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在養(yǎng)尸嗎?”
民間曾早有傳聞,心術(shù)不正之人為謀取利益收人錢財替人養(yǎng)尸,此術(shù)為禁術(shù),早在大令前朝便有幾位道士法師辟地養(yǎng)尸,因而斬首示眾,此后百姓以訛傳訛,說那些法師成了惡鬼,定會回來索命,還當真有一位皇帝在此后暴斃身亡,此后幾代帝王對此心有余悸漸漸也就不聞不問。
養(yǎng)尸重水,需匯集八方水脈聚集濕氣入尸,如此看來宗祠上方東西白虎青龍臺修筑于屋內(nèi),墓門以垂幔避陽,地表水眼四方水渠,五行水石黑瑪瑙蓋頂,加上墓中地河匯集,又以墓室中四方水脈匯集于水臺,以此供養(yǎng)壽棺內(nèi)的尸骨,為了激其怨氣又將嬰靈入水,怨氣從水臺而上入棺,四周又有棺槨以眾星捧月之勢。
如此算來,五處十二脈皆屬水。
想必便是那位風水大師在替李氏擇穴之時,便打好的如意算盤,將李氏全脈養(yǎng)成兇尸,卻沒想到千算萬算卻算錯了最重要的一步。
內(nèi)池水臺的水應當是墓室外的地河水,可這位風水大師到處通渠開脈,唯獨沒將兩處相通,地河水常年地處陰處,本就至陰無比,加上養(yǎng)尸地的風水布局,一處百尸之地隔絕開兩片地河水,水未歸一,何來匯集水脈一說?
李擇喜若有所思的看向水臺上緊閉的壽棺,低頭沉吟片刻道:“得要開棺了?!?p> 李擇喜抱著江至提步便輕躍上了水臺,斂眸片刻后伸手覆上壽棺,棺內(nèi)極重的陰氣從指尖蔓延進心肺,恐怕隨著水脈之勢破敗,棺內(nèi)存放的尸體也恐有不測,早已尸變,沒有片刻猶豫,李擇喜伸手推開了緊閉上千年的壽棺。
一股寒氣彌漫開來,兩人雙雙向棺內(nèi)望去,一位穿著黑綢金線壽衣的老者尸體完好無損,面色蒼白眼圈嘴角青黑,滿面干癟皺紋遍布,一雙手交疊在腹部上,青黑的長甲莫約兩寸之長,棺內(nèi)沒有陪葬之物,只有一把長刀在老者身側(cè),長刀依舊光亮鋒利,刀柄之處刻有一個李字。
如此看來,這具尸體便是李氏先祖李長冶,莫約四千年前入棺下葬,尸身不腐指甲尖長,發(fā)鬢蒼白稀疏,滿面尸斑,脖頸壽衣浸泡在棺底的尸水之中,隱隱發(fā)臭。
見棺蓋上有水漬,李擇喜估摸著應當是已經(jīng)出來過多次,所以棺蓋被尸體推開沾染到了水。
“還是沒躲過。”李擇喜將手從棺蓋上收回,無奈輕嘆。
江至道:“此處所有棺槨都已尸變?!?p> 此處的尸首都是李氏上三脈的尸首,到了李擇喜這一脈全都暴尸荒野未能安葬。
李擇喜躍下水臺,將視線落在四周的棺槨之上,低頭看向身側(cè)的棺槨一把伸手推開,棺槨內(nèi)是一具白衣女尸,尸身不腐,一枚玉簪別在發(fā)髻上,手中還握著一串檀木佛珠。慶云小姐常年禮佛祈福,常將一串青玉廟堂的檀木佛珠待在身上,臨死之前的遺言就是要與佛珠一同入葬。如此看來此女應當是李氏第二脈的嫡三小姐李慶云,死于大傅一次殃及全城的瘟疫,享年三十二。
白衣女尸右側(cè)的棺槨內(nèi)是一具白衣男尸,模樣蒼老幾分,手中同樣握著一串佛珠,慶云小姐有一位入贅夫婿,兩人一生琴瑟和鳴恩愛似水綿長,即便是慶云小姐死后,這位夫婿也從未再娶,此后這位夫婿也前去青玉廟堂尋得一串佛珠,以此思念慶云小姐,最后郁郁而終。此人應是李氏二脈三小姐李慶云的夫君,杜沿行,此人死于病故,享年四十一。
李擇喜見狀眉目緊鎖幾分,依舊噤聲不語,轉(zhuǎn)身推開左側(cè)的楠木棺蓋,里頭躺著一位面色平靜可見姿色的杏紗女子,榮琴小姐端莊賢淑,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喜穿杏色紗裙喜食杏子,卻自幼體弱多病,不過二十歲便撒手人寰,抱病離世。此女應當是李氏第三脈,也是李擇喜父親的妹妹李榮琴,死于病故,享年二十一。
李氏第一脈,李長冶的發(fā)妻蘇煙,溫婉賢惠,蘭心蕙質(zhì),因隨李長冶共赴長平遭山匪挾持,李長冶入山救妻卻遭到埋伏,生死一線之際,蘇煙替李長冶擋下山匪的刀刃,刀刃傷及心肺,血流不止,最終不治身亡死于山野,享年三十二。
李氏第三脈,李榮海最為親近的兄長李榮林,兄弟兩人最受父親青睞,兩人生死與共一同立誓報效國家征戰(zhàn)四方,李榮林帶兵出征西疆,卻被誘入敵軍埋伏,最終死于西疆叛黨刀刃之下,后馬革裹尸送回李府享年三十六歲。
李氏第二脈二小姐李慶霞,心心念念著能有一個孩子,幾次三番滑胎求得藥方熬到足月,卻因為難產(chǎn)體虛,出血不止,最終死在了產(chǎn)床上,享年二十四,母子共亡,亡子李榮懷,母子同棺。
李氏第二脈大公子李慶年,死于后坪關(guān)暴徒刀下,享年二十五歲。
.........
