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加餐
話剛一出口,夏子器就后悔了,死死閉上嘴巴。
按照他在營中所學(xué)的,遇上這類難以用常識理解的“東西”,第一原則就是:不好奇,不挑釁,不主動交流,不過度交流。
碧眼男人瞥了夏子器一眼,移開目光,打量著四周,滄桑眼瞳里泛起一抹異色。
他伸出手,摩挲著防水瓷磚墻:
“這個是……瓷?你居然用顏色這么純粹的白瓷貼墻?燒制的花紋相當(dāng)精致……”
男人使用的并非夏語,而是一種發(fā)音很奇怪的語言,聽著不像人類的聲帶所發(fā)出。
更匪夷所思的是,夏子器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聽得懂這種陌生語言!
碧眼男人“飄”向夏子器。
夏子器退了半步,眼神中的警惕和戒備更濃了。
對方嗓音不低,但一門之隔的阿輝沒有任何反應(yīng)。
“那個東西,”碧眼男人指了指嗡嗡作響的剃須刀,“是用蒸汽驅(qū)動的么?我沒有發(fā)現(xiàn)排氣孔和水箱?!?p> 他在開玩笑么……不對,看他的外貌、裝束和言行舉止,難不成是復(fù)蘇的外國近代幽靈……夏子器在腦子里迅速分析,抿緊嘴唇,一聲不吭。
男人等了一會兒,沒得到回應(yīng),微微皺眉。
“你應(yīng)該尊重別人的問題?!?p> “人?”
夏子器反問。
碧眼男人默然了兩秒鐘,臉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自嘲,
“我并無惡意,只想做個交易?!?p> “我拒絕!”
夏子器脫口而出。
“都不聽一聽內(nèi)容么?”
看樣子,男人對這個回答并不意外。
“絕不!”
和未知存在做交易,是拿人生做籌碼的豪賭,但凡對“賭”這個字有些認知的都明白,除了極少數(shù)人才,大贏的永遠是莊家。
而且,
未知存在的賭局更加極端,因為它容不得賭客回頭是岸,上賭桌就等于梭哈。這是無數(shù)墓碑堆積出的經(jīng)驗。
“假如我告訴你,不和我做交易,你很快會死呢?”
夏子器搖頭:
“要是你真有殺人的本事,就不會和我說這么多廢話了。談判桌上慣用的伎倆,你在虛張聲勢而已。”
“你誤會了。殺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腦袋里的東西,不信你可以去照一照臉?!?p> 夏子器猶豫了一下,回頭望向鏡面,眼角余光依然監(jiān)督著倒映在鏡子里的碧眼男人。
什么都沒有啊……就在夏子器的眼睛微微發(fā)酸,以為對方在騙人時,臉皮下忽然游過了一片暗斑!
那是一片很小的暗斑,
大概半個指節(jié)長,顏色不深,只持續(xù)了一瞬間,要是被別人看到,那人大概率以為自己眼花。
但當(dāng)夏子器等了好幾秒鐘,再次在額頭看到這片小暗斑時,他的心臟猛然一沉。
“寄生蛹,一種低位畸變種族,主要棲息在繒高原和冷高原,偶爾也會寄生在幼年織夢捕手的胃袋中,輔助它們消化夢的殘渣,其關(guān)系類似犀鳥和犀牛?!?p> 碧眼男人介紹,
“并不強悍,但極善于隱匿?!?p> 應(yīng)該是在便利店的廁所悄悄里沾上的……沒被清理的漏網(wǎng)之魚么……夏子器強忍著內(nèi)心的不適,第一反應(yīng)就是立刻拿起手機,給何叔打電話。
任何未知存在都不可信任,不管發(fā)生什么情況,不論對方說了什么。相比于和對方交易,夏子器覺得讓鎮(zhèn)守局除掉這只所謂“寄生蛹”更靠譜。
誰知,
當(dāng)這個念頭剛一出現(xiàn),夏子器腦袋就一陣劇痛,仿佛熔化的鐵水往頭骨里灌!
