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志在千里
中午下了些雨，鄉(xiāng)間的土路有些泥濘。
“這路可真不好走?！备邥N看著自己褲子上的泥點(diǎn)，抱怨道。
“大人你可以騎我的?！迸Ｄ瑧?yīng)道。
“那不行，我騎了你，怎么感受這泥濘的土地，人民的艱辛？”高昇再次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
得找天學(xué)學(xué)騎乘了。他暗想。
高昇與牽著自己本體的牛默，來到了石橋鎮(zhèn)驛站。
驛站與巡檢司算是平級，驛官也是從九品，領(lǐng)著驛站中的驛卒、馬夫、雜役等人，迎來送往，既是公務(wù)接待所，又是快遞站點(diǎn)和郵局。
石橋鎮(zhèn)的驛官姓李，可惜不叫李自成，看來沒抽到就是沒有。
“高大人，這就是那野牛族人？”
李驛官有些驚奇，這件奇事一般村民可能還沒聽說，但已經(jīng)在縣內(nèi)大小官員間傳開了。
“是，這就是牛默，頗有幾分本領(lǐng)?！备邥N簡單介紹了一下。
由于知道了牛默將來有天可能會成長為“牛魔王”，高昇對待他的態(tài)度其實(shí)和對待下屬是差不多的，并沒有因?yàn)樗桥偷纳矸荻p賤他。
驛官上下打量著牛默的化身和本體，嘖嘖稱奇。
說話之間，驛卒牽來了兩匹馬。
“就是這兩匹了，不是什么上好的戎馬，但也年輕體壯，能奔善走?！?p> 這兩匹馬，一匹通體棕黑色，一匹黃褐色夾雜著一些斑點(diǎn)，長得差不多高，不算膘肥體壯的那種，高昇也不會看馬，看不出什么特別的。
尋訪里說的寶馬，就在這兩匹馬之中？
高昇點(diǎn)點(diǎn)頭，正要完成交接，不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聲馬的嘶鳴。
高昇心中忽然有些觸動。
這嘶鳴聲，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憤怒，但更多的是委屈、哀怨。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一聲嘶鳴，能聽出這么多感情來。
他轉(zhuǎn)頭看去，只見兩匹馬，拉著一輛滿載貨物的車，向著驛站走來。其中的一匹馬，長得灰不溜秋，瘦骨嶙峋，蹄子陷進(jìn)泥里，舉步維艱。
車夫正用鞭子狠狠地抽它。
“干，別停??！就快到了！你給我走快點(diǎn)！還踏馬想不想吃飯了？”
它痛苦地喘著氣，腿顫抖著，一步一停。
高昇心中有些不忍，向驛官問道：“這馬，是怎么回事？”
驛官看了看，不以為意，道：“那馬，是匹劣馬。最初看它身高腿長，買了回來，誰知是個樣子貨，吃得很多，卻不怎么長膘，根本干不了什么活。性子懶惰得很，還不太聽話?，F(xiàn)在年齡又大了，不打根本不動彈，比那些年輕強(qiáng)壯、吃苦耐勞的馬，差遠(yuǎn)了。早就想把它賣了，可以它這年歲、食量，還有賣相，實(shí)在不好脫手——就是宰了它，也沒幾兩肉呢！
“我給高大人你的那兩匹馬，可不是這樣的，那可都是隨便喂喂就能精力旺盛跑上一整天的年輕好馬?！?p> 馬車漸漸走近，高昇看到了那老馬的眼睛。
那是一雙清澈的眼睛，仿佛沒有經(jīng)受過許多風(fēng)霜似的。
它似乎也在看著高昇。
高昇忍不住開口道：“李大人，這馬，不如就交托給我吧，換一換?！?p> 驛官有些詫異，道：“這馬可不能給你，要是上官知道了我給巡檢司這樣的，又老又瘦的駑馬，我這芝麻大的小官可吃罪不起?！?p> “若是有長官問起，你便說是我主動要的?！?p> “這……”驛官有些遲疑。
他倒不是不想將老馬交給高昇，只是擔(dān)心高昇說話不算話，到時候矢口否認(rèn)，將這事栽到他頭上。
“大人若是信不過我，我可以立下字據(jù)，說明是我高昇指定要的這匹馬?！?p> “大人為何這么想要這馬？”驛官有些不解。
這是驛官的最大疑慮，他與高昇沒有過節(jié)，也沒有利益沖突，高昇好像沒什么必要故意設(shè)計(jì)他，可是好端端的，又為什么非要換馬？
高昇沉默了一會，道：“我相信它會成為一匹好馬。”
相信？
驛官有些費(fèi)解，皺著眉頭，看了看那匹駑馬，又看了看眼前這位年輕的高大人。
年輕人家世好，或許有幾分本事能看出野牛族人的邪門伎倆，難道還能相馬不成？
“這馬我們養(yǎng)了多年了，現(xiàn)在垂垂老矣，可一點(diǎn)都不像是能成好馬的樣子?！斌A官勸道。