一副副棺槨之內(nèi)的尸首皆是不腐,長甲尖牙,浸泡在惡臭的尸水和尸油之中,面容褶皺血肉如泥土一般干枯僵硬,刺鼻的尸氣和濃重的陰氣撲面,像是怨氣的哭訴和過往的哀嚎,皆化為死后帶不走的肉身,卻因為他人的算計留在了人間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眼看著面前打開的百副棺槨,李家四代無人死于老去,不是戰(zhàn)死沙場便是病故染疾,終是一生悲慘無一幸免,李氏一生為人坦蕩忠厚,做事無愧于心,上盡臣子之責,下行百姓之善,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
不止是因為水脈養(yǎng)尸,而是因為著無盡的怨氣。
都是不甘,不服,不忍。
風水師父早就算好了這一點,如此大的墓室和尸首為何不用?
兇尸已經(jīng)養(yǎng)成,她不是普度眾生兼并山河的神明,她無法渡化,也不能任由他們傷害無辜,控制不了,那她只能毀掉。
李擇喜緩緩垂下手,抬頭看向墓室石頂上的血符,紅色的身影惹得人眼眸恍惚,一抹濃郁的黑霧順著李擇喜的指尖緩緩溢出,許是嗅到墓室內(nèi)的陰氣和尸臭,指尖的黑霧瞬間蔓延在墓室之內(nèi),圍繞著每一具兇尸,攀附在棺槨之上面向李擇喜。
李擇喜再次躍上水臺,手落在楠木棺上,指尖輕點,不過霎那間如風卷殘云一般暴動,黑霧頓時聽令涌入棺槨之中,棺槨內(nèi)傳來慘絕人寰的哀嚎聲,一具具尸體伸手抓住棺蓋掙扎著起身,面目猙獰五官扭曲,齊齊的看向面無表情的她,滿面哀求的傳來抽泣聲,那一雙雙蒼白尖長的雙手朝李擇喜伸去,似要抓住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擇喜??!你是李氏的叛徒?。?!”
”李擇喜!!你怎么可以!!你.....我們都是你的親人?。。。 ?p> “殘害族人?。?!你不得好死??!”
“救救我??!李擇喜!”
一抹狐火而過,覆在了每一幅棺槨上。
墓內(nèi)昏暗,江至卻像身披月色,指尖燃著狐火,狐火幽藍,如落星辰。
江至輕聲道:“擇喜,將其封印庇護,可好?!?p> 李擇喜道:“若不斬草除根,只會后患無窮?!?p> 江至輕笑道:“相信我?!?p> 李擇喜擰了擰眉,兩人僵持了片刻,李擇喜終是收回黑霧,淡聲道:“好,信你?!?p> 兩人離開李氏宗祠之時,天已半明,江至替李擇喜給宗祠上了一道封印,鎖魂避靈。
漫步在回城之路時,四周漸漸有了樹群,春日之時卻掉了大片樹葉,婆娑扭曲搖搖欲墜,李擇喜抬眸看向生長于面前的一棵蒼天大樹,唯有這棵樹茂盛無比許多寒鴉棲息而上,聞見來人之聲瞪著一雙血紅的瞳孔低壓的啼叫著。
兩人步履輕盈,樹葉枯黃之時被輕輕踩過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除了風聲野鳥聲還有那步履匆匆的瑣碎聲剩下的安靜只屬于了兩人的呼吸。
此時天色朦朧,而身側(cè)之人安靜的可怕,江至柔聲問道:“在想什么?”
李擇喜道:“在想鬼怪與神明當真不同,在地府待了這么久,只學會了如何快絕狠戾去殺人,殘暴絕情不留活口,神明就不同,渡化鎮(zhèn)壓,非到絕境從不殺生?!?p> 江至笑道:“殺人又如何,天府面見的只是一群信徒,人府之事天府不愿叉手,一道鎮(zhèn)壓就夠讓其一生困苦慢慢折磨也并不高尚,地府面見鬼怪,魂魄厲鬼作惡多端,若是心存善念之輩便入了地府做官,若是執(zhí)迷不悟的厲鬼不也被鬼差一并解決了嗎,同類之間弱肉強食最為正常,天府當年五神奪君一事也有許多神明慘死天府?!?p> 李擇喜道:“五神奪君之時你已經(jīng)是二十諸天,為何不去爭?”