疼得想大吼,嘴里發(fā)不出聲音。
“但,越是低等的物種,往往對危險越有一種準(zhǔn)確直覺。它感受到了殺機,試圖強行占領(lǐng)你的身軀?!?p> 夏子器現(xiàn)在根本聽不到男人在講些什么,實際上,他的意志已經(jīng)近乎支離破碎。
他開始干嘔。
“神經(jīng)系統(tǒng)紊亂?!蹦腥艘荒樒届o說。
夏子器渾身抽搐,如同癲癇。
“中樞功能癱瘓?!?p> 夏子器癱軟在地,像一只遵循求生本能的毛蟲,身軀蠕動,蹭向屋門。
“想開門求救么?”
男人搖頭,
“來不及的。”
短短幾米距離,對夏子器而言如同天塹。
他的手掌終于搭在把手上,緊接著居然反鎖了房門。
阿輝在外面……他完全不懂應(yīng)對畸變事件,幫不了我……不能把他牽扯進來,不能把他牽扯進來……簡單的念頭在腦中盤旋,艱難支撐著夏子器的動作。
他咬破食指,在門上寫了個歪歪扭扭的——
跑。
門是磨砂玻璃的,若從外面看,就是玻璃上一筆一畫,緩緩浮出一個血淋淋的“跑”字,頗具視覺沖擊。
字沒有寫完,夏子器已經(jīng)痛苦蜷成了一團。
碧眼男人終于挑了挑眉頭。
“呵,就當(dāng)前期投資。”
男人一句低聲自語,伸手抓向夏子器的胳膊。
手指碰到緊繃的肌肉,被一下子彈開。
“放松,”
碧眼男人提醒,
“你太緊張了,我進不去?!?p> 夏子器又抽搐了兩下,不知是聽到了對方的話,還是即將昏闕,小臂逐漸放松。
兩只手重疊在一起,男人操控著流血的食指,在玻璃上畫下一枚異符,
同時,
念念有詞:
“星海之燈塔,
陰影之屠刀,
歲月書脊里的蠹蟲,
守望者,
弒龍者,
霍爾墨斯先生。
我奉上犧牲,向你祈禱……”
符文冒出淡藍色的火焰,無聲燃燒,那個“跑”字也被吸了過去,成為燃料。
夏子器額頭上青筋暴起,眼睛豁然睜圓,意識回歸,緊接著他感覺食道里有一團東西,正使勁往外拱!
拱出喉嚨,
撐開嘴唇。
神經(jīng)系統(tǒng)和消化系統(tǒng)并不相通,但寄生蛹仿佛沒有實軀一樣,位置變動并沒有損害任何體內(nèi)器官。
蛹蟲頭部剛一接觸外界,細長的身軀就突然膨脹,但另一半依然卡在喉嚨里。
異物壓迫著氣管,夏子器被窒息感攥住,不假思索合緊牙齒!
噗!
仿佛在咀嚼一片多汁的生肉。
蛹蟲身子被咬碎,大量汁水流回食道,像一個被扎破的氣球般,眨眼間變得干癟。
“嘔……”
夏子器吐出灰白色的蟲軀。
寄生蛹沒了宿主,柔軟的外殼變得風(fēng)化石頭一般粗糙又脆弱,破碎成三四片。
夏子器喘著粗氣,眼睛發(fā)紅:
“我出去拿打火機?!?p> 按照訓(xùn)練營知識,畸變殘骸和核廢料是一個處理級別,應(yīng)該先焚燒,再用鉛盒密封,最后混凝土填埋。
“不需要,你把它制成標(biāo)本留做紀念都行?!北萄勰腥艘荒槦o所謂,“反正,精華已經(jīng)被你全咽下去了?!?p> 夏子器臉色劇變:
“有什么后果?”
“生,或死,又或者生不如死?!?p> “多久發(fā)作?!”
男人豎起三根手指。
三十分鐘么……夏子器松了口氣。
半個小時的話,催吐和洗胃都能留出足夠的時間。
“三,二,一……”
碧眼男人一根一根扳下手指。
你大爺?shù)摹@是夏子器最后一個念頭。下一刻,如山如海的絢爛顏色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