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瓊蓁宴開
一芙蹲了一會,竟暈倒了,昏沉中做了個夢。
“存華,我害怕……”
前幾日她見桑弄神君除草除得滿頭大汗,以為滿園的作物都是待除的,好心辦壞事將神樹砍了好幾棵。眼下桑弄神君帶著一幫深受妋衣折磨的神君找上門來,氣勢洶洶地要懲治她。
存華:“別怕,我在?!?p> 桑弄:“花神這是要包庇她了?”
存華淡淡道:“是。”
桑弄:“那……那好吧?!?p> 妋衣不知為何他們?nèi)绱司次反嫒A,只覺得存華不分青紅皂白也要護著她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待那群人走后,妋衣低聲問到:“存華,我是不是又做錯了……”
“妋兒沒錯,沒有教好妋兒是我的錯?!?p> 存華將她拉到園子里,細細教她分辨什么是雜草,什么是神草,又讓侍女給桑弄神君送去了好幾株源清宮才有的稀有靈草。
“有些事情錯了可以彌補,有些事情卻無法挽回。”
存華是不是嘆了口氣,妋衣沒聽清。
“一芙,一芙在嗎?”
半夢半醒之間,一芙聽見了敲門聲,她強撐著起身打開門。
丹丹見著一芙虛弱的模樣嚇了一跳。
“司命大人讓我把藥給你我還莫名其妙,你怎么病成這樣了?”
“嗯?司命?”
“對啊,方才他讓送碗養(yǎng)胃湯過來,鹿韭仙子親自烹了命我送來。結(jié)果我送來了他又不要了,叫我端過來給你?!?p> 一芙想了想,道:“他方才是胃疼,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讓我替他將藥收起來,一會兒若有反復(fù)再喝。我是剛剛鍛煉身體來著,一時沒留神鍛煉的太猛,累著了。”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司命大人對你分外關(guān)照呢。既然累著了那你便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了?!?p> “好,辛苦了。”
待丹丹走后,一芙將藥一飲而下。
嘖,鹿韭的手藝還是差點。
不過存華躲在源清宮當(dāng)甩手掌柜,鹿韭管理綏島多年,哪里還有時間鉆研廚藝。
近日綏島愈發(fā)熱鬧,一芙隨便在外面走兩步都能遇到曾經(jīng)的熟人,跳海潛逃的機會也是一個沒逮到。
曜央日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起初還有幾個花仙來訪,始終見不上面,芙蕖院便又恢復(fù)往日的門庭冷落了。
如此也好,一芙索性就躲在芙蕖院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有助身體保鮮。待到瓊蓁宴一過,綏島恢復(fù)往日平靜,她安度晚年的計劃便能順利進行下去了。
瓊蓁宴前一日。
“有人在嗎?”
院門外嬌嬌弱弱的一聲詢問,一芙還以為又有來客,一開門,卻是芙蕖仙子。
一芙無奈道:“仙子,你回自己家怎么還敲門。”
芙蕖道:“我聽說院子里來了客人,怕給人家添麻煩……”
哪有主人給客人添麻煩一說?芙蕖仙子平日不待在綏島,花靈之中都說她是畏懼流言,但其實她是生性害羞內(nèi)向,不喜也不知如何與人打交道,因而身邊連個隨侍的花靈都沒有。
幾十年前一芙方到綏島上,問芙蕖仙子可還缺個隨侍花靈,芙蕖仙子紅著臉結(jié)巴道:“好、好吧。”
結(jié)果第二天這家伙趁天沒亮便要跑回西湖老家了。
一芙追在身后喊道:“仙子,你不需要可以直接說的,我不是要鳩占鵲巢?。 ?p> 芙蕖一面回頭,一面加快速度?!拔?、我家里有點事情……”
這件事一度讓一芙懷疑自己這身皮囊是不是樣貌可怖,直到遇見阿凌,時常被她奚落,才找回自信。
一芙將芙蕖迎進院子,握住她的手腕對她道:“院子里的客人是司命上神?!?p> 果然芙蕖聞言就要轉(zhuǎn)身往外跑,但手腕已被一芙牽制住了。
“他白日都不在的。”
芙蕖這才松了口氣,然后小心翼翼問道:“我若是一直待在屋子里,會不會太失禮了?”
這……說起來曜央也不是會主動跟人打招呼的性子。
上空突然傳來一陣喊聲。
“左左左,對對對,停停停,過了過了……”
二人抬頭一看,不是冉澤又是哪個?
他分明是對著傳音鈴蘭說話,但好像遠處的人能直接聽見一樣,忍不住大聲。
一芙仰天喊道:“澤蘅神君,你快下來。”
冉澤循聲往下望:“一芙,你說什么?”
