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婉溫朝著李擇喜暗咽了一口惡氣,卻識趣的閉上了嘴,借著司鬼不情不愿礙于表面的攙扶方才踉蹌起身,神情出奇的恭敬,換上了一幅謙卑的神情回眸看向廊臺處聲音的主人。
“婉溫知錯?!?p> 廊臺隨后進來身姿高挑半覆金面鍛袍華麗的女子,半張矛盾的面容,似笑非笑的眼底卻壓迫制人心生畏懼。
沉檀上前幾步不著痕跡的擋在謝婉溫面前,道:“她乖張莽撞口無遮攔慣了,拂了李大人的興實屬無意之舉,還請李大人不要怪罪?!?p> 李擇喜回眸道:“你覺得我看起來有興致嗎?”
“沉檀你倒是護小啊?!彼竟碜谝环展撞纳希凵粲兴茻o的打量著謝婉溫在沉檀身后一副更加高傲過人的模樣,道:“當初用半張臉皮和萬歲換來的命,就是這副德行?還真是瞎子蒙眼多此一舉。”
司鬼言語戳人,沉檀倒是不惱,道:“我的內(nèi)事還是不勞司鬼擔心了,關上門談的是自己話,說的人盡皆知到也不好,還是別把心思放在一介無名女流之上了?!?p> 若謝婉溫在地府興風作浪還算是無名,那他們幾個算是查無此人了。
“沉檀鬼神所言如此,爾等哪敢多說一句?只不過我想問問,哪家的仆從敢在自家主人的主人頭上胡亂撒野,這可亂了規(guī)矩,你說是嗎?”
倒是沒想到一直落府邊疆的阿離赴會,沉檀的笑色收斂了不少。
畢竟都說李擇喜是個瘋子,那阿離就是一條護著李擇喜而且栓不住的惡犬。
什么都干得出來。
暗處踏出一雙繡珠嵌絲的牡丹繡花鞋,一身嫁衣,阿離的步子沉重緩慢,身后站著一群朝她低頭叩拜的厲鬼。
戾氣怨氣四散在屋內(nèi)令棺材里的東西都不安靜了。
李擇喜伸手按在了一幅金絲楠木棺材之上,棺材前的畫像是一位女子身著云紗坐在一棵花開正茂的桃樹下朝著溪水擺弄著發(fā)絲,葉凌看了眼題字,幾句附庸風雅的俗詩提到了女子的名字。
拂薇。
慶隆帝的皇后聶拂薇,慶朝亡于四千年前,這具尸首應該是里頭怨念最重的。
聶拂薇是被慶隆帝親手掐死的,三次被后妃陷害滑胎好不容易生下個公主,死后還被過繼給了那位后妃,此后這位后妃壟斷恩寵成了繼后,帶人挖了聶拂薇的后陵將她的尸首丟進深山峽谷之中任憑腐爛,還將其女兒折磨數(shù)年最后慘死井中。
李擇喜的掌心泛出黑霧滲進棺材之中,棺材中的尸首漸漸安靜了下來。
憐長眉道:“喲,我離姐來了。”
阿離令了厲鬼退下,冷眼的睨了一眼憐長眉。
“滾?!?p> 憐長眉不以為然的靠在棺材上直搖頭道:“果然啊,阿離眼里就看不見人?!?p> 阿離那張蒼白的臉在看見李擇喜的那一刻才有了些血色,放下燈籠朝李擇喜行了個輕禮。
“擇喜?!?p> 李擇喜順勢接過阿離纖瘦單薄的身子,靠在一幅棺材上輕睨了沉檀,才不疾不徐的開口道:“沉檀,小心引火燒身?!?p> 沉檀輕笑頷首:“那是自然。”
司鬼和憐長眉滿臉看戲一樣的的盯著李擇喜和沉檀兩人。
看起來李擇喜和沉檀兩人不對付,可若不是因為謝婉溫的出現(xiàn),她們兩個本是摯友。
至于謝婉溫這件事,李擇喜也曾勸過,但沉檀態(tài)度強硬。
既然如此多說無益,李擇喜便看著沉檀一步一步深陷泥沼,直至沉淪。
反正沉檀的死活對她來說,并不重要。
眾鬼走過棺材,葉凌身手推開了盡頭的暗門,疏窗長幔之中擺著九張?zhí)珟熞?,幾張?zhí)珟熞紊显缇妥狭藖砜?,循著腳步聲紛紛回頭,起身禮道:“大人?!?p> 屋內(nèi)點著檀香,從他們進來的時候就聞見了,久居地府的鬼聞不了這種佛味,初生的鬼怪魂魄只是嗅到都能夠魂飛魄散,不過他們幾個占著修為高倒是無所謂,不過還是打心底里厭惡檀香,李擇喜有些怪癖,喜檀木喜檀香,不善修飾的青絲半挽所用也是黑檀木。
司鬼平日喜歡跟著李擇喜四處游玩,知曉她有如此癖好,可倒是沒想到連久住的地方都燃著檀香,幾月前他的壽辰,其余鬼怪送來的都是些奇珍異寶,就李擇喜丟給他一塊上好的紫金香檀木,雖是千金難求,可老實說。
司鬼承受不起。
就像一個活人收到了一塊腐爛發(fā)臭的尸塊。
葉凌道:“大人召集各位鬼神是為了兩件事,第一件事便是駐守人府的鬼神死了。”
葉凌的嗓音有些啞聲,不過話卻沉重有力,屋內(nèi)狹小聲音回蕩的清楚。
眾鬼的臉色瞬間都耷拉了不少。
卻還是裝作聽不見。
李擇喜見眾鬼裝聾作啞倒也沒有慍色,一字一頓的重復道:“咒泐死了,人府空缺,誰去?!?p> 這回是不能裝聾作啞了。
一位避于暗處身環(huán)彼岸花的公子柔眉俊目,喝了口清茶才緩緩開口道:“死了?怎么死的?”