江至道:“不想罷了,更何況,上一個天府府君可是被李大人生生撕下頭顱的,江至惜命,自是不敢做這個出頭鳥?!?p> 李擇喜道:“你在怪我?”
“不在怪你?!苯翐u搖頭,笑道:“那時的府君,暴虐無道草芥人命,自命神血所以四處打壓如我一般的飛升神明,還將神明分為純血和賤血兩派,天府從此對立大戰(zhàn)不斷,而他見失態(tài)漸漸無法控制便當了甩手掌柜入了神觀,美其名曰修煉其實帶了三百名天府宮妓入內(nèi),日日紙醉金迷歌舞升平,如此之人何德為君?”
李擇喜揚眉道:“如此說來,方才那話是在夸我?”
江至忍笑道:“是在夸你,殺的好?!?p> “話雖如此?!崩顡裣部聪蚪恋溃骸翱扇巳硕枷M玫莱缮?。”
“做神明真的好嗎?”江至抬頭望向初生的日色,道:“靠著人府百姓供奉為源頭,不敢招惹不敢不從,生怕神壇廟宇少了,需要庇護自己膝下的信徒和族人,若是他們的祈愿自己無法完成就會遭到謾罵和詆毀,而你不同,你只為自己而活便好?!?p> 李擇喜道:“我早就不為自己而活了?!?p> 江至沉默片刻,輕聲道:“總會的。”
心升異色,李擇喜輕笑道:“江至,你記得?!?p> 江至皺眉道:“記得什么?”
知道他在裝傻,李擇喜也不戳破,只是輕笑,收回眸光看著面前那棵漸漸靠近的蒼天大樹,緩緩道:“這棵樹名為舍劣,曾為地府之樹,后有一位鬼神失手將其撒播在了人府便開始肆意生長,舍劣所現(xiàn)之處皆是枯樹荒地,因舍劣極為霸道需要搶奪所有土壤中的養(yǎng)分它才會生長的如此盛大?!?p> 江至抬眸看向面前的舍劣,確實龐大的極其不合群,輕聲道:“所以,它并非在一片荒蕪中破土而出的生命,而是這片荒蕪的兇手。”
李擇喜不可置否的點頭,意味深長道:“是啊,它是這片荒蕪的兇手?!?p> 江至道:“擇喜?!?p> 李擇喜應道:“嗯?!?p> 江至道:“你不是這些事的兇手,你也不是舍劣,你只是你自己。”
江至的眸光溫潤,含著溺人的笑色,李擇喜有些錯愕,恍惚之間似乎看見了幼時在那梧桐落葉中摸著自己發(fā)髻的他,溫潤俊美卻絕代風華,殘存余溫的冰涼指尖和一雙幽深的眼。
話鋒一轉(zhuǎn),李擇喜聲線低啞道:“不是說劫期未結(jié)束便沒有法力嗎?神明都是騙子?”
江至道:“只是還有狐火罷了,這可不是法力?!?p> 李擇喜笑道:“你說我隨便拉一個凡人,能否也能燃起狐火?神明大人?”
江至道:“若是沒有法力,那些星河如何亮起,李大人素來明察秋毫,怎么連這點小把戲都看不出來?”
其實李擇喜早就知道那條由星辰匯聚出指引她方向的銀河是江至的手筆,可江至看似死不承認的模樣李擇喜也不想步步緊逼,只是道:“還說不記得?”
江至道:“記得?!?p> 李擇喜道:“承認了?”
江至輕笑道:“承認,但我所記得的事遠比你記得的更加珍貴?!?p> 李擇喜聞言一怔,不明江至話中的意思,則道:“走,去吃早點?!?p> 江至皺眉道:“早點?”
李擇喜正欲開口,身后卻傳來一道歇斯底里的吼叫聲,可謂驚天動地,一時間在樹枝上淺睡的鳥群都一哄而散不見了蹤影。
“等等李大人??!帶上我?guī)衔遥?!?p> 兩人聞聲回眸,這驚喜之聲的主人是一位模樣清秀公子,可公子卻張牙舞爪不顧形象的從遠處山頭開始便開始大吼,看著對方眉眼亂飛的朝著自己虎撲而來,李擇喜一驚,隨即不留痕跡的側(cè)開身子,那小公子還沒反應過來便摔在了樹葉堆里。
江未寒本來想著許久不見李擇喜,好不容易下一趟山想極為熱情的向李擇喜問好的,沒想到摔了個四腳朝天,不過他倒也不惱,揉了揉摔痛的腳,依舊不顧形象的朝李擇喜笑瞇瞇的問好道:“大人晚上好!江兄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