“我說,你快下來,上面?!?p> 話未說完,一頭雙翼巨龍掠過天空,冉澤便被叼著在空中甩來甩去。
一芙遲疑著把話續(xù)完:“……危、危險?!?p> “這——又——是——什么——東西——???!”
這是阿汪,長得兇神惡煞,卻像狗似的最喜歡拋接球。在綏島上瞎飛,是不免要被它玩弄一番的。
不過冉澤金甲功護體,一芙現(xiàn)在比較擔(dān)心阿旺的牙齒。
果然阿汪玩了不一會兒便將冉澤拋了下來,直直砸到芙蕖腳邊。
冉澤騰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尷尬笑道:“這位仙子好?!?p> 芙蕖紅著臉扭捏著躲到一芙身后,一芙為二人簡單做了個介紹,然后問道:“神君你方才在天上左左左的是在干啥?”
“我哥來了,我想教教他怎么走到竹軒?!?p> “哦……你這是舞弊,報給鹿韭仙子可是要發(fā)配去住樹洞的?!?p> “別別別,我收手我收手,你別告訴鹿韭,以后你的花椒我包了?!?p> “……”
冉澤探到一芙身后,對芙蕖道:“芙蕖姐姐也請?zhí)嫖冶C馨??!?p> 芙蕖的眸子又氤氳了起來,點了點頭。
冉澤后腦突遭一擊,往前一個趔趄,驚得芙蕖又退幾步。
含玉一個閃身攬住芙蕖的腰,道:“美人兒,沒摔著吧?”
冉澤摸了摸后腦勺:“師姐,你打我做什么,還有剛才差點要摔倒的明明是我,你怎么不扶我?”
含玉捏著冉澤的臉,道:“師姐這是代表師尊教育一下你,以后行事不可魯莽。你看看,多丟人。美人兒,你說是吧?”
芙蕖沒反應(yīng)。
“美人兒?你怎么暈過去了?”
一芙接過芙蕖道:“綏島花靈萬千,唯獨芙蕖仙子,還請玉蘅神君放過吧。”
她受不住,她是真的受不住,一朵荷花臉紅成了梅花。
含玉看著一芙,緩聲道:“這位小美人兒,你……可是吃醋了?”
完全不是,師姐自重。
一芙腦袋靈光乍現(xiàn),想起從前曜央總是說“仙上自重”,過去她以為自己是飛捷帶的,如今看來含玉這個師姐也是功不可沒啊。
往年的瓊蓁宴,存華向來只在開席時露個臉便回源清宮了。今次天帝特地讓她廣邀六界,她會不會留得久一些呢?
一芙躺在自己狀似棺木的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也睡不著。
天帝年紀(jì)大了,膝下無嗣,若要尋個繼承人,那也只能在存華和曜央中選了。如今看來,天帝是屬意于存華。
可是自天魔之戰(zhàn)后存華一直清凈避世,她可愿意?
一想到沉魘中曜央要封鎖舟城淵時說的話,一芙便覺得存華繼任對六界來說或許更好一些。她沒能有機會常伴他身側(cè),他現(xiàn)在想的是什么,她一點也不知道了。
會不會,又變成前世那個冷血的戰(zhàn)神了呢?
這么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整日一芙都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瓊蓁宴上熟人太多,她本不欲出席,但芙蕖一臉欲哭無淚地邀她同往,一芙不忍拒絕。
了平湖上粼粼波光,繞湖一圈排了數(shù)千張桌子,如此便沒有主次座之分。
雖然沒有排座,但各界還是分別聚集而坐。
芙蕖默默蹭到無人的一處坐下,一芙無奈道:“仙子,同人交談?wù)娼心闳绱藶殡y嗎?!?p> 芙蕖小聲嘀咕:“不、不是的,這邊空、空氣好……”
“一芙!”冉澤的聲音透亮有力。“可叫我好找。坐這么偏作什么?跟我一起坐到我哥那邊吧,剛好介紹我哥給你認識,我哥人可好了?!?p> 一芙打著哈哈道:“不了不了,我家仙子怕生。”
“誒?芙蕖姐姐也在啊?!比綕刹虐l(fā)現(xiàn)芙蕖的存在,笑道:“芙蕖姐姐也一起吧?!?p> 一芙方想推脫,芙蕖卻紅著臉應(yīng)了一聲好。
一向內(nèi)向不喜與人交往的芙蕖如此干脆就答應(yīng)了,一芙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與冉澤對視一眼,冉澤也像察覺了什么一樣,臉上爬上了一層紅暈。
情竇初開的一點傾慕之情,直教一芙想當(dāng)場拉條紅線過來。
三人往湖東面走去,還未走近便感受到一股低氣壓。
曜央與冉旭對立站在一個小桌前,似是在搶位置?