司鬼道:“你別瞎操心?!?p> 彼魍微笑道:“哦,那不去?!?p> 司鬼也微笑道:“行,你有種?!?p> 沉檀道:“人府用得著我們?”
“沉檀,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币晃话察o許久的美人柔聲道:“前段時間不是有個人攻城奪了皇位嗎,屠城之事養(yǎng)出了多少厲鬼,你平日不最喜歡這些事嗎,把人殺了拖著尸體帶到你的座下?”
沉檀道:“你以為我不挑食嗎?”
憐長眉揚了揚手中的折扇,道:“若說是最喜歡,不得還是和姬你嗎,整日于一些魂靈為伍,人府鬼魄居多,還是你去最合適?!?p> 和姬笑道:“憐長眉,我看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與魂靈為伍如何?你就高尚了,本就是一介普通厲鬼,若不是當年九鬼立都一事李擇喜捎上你,如今可有你說話的份?”
何為九鬼立都?
兩千年前,地府動亂,天府趁火打劫意圖收納地府為其旁系,帶領此事的神明偏偏去尋了李擇喜,施壓威脅十分高傲,本以為李擇喜能夠見好就收,誰知道李擇喜轉(zhuǎn)手燒了昆侖山帶著八只窮兇極惡的厲鬼一躍上了天府。
九只厲鬼在天府大開殺戒,李擇喜殺紅了眼,一時間天府尸橫遍野血流成河,人頭滿地神觀皆毀,天府府君不得不出神廟鎮(zhèn)壓,可又偏偏不知說了什么話招惹到了李擇喜,隨后李擇喜當著僅存幾位神明的面前活活撕下了天府府君的頭顱丟下天府滾進了被焚燒多日的昆侖山,一時間四府動蕩暴亂,九鬼則將天府立為地府鬼都,此便是九鬼立都。
憐長眉拂扇的指尖一頓,臉色氣的難看,一時間也說不上反駁的話,只得不去理會。
一名身披盔甲看似而立之年,卻是風度翩翩劍眉星目的男子輕笑出聲道:“當年九鬼立都一事,各位都是盛名浩大到了如今各司其職不爭不搶,怎么到了駐守人府一事就如此針鋒相對出口傷人?”
“沈遺墨,你別當和事佬了,這件事能與其相提并論嗎?”彼魍輕笑道:“人府供奉神佛,可平定鬼怪作祟的還是我們,把自己的手伸向同類也就罷了,到頭來罵得還是我們,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誰愛去誰去,可別帶上我。我還要回黃泉養(yǎng)我的花?!?p> 沈遺墨本是好言相勸,卻莫名被嗆,道:“本就是我十殿丟出去的東西,竟然也在黃泉混出了名堂,卑劣終究是卑劣,倒底還是上不了臺面,整日泡在花花草草之中,真不知地府要你這種混吃等死的東西干什么?!?p> 彼魍聞言倒是不惱,道:“這不,我還沒說什么就原形暴露了,所以我說啊,大家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裝腔作勢的給誰看呢?!?p> 和姬道:“這種事一般都是星野拍板的,她自己不來?”
李擇喜抬眸道:“她忙。”
眾人見李擇喜開口頓時收了針鋒相對的氣焰,看起來格外恭順乖巧。
“沒人去?”
一片寂靜,皆是沉默不言面面相覷,阿離見狀開口道:“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前往人府,此事交給我即可,我曾隸屬邊疆,也為活人,后為厲鬼,不是什么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東西,厲鬼懼我,我亦能夠解決?!?p> 司鬼道:“阿離不能去?!?p> 阿離皺眉道:“何故?!?p> 阿離是厲鬼頭子,隔個幾百年就得殺上千人過過手癮,其實不是本意,而是控制不住自己,這就是李擇喜當初把阿離放在邊疆的原因。
彼魍揚唇道:“你說呢?我們年少有為的沈公子不就是在邊疆好好的打著戰(zhàn),然后被你一爪子掏出心臟死的?!?p> 沈遺墨臉色一僵。
好漢不提當年殘。
李擇喜抬眸一笑。
“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