱令狐小霜，教我一套法門，練得如今比牛還壯。后來我與她又失散在山中，再也沒有見過。還請夫人幫我掐算一下，小霜到底是何人？如今身在何處？之前那個……那個清虛曾說，她是毛蟲。”
聽了張鐵的話，何清清笑得如風拂牡丹，花枝亂顫，道：“那個假道士說的話，你也信！我可不會占卜算卦，更不知過去未來之事，你這個問題，我卻是解答不了。不過，法術中的確有卜算一門，將來你如果遇到精通此術者，或者你將來精通此術，倒可以試一下?！?p> 在何清清的笑聲中，張鐵漸漸漲紅了臉，不過難得遇到一個劍仙，又難得能與之傾談，便忍不住刨根問底道：“山中真的有妖魔鬼怪嗎？她那么小一個女孩子，不像妖魔的樣子，可是教我的那套法門，卻又偏偏那么邪門。我自己練得，身邊的人卻又都練不得?！?p> 何清清目光炯炯地盯著他，沒有回答為何別人練不得。只是說：“妖魔鬼怪處處皆有。妖怪常見于荒山野嶺，百年的虎豹，千年的蟒蛇，都能成妖成精。鬼怪常見于人間，鬼是死人的陰靈，這個你也知道。最難纏的是魔，魔由心生，不管是得道的仙人，還是最普通的凡人，執(zhí)念過重的話，都有可能魔化。如果妖魔鬼怪為禍人間，便是我們修仙之人，伏魔衛(wèi)道的時候了?！闭f到這里，她的手輕輕摩挲著劍鞘。那仙劍似乎與她心意相通，在鞘中隱隱綻放紫色光華，且隨著她的纖纖玉手緩緩流動。
……
張鐵走出靜室的時候，武文和何淺淺正在外面等候。
見他出來，武文只是簡單點頭示意，便徑自進去找自己的夫人。何淺淺卻迎了上來問長問短。張鐵將獲贈《服氣訣》的經(jīng)過一說，何淺淺就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那本破書是騙人的！姐夫練過，我也練過，屁都沒有練出半個，都是白辛苦一場！”
“怎么會！夫人自己明明就是劍仙，她既然能練成，這《服氣訣》怎么會是假的？夫人說了，是你們沒有仙緣而已。哦，是這仙緣太稀罕，萬中無一，絕大部分人都練不成。我也只能試試罷了?！?p> “我姐姐自然不同，她小時候遇到過劍仙，被帶上山跟著師門修行，卻不是對著一本破書瞎練的！那柄仙劍名叫‘奪朱’，據(jù)說曾是一把邪劍，無人鎮(zhèn)壓得住。到了我姐姐手上，卻是乖乖地改邪歸正，隨我姐姐蕩妖伏魔。呃，說遠了，奪朱即是收她為徒的劍仙前輩賜下的，姐姐的道術，也是跟她練成的，照著這本破書練，又能練成什么！”
“那夫人為何不直接教你們她練的道術，卻讓你們照書來練？”
何淺淺撇撇嘴，張鐵的問話正好勾起了她對姐姐的不滿：“說是師門的道術不能外傳，而這本破書卻是散修間流傳的常見吐納法術，任何人都能練的。我姐姐也是個死腦筋，我和姐夫都不是外人，她何苦替那個不知道幾千里外的師門藏私呢！”
張鐵聽得暗暗點頭，心下想著，如果練不成《服氣訣》的話，倒可以求武夫人做個引薦，拜入她的師門學習道術。不過轉念一想，連《服氣訣》都練不成，極大可能就是如武夫人所說，沒有仙緣，那么，拜入仙人門下便也是癡人說夢了?？峙挛湮暮秃螠\淺不得仙法傳授，也是這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