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蠶土陣成
修行了大半輩子的各路術(shù)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還沒飛升就能見到楊戩這樣的上神。
他宣布在逃妖孽已被地廣靈君誅滅時，修瀅怎么也聽不進(jìn)去他說什么，腦海里不斷回蕩著幾個短句。他好帥啊，英明神武，玉樹臨風(fēng)，怎么會有人，哦不，是神，這么帥呢？修行到師伯他老人家那個年紀(jì)才飛升的話還能返老還童嗎？不行，我得加把勁，不能當(dāng)個老神仙。啊，他真的好俊朗！誒，怎么走了？說完了？說什么了呀？別走呀，大神，等我，我一定會飛升的！
“修瀅?！毙廾鬓D(zhuǎn)身示意回山，修瀅卻一動不動?！靶逓]？”
“??？哦哦，來了師兄，來了來了。”
野外某處小山洞里。
“王上，真的要我來嗎？我、我下不去手……”
“廢話，你不來難道要本君親自動手？”
看著在地上癱成一坨的不明生物，小米滿懷抗拒地伸手摸了上去，滑膩的肌膚用力一掐便滲透出濃稠的津液。
他忍著反胃摸索著，小聲嘀咕道：“這位小哥，你的原身要不是只蛞蝓，小米我這一路由南向北算是白走了?！?p> 撐起不知為何粘合在一起的唇和眼皮，小米幾記羽刃劃過，這坨肉泥總算有了點人樣。
阿潔將一個藥丸塞進(jìn)肉坨嘴里，肉坨悶哼兩聲，似乎是醒了，然后便開始劇烈嘔吐起來。
小米蹦開老遠(yuǎn)，生怕被嘔吐物濺到。
“這吃的也是夠雜啊……”
滿地的嘔吐物烏黑暗綠，甚至還有不明小塊仍在抽動。嘔出大量污水后，肉坨肌膚表面詭異的光澤也黯了下去。
肉坨順了順氣，迷茫地看著四周的環(huán)境。
“你們是什么人？這是哪？”
小米道：“這位可是……”
阿潔道：“在下穹羽，來自沼南妖境。”
“沼南……”肉坨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光，“那是個怎樣的地方？”
小米攤了攤手道：“沼南超擠的，集會的時候一腳能踩死十只妖。不過我們那邊水果很甜，種類很多，海鮮也很多，蟲子也很多，還有……”
“小米?！瘪酚鸫驍嗟溃骸白屵@位兄臺好好休息吧?！?p> “哦……”
見崽崽并不警覺，便知二人未藏禍心。待二人退出山洞后，妋衣運(yùn)行周身之氣，檢視自身狀況。
“怪哉，都是皮外傷?！眾m衣?lián)沃约簣A潤的大臉蛋子，一旦習(xí)慣了這個觸感，摸起來還怪舒服的?！安贿^之前突增的力量也沒有了……”
崽崽突然笑了一下。
妋衣道：“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聲音了?！闭幽?，是妖族最后的凈土嗎？
妋衣整了整思緒，崽崽自幼學(xué)東西就很慢，應(yīng)是被地廣靈君封了神力的緣故。今次地廣靈君未趕盡殺絕，是否心中對阿柔母子亦有一絲愧疚？而今縛妖鎖已除，崽崽還想去沼南嗎？
“要去，一定要去?！贬提滔袷遣碌搅藠m衣在想什么。
洞外穹羽結(jié)結(jié)實實地敲了一下小米的腦袋瓜。
小米委屈巴巴道：“怎么了王上，我又做錯什么了？”
“你明明知道西北的蟲子又干又澀，還非要提起沼南的佳肴，你是不是成心的？”
“那、那誰讓您不肯跟翊王建同心墟的……以翊王的修為，什么好吃的咱裝不下……”
又是一記暴扣，“你怎么不跟他建去？同心墟那是夫妻才會建的，夫妻你懂不懂！”
“那翊王要是愿意我怎會不從……”
“從？”穹羽一邊奪命連環(huán)叩一邊怒道：“我讓你從從從！”
既然妖境戒嚴(yán)，寢阿便也只好與穹羽二人同行。
小米幼時十分不解，八荒六合，四海無垠，天地之廣大，為何妖族獨居沼南一隅。后來才發(fā)現(xiàn)，一直被他嫌棄過于擁擠的沼南，對于流落在外的妖來說，已是桃源鄉(xiāng)般的存在。妖與妖之間的紛爭，自世樂滅族，翊出北境后，便消減了不少。相形之下，人對妖的所為，殘酷更甚族內(nèi)紛爭。
同行數(shù)日，小米覺得這個長相丑陋的妖兄莫不是妖格分裂？時而沉靜，時而暴躁，時而儒雅，時而隨性。有時上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便變了臉。他修煉的時候，明明妖力淺薄，理論知識卻很豐富，完全不容他人指點。
不過穹羽倒是很樂于向?qū)嫲⒂懡蹋瑢嫲⑺莆盏?，有許多他聞所未聞。
一日三人休憩時，寢阿布下一陣法，土地看似有所變化，又好似毫無變化。
“寢阿兄修的術(shù)法好生奇怪?！?p> “奇怪嗎？”
“嗯……”穹羽在上面走了幾步，“你做了什么？”
“人族進(jìn)犯沼南，妖國卻不能傷人性命，如果在邊境布下困陣，又如何呢？”
