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便到了新修法會的日子。
之前一日,已由五派長老進(jìn)行了分組抽簽,所有人的第一輪對手都已確定。本屆法會依然是按照道行深淺,將所有參賽弟子分為四個組別,其中,四百年以下道行組共有六十一人,三百年以下組共有四十二人,二百年以下組共有二十人,百年以下組僅有十二人參賽。
對于張鐵來說,競爭選手的稀少是一件幸事,畢竟,從十二個人里面競爭前四,總比在六十一人里競爭前四要容易得多。
不過,蘇端在抽簽回來時卻顯得悶悶不樂,一直搖著頭,嘴里偶爾會冒出“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之類的話。
法會正式開始的第一日,率先進(jìn)行的是百年以下組的斗法。由于人數(shù)問題,在上屆法會表現(xiàn)突出、道行最高深的四名弟子獲得了直接晉級第二輪的資格,其余八名弟子必須通過一對一的斗法,決出四名優(yōu)勝者,由他們分別挑戰(zhàn)直接晉級的四名弟子,然后再通過三輪比試,依次決出該組別的前四名、前兩名和最終的優(yōu)勝者。也就是說該組別共有四輪斗法!
張鐵作為首次參加新修法會的道行最淺薄者,自然不會被列入直接晉級名單,只能一場場拼上去。
斗法的地點就在各派弟子初臨時的接引平臺,這里地勢平坦寬闊,最適合多人斗法比試,也方便眾人觀摩。平臺上用白色顏料畫出四個數(shù)丈大小的圈子,一會兒斗法的時候,被抽到一起的兩位選手只能在一個圈子里閃轉(zhuǎn)騰挪,先被打出圈子的算輸。
七寶門一行三人來到平臺的時候,這里已經(jīng)擠滿了其余各派的長老和弟子。他們按照門派的界限,分成四個涇渭分明的人群,懸停在半空之中靜等法會開始。
人數(shù)最多、場面最熱鬧的,自然是東道主祝余門的人群。今日的祝余門仿佛傾巢出動,所有人都來圍觀這三十年難得一見、一百二十年才來到自己門派一次的盛會。只見半空中一群身穿各色衣衫的仙子,便如凡間壁畫里飛天的女神,一個個衣袂飄飄地當(dāng)空而立,三個一群,五位一伙兒,對著其他門派指指點點,嘰嘰喳喳地議論個不停。蘇端把目光向祝余門人群中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嫗身上望去,似乎為了她對門下弟子的不加約束搖頭不滿。張鐵和小霜從蘇端的態(tài)度,以及那老嫗身邊圍繞的人群數(shù)量之多,便猜到她應(yīng)該是祝余門的門主了。
招搖山和浮玉島的人群,一左一右懸浮在祝余門兩側(cè)。招搖山的弟子身上閃爍著五色光華,浮玉島的弟子則端坐在不知何時歸來的飛魚背上。兩個門派分別只有二三十名前來參加法會的弟子,以及一名帶隊長老,聲勢自然弱得多了。不過那交頭接耳、有說有笑的樣子與祝余門并無不同。
倒是白帝劍派流露出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五十余名劍仙或背或挎著長短樣式不一的仙劍,由仙劍上綻放出各色光華,托著他們懸停在半空之中,與其余三派的人群都拉開了一些距離。白帝劍派絕無一人隨便開口說話,整個人群便如一座蓄勢待發(fā)的劍陣一般,充滿了肅殺之意。
四個人群按門派劃分得涇渭分明,卻絕非老死不相往來,不斷有人三三兩兩往來于各門派之間,和相熟的友人打著招呼。
張鐵和令狐小霜跟在蘇端身后,心情忐忑地來到接引平臺。蘇端將那件當(dāng)作飛行法器的硯臺拋起,三人登上去緩緩升到數(shù)尺高的距離便不再繼續(xù)攀升,為的是一會兒方便張鐵隨時跳下去參與斗法,以及斗法結(jié)束后再跳上來??峙氯珗鰞H有的不會飛行的兩人,都在七寶門一方。
整個七寶門可憐的三名代表,靜悄悄地與其他四派拉開一些距離。日頭從天上照射下來,懸停在半空中絕不合流的四派陣營,于平臺上投射出巨大的陰影。七寶門飛得如此之低,不僅僅沒有在地面上扯出影子,反倒是被籠罩在白帝劍派的巨大陰影當(dāng)中了。
有幾個祝余門的年輕女仙,飛過來向蘇端行了禮,和小霜手牽著手,熱絡(luò)地交談起來。幾個女人“姐姐”“妹妹”地亂叫一氣,親熱得仿佛自小一起長大的閨中密友一般。張鐵不明白,小霜是如何在短短兩三日時間內(nèi)與這些人混得這么熟稔的。女人之間的友誼實在奇怪,直看得他橋舌不下。
當(dāng)然,他自己也是這些祝余門女仙眼角眉梢留意的對象,雖然他既不英俊瀟灑,也不風(fēng)流倜儻,更談不上道法精深、才華橫溢,但是他身為男子,還是個年輕男子,本身就是祝余門這些終年見不到男子的女仙們關(guān)注的對象。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波訪客,小霜卻撅起了嘴巴,看得出來,她在為自己不能飛行而遺憾,否則可能會飛身出去,到其余四派回訪其他姐妹。
“蘇師伯,晚輩有禮了?!?p> 卻是張鐵唯一有交情的萬壑聲飛了過來,于半空中向蘇端行禮問安。
蘇端點點頭算作回禮,并不多言。
萬壑聲早知道七寶門蘇長老的性子,也不以為忤,眼睛看著小霜,嘴上卻說道:“張師弟,一會兒你就要下場斗法了。愚兄祝你馬到成功,旗開得勝!”