花靈甲小聲道:“這個位置有何稀奇,兩位神君非它不可呢?”
花靈乙道:“這個是從前妋衣上神慣坐的位置。”
花靈甲道:“那大皇子何故與司命爭啊,妋衣上神不是司命上神的妻子嗎?”
花靈乙道:“咳,你可別跟別人說,我聽說妋衣上神出身北海,本與大皇子是一對……”
一芙看著這個位置,沉思自己原來為什么非坐這里不可呢?
對了,菜是從這里開始上的。
最終冉旭輕笑一聲,坐到了一旁。
見曜央對一個位置如此執(zhí)著,一芙突然覺得這些年盛傳前世的司命上神回來了是假的,他分明還是個大孩子。
冉澤挨著冉旭坐下,又將芙蕖二人拉到另一側(cè)。
含玉飛捷坐在不遠處,身邊已經(jīng)圍了幾個花仙,兩人笑得合不攏嘴。
日將落,金橘色的余暉下,有天人飄然臨于了平湖上。她的衣袖獵獵作響,如瀑墨發(fā)與繞過左目的白綢交織,隨風(fēng)揚起卻不見凌亂。鳳眼不怒自威,薄唇隱有笑意,雍容閑雅,金枝玉葉。
妋衣與存華太過相熟,常常忘了她是天族王女。她曾率數(shù)萬天兵終結(jié)神魔之戰(zhàn),她是曜央殞身后天族最閃耀的那顆星。
“參見花神?!毕g花仙齊齊向存華行禮,林間花靈嬉鬧也止了,綏島上靜得只余遠處波濤之聲。
存華對著曜央的方向喚了聲兄長。
曜央回以一頷首。
然后存華才向眾人道:“綏島荒僻,諸位惠然之顧,今夜……”
一芙連著長出幾口氣才抑制住自己想要抱一抱存華的沖動,待她平復(fù)好心情,眾人已然落座。
瓊蓁宴雖是論道為主,但從前妋衣只把注意力放在吃上。如今一芙這副身體被水銀砒霜毒得七七八八,倒是嘗不出什么好味了,反而有心聽一聽。
聽不了一會兒,她便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果然本性這種東西不會因為換了一具皮囊就跟著改變。
一芙強忍困意,瞇成一條縫的雙眼霎時放大,因為她聽到芙蕖說,“我不像一芙那樣開朗,才來了短短幾十年便與島上其他花靈結(jié)為好友了……”。
好姐姐,你與冉澤互訴衷腸提我作什么?
一芙悄悄看了曜央一眼,好在他與存華在說些什么,似乎并沒有聽到。
但綏島還是不能久留了。
綏島上花靈過萬,彼此也并不是都相互認得。因此一芙突然住進芙蕖院時,眾人不過以為是芙蕖仙子在島上提拔了一個往日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花靈,只有芙蕖知道自己真正的上島時間。
若是叫曜央聽見了,那豈不是同前面的說辭對不上了嗎?
一芙尋隙抽身離席,走出不遠,便聽見身后一陣嘩然。她本欲回頭看看,再一想現(xiàn)也不是看熱鬧的時候,便快步走了。
行囊也不及收拾了,遲則生變,一芙又來到上回的海邊,此處離陸上最近。
岸邊一個小小身影抱膝望向海面,竟是心月狐。以她的嗅覺,定然已經(jīng)察覺自己了,此刻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芙硬著頭皮上前,道:“心月仙子怎么不在宴上呢?可是花椒放少了不合胃口?”
心月狐聞聲抬頭,雙目漣漣,鼻尖微紅。
“你怎么哭了?身體不舒服嗎?”
心月狐搖了搖頭,拉著一芙的衣袖道:“你陪我坐一會兒好不好?”
一芙在心里搖了搖頭,但還是坐在了心月狐身邊。
安慰人這種事一貫是楊戩擅長的,一芙連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好在心月狐主動開了口:“你相信命中注定嗎?”
一芙想了想,道:“信,也不信。我相信命運自有既定軌跡,如果被推著走就只能走向注定好了的結(jié)局。但是如果拼一拼,能把命運打個措手不及也說不定?!?p> 聞言心月狐嘴巴向下一抿,淚水泉涌。哭道:“我也想著拼一拼,我可是月老的弟子,我連紅線都不信了。但凡他能收斂心性,我也不會、我也不會……”
九天第一美人哭起來有多么惹人心疼,連沒有心的一芙都心里一緊,只想回去胖揍飛捷一頓。她雖不知心月狐何時喜歡上了飛捷,但連她都察覺到了,飛捷又怎會一無所知?
一芙揉了揉心月狐的腦袋,心月狐耳朵一豎,止住了眼淚,抽噎道:“你這個手法好熟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