小米搖了搖頭?！澳悄哪軟]試過？但是一來布陣所耗匪淺，難以長久。二來人族孱弱，稍不注意就弄死了，哪有什么陣法能只困不殺的。要我說死就死了吧，早就該大戰(zhàn)一場，重定天地秩序?！?p> “慎言?！瘪酚鹂戳诵∶滓谎?，轉(zhuǎn)而對寢阿道：“所以，這是寢阿兄所研究的法陣？”
寢阿微微一笑，他明白穹羽未說出口的疑問。以你的妖力，如何能支撐遍布邊境的大陣？“試驗罷了。”
妋衣在腦海里對寢阿道：“你別以為我沒發(fā)現(xiàn)，你方才用的是燼元之術(shù)，雖然這個陣法小，消耗也少，但你要布及妖境，必然難以支撐。若是元神消散，我可是尋不回你的?！?p> “來日方長嘛，每次布下一小塊陣法，恢復(fù)精力后再布下下一段，循序漸進(jìn)便好。”
妋衣無奈嘆了聲，崽崽柔和但堅定，所說的方法也或許可行。只要死時尚有一縷殘魂，她到底還是有法子尋到他的。
可是為什么呢？
在西北時便是這樣，淪為肉妖也毫無反抗之心，而今對妖境又要舍身相護(hù)。
兩千多年的時光里，妋衣從未想過原來會有人為了不相干的人犧牲自己。
“我知道了！”小米凝視地面許久，忽然一拍腦袋，“寢阿你是蚯蚓妖！”
寢阿笑了笑，“其實我是蠶來著……”
“瞎說，妖境里的蠶都可俊……”小米頭頂忽遭暴扣，“哎喲，公子你打我做什么？”
穹羽道：“休息夠久了，上路吧?！?p> “哦……”
又行數(shù)日，漸近邊境，沿著山道聽得密林深處鳥鳴啾啾，天光漏過枝葉，飛塵浮游與光柱之間。
林間的氣息令寢阿覺得安逸，奔波多日，他一直不敢去想妖境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萬一所有的美好又是一場大夢，萬一此行赴了一場泡影……
“小心！”
穹羽結(jié)印成盾，擋住一道劍符。頃刻便有十?dāng)?shù)發(fā)劍符接連自高空俯沖而下。寢阿施咒，腳下一陷，三人遁入地下。
小米道：“這是什么情況，臨近妖境，竟有賊道敢在此施法？”
穹羽凝眉不語，縱然妖境之外，妖的地位低下，但妖境周圍凡人還是不敢放肆的。難道……
“人族恐怕又舉兵犯境了，我們得快些回去。小米、寢……”穹羽目光一掃，寢阿嘴角竟掛著一絲血紅?！澳闶軅耍俊?p> “小傷，不礙事?！惫馐钦局f出這句話，寢阿的額上就泌上了一層冷汗。
原就被地廣靈君奪走半塊元神，情急之下又用燼元之術(shù)施法，自然是吃不消了。
穹羽點了點頭，取下胸前的紅羽項鏈，往外一拋，不消多時，地面?zhèn)鱽韼茁暺鄥枒K叫，三人跳出地洞，紅羽飛回穹羽手中，色澤又鮮艷了幾分，不遠(yuǎn)處火蛇肆虐，卻不傷及花木。
“畢方鳥？”一個老者自火光中走出，發(fā)尾略有灼燒痕跡。他一身藍(lán)色道袍，竟是老仇家了?！澳跣螽叿骄垢宜匠鲅?？今日老夫就替天行道，伏誅你這孽畜！”
小米取出法器，欲與之一戰(zhàn)。但穹羽卻護(hù)在二人身前，低聲道：“畢方之火他都能毫發(fā)無傷，我們恐怕難敵。”
“那怎么辦？”
“跑！”穹羽揚(yáng)起羽翼，卷起枯枝爛葉，砸向那老者，三人趁機(jī)往妖境方向逃去。
然而這種雕蟲小技自然并未能攔住那名老者，他緊追三人身后，劍符攻勢也未落下，不容一絲喘息。迫近南境，妋衣心中一沉，似乎是崽崽感應(yīng)到了什么。
小米突然向前一栽，錯愕地看著穿過自己身體的長劍。穹羽腳步一滯，險些也中招，他突然生出極致的憤怒，臉上浮現(xiàn)細(xì)密鱗羽，一個閃身，以利爪與老者對打起來。
寢阿將小米拖到密林之中，一邊處理傷口一邊道：“你就待在這里，等穹羽來找你。”
小米疼得意識模糊，勉力點了點頭。
寢阿踏步向南走去，每走一步，妋衣心中就莫名多一份無助的感覺。
“崽崽，你要做什么？”
“妹妹，你懷念的天宮，若是我能一見就好了。”
“好啊，我讓存華給你做好吃的?！睖I水不住流下，即使知道寢阿死后自己便能重回原身，尋回殘魂，妹衣還是覺得一陣心痛。
“對不起，我沒有過好這—世，讓你受苦了?！?p> “哪里的話，等我重回原身，這一世樁樁件件，我要他們血債血償?！?p> 前方光線漸亮，隱約傳來兵刃相擊之聲，哀嚎痛哭，風(fēng)聲如泣。
崽崽輕嘆了聲，“可是債主是誰呢?“
再往前，與不過一刻之前的寧靜相比，眼前的硝煙彌漫，殘軀堆疊顯得如此不真實。
僅有兩妖，冷桐與玲姬守在妖境入口，與數(shù)千人族對峙。
穿著皮甲的士兵不斷發(fā)起進(jìn)攻，一波被擊敗便有另一波緊接而上。即使兩個妖王格外克制，人族依然死傷慘重。
玲姬沖人陣后方道:“修道的，拿普通人的命鋪路，夜里不會做噩夢嗎?“被她—激，確有幾個“正道中人”臉上掛不住，躍躍欲試。
為首的將軍卻悠哉道:“諸位莫急，這只狐貍?cè)f年道行，不是好對付的。放心，他們不敢對凡人大下殺手，只要不斷消磨他們的體力，最后再請諸君相助，必能大獲全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