張鐵心中暗笑,道:“多謝萬師兄吉言,但愿如此吧。我還盼著等四百年組斗法開始之后,好好觀摩萬師兄的神通呢!”
萬壑聲也不知道有沒有把張鐵的話聽進(jìn)去,一時呆呆地沒有回答。
小霜卻開口了,笑道:“萬師兄,若是我張師弟遇到了貴派的師兄弟,你可要他們手下留情呀!”
萬壑聲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咦?張師弟的分組對手不是我的同門吧?”
張鐵點頭道:“不是?!?p> 小霜冷哼道:“第一輪不是,還有第二輪、第三輪、第四輪呢?你是對我們家張師弟沒信心,還是對你們劍派的師弟沒信心?”
萬壑聲張口結(jié)舌道:“不是不是!有信心!有信心!啊,不對,是對張師弟有信心,對張師弟有信心!”
東道主負(fù)責(zé)法會接引、組織事宜的申玉蓮自她們門主身邊飛了出來,輕輕咳嗽一聲。
萬壑聲抓住機會飛快地逃回白帝劍派。
整個平臺上很快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申玉蓮的身上。
申玉蓮道:“五派宗門的諸位道友,承蒙不棄,撥冗光降,敝門上下蓬蓽生輝。五派守望相助,同氣連枝,小女子就不再贅言了。三十年一屆的新修法會,正式開始!”
緊接著,她便公布了首先要進(jìn)行的斗法。卻是百年以下組第一輪的四場斗法同時進(jìn)行。她將相關(guān)事宜講述清楚之后,緩緩飛回祝余門人群。
從四派人群中,又飛出四名長老,懸停在四個圈子上空,他們將作為即將進(jìn)行的四場斗法的仲裁,保證斗法的公正性,并保護(hù)八位弟子的生命安全。
張鐵知道,自己的第一場斗法馬上就要開始了。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和同為仙人的他人斗法,之前降妖伏魔的經(jīng)驗,絲毫無助于緩解此刻的緊張。手心里已經(jīng)開始出汗,他抬頭向蘇端望去,后者也正向自己望來,在四目相交的那一刻,蘇端點了點頭。
張鐵不知道是否自己眼花,他仿佛看到蘇端萬古不變的臉上,竟然于皺紋和老年斑中間擠出一絲笑容來。
淺淺的一絲笑容!
那一定是幻覺吧!
但是心中一暖,緊張感也隨之消失了大半。
向著師傅躬身行了一禮,又向著小霜笑了一笑,抬腿跳下了硯臺,一步步向?qū)儆谧约旱哪莻€圈子走去。
自其余四各門派的人群當(dāng)中,陸續(xù)飛出七名弟子,迅速到達(dá)各自的圈子里。這些人有男有女,卻幾乎都是中年人的面容。仙法修煉有成,多少會有一些駐顏的效果,但是幾十年修煉下來,總不至于像張鐵這般年輕。
更不會向張鐵這般連飛都不會!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張鐵盡力穩(wěn)定著自己的步伐,向自己的圈子走去。
其余七個參賽者只有剛剛飛出的一刻,短暫地吸引到別人的目光。此時此刻,包括這七人在內(nèi),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張鐵身上,落到了那個竟然步行的人身上。
“咦?怎么回事?”
“那個七寶門的弟子為什么要走過去?”
“他走得好慢!現(xiàn)在大家都在等著他!”
“那個人難道不會飛嗎?看樣子很年輕呀!”
“他不會飛吧?七寶門這么多年沒參加過新修法會,現(xiàn)在第一次參加,就派出這么一個連飛都不會的弟子嗎?”
“哈哈,我就好奇,如果這次的斗法是在半空中舉行的話,這家伙該怎么辦?以前是有過在空中斗法的先例的!”
“七寶門?呵呵!不會飛的弟子?呵呵!”
“快點啊,大家都等著你呢!走得好慢!”
人群議論紛紛,都在指點著那個年輕得不像話,用雙腳一步步走過來的七寶門弟子。
作為仙人,很多人的腳底終年不會沾上一粒塵土。如今在三十年一屆的五派盛事——新修法會上,竟然讓所有人等待一位年輕弟子,一步步緩緩走來!
偏偏他又走得那么慢!
張鐵額頭微微冒汗,心里忍不住暗暗罵人:奶奶的,為什么自己的圈子是離得最遠(yuǎn)的一個!
“張鐵!張鐵??!張鐵?。。 ?p> 有人呼喊著自己的名字。張鐵腳步一頓,卻沒有止步,也沒有回頭,繼續(xù)向前走去。
他第一時間就分辨出來,那是令狐小霜的聲音。
“張鐵!加油!”
小霜還在大喊。
汗水,這次真的從額頭流下來了。
平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住了口,所有的目光都轉(zhuǎn)移到令狐小霜的方向,許多人還在掩口偷笑。萬幸,小霜的叫喊停止了,也許是喊累了,也許是終于被蘇端制止了。
終于,走進(jìn)了自己的圈子里。張鐵長舒一口氣,仿佛完成了極重要極重要、極困難極困難的一項任務(wù)一般,解脫了,輕松了……
至于接下來的斗法,反而完全不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