“您就給我吧?！备邥N也不多解釋了。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匹馬真有可能就是他會遇到的那匹寶馬。
他想起了尋訪結(jié)果的描述——“將遇到一匹上等戰(zhàn)馬，稀世良駒”。
是“遇到”而不是“領(lǐng)到”。
即使這匹馬不是什么寶馬，高昇也起了惻隱之心，不愿再看到這眼神清澈的老馬在此地受苦。
李驛官遇到這不聽勸的年輕人，也來了氣，冷笑道：“呵，那大人便立個字據(jù)吧，希望大人真有相馬之能，今后可別后悔，再來找我換回去?！?p> 高昇也知道自己今天算是小小得罪了這位李驛官——別看驛官官小，可是迎來送往的，能接觸到不少官員，若是他嚼嚼舌根，那對自己的聲望值是有不小影響的。
他不再多話，要來紙筆便立字據(jù)。
李驛官這時候倒是有些后悔了——自己一時沖動，讓高昇立了字據(jù)，得罪了他，這年輕人也是進(jìn)士出身，將來官位肯定比自己大……
可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他只能懷著滿腹心思看著高昇將字據(jù)寫完，又沉默著等待馬車卸完了貨，看著牛默和高昇將那駑馬牽走。
日頭西斜，李驛官佇立在驛站門口，看著手下人繼續(xù)忙忙碌碌，吆喝雜役、馬匹，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不由嘆了口氣。
……
回巡檢司的路上。
高昇依然沒有騎馬，還是步行。
老馬此刻已經(jīng)卸了貨物，但仍是疲態(tài)盡顯，走得很慢，很吃力。
“大人，這馬又老又瘦，真的會是一匹好馬？”牛默有些不解。
“大概……”高昇看著老馬，突然靈機(jī)一動。
“慧眼識珠”能不能用在動物身上？
今天的技能還剩下一次。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高昇沖著老馬扔了一發(fā)“慧眼識珠”。
【巡檢司的馬：無名】
【好感度：86】
【靈性資質(zhì)9】
【沖刺資質(zhì)7】
【戰(zhàn)斗資質(zhì)7】
【靈活資質(zhì)7】
【耐力資質(zhì)6】
【力量資質(zhì)6】
【備注1：此馬需要大量精飼料喂養(yǎng)】
【備注2：此馬自尊心強(qiáng)，不能以粗暴方式對待，需要尊重】
動物的資質(zhì)屬性和人的似乎不太一樣。
但高昇還是能一眼看出來，這個屬性絕對是好馬。
上等戰(zhàn)馬，稀世良駒。
“駑馬？哈哈！”高昇笑了，為自己高興，也為這匹老馬高興，“以后，你就叫‘稀世駑駒’吧！”
老馬揚(yáng)了揚(yáng)腦袋，嘶鳴一聲，對這個名字，也不知道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高昇拍了拍“稀世駑駒”的脖子，道：“我想給你念一段東西?！?p> 他吟誦起很久以前背過的一篇文章：
“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祗辱于奴隸人之手，駢死于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馬之千里者，一食或盡粟一石。食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馬也，雖有千里之能，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見，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執(zhí)策而臨之，曰：‘天下無馬！’嗚呼！其真無馬邪？其真不知馬也！”
“稀世駑駒”低鳴一聲，低下頭，蹭了蹭高昇。
牛默聽得一愣一愣的，問道：“大人，‘伯樂’是誰？”
“那是一個懂馬，更懂得尊重的人。這匹老馬，距離證明自己，只欠缺一些善待和尊重?！?p> “馬也需要尊重？”
“當(dāng)然。尊重是很重要的。倘若因?yàn)樗F(xiàn)時地位低，便不尊重他，將來若是有地位遠(yuǎn)高于我們的人來了，我們是不是也不配得到尊重？
“都說‘天生我材必有用’，要做到‘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就要去正視那些被忽視的，尊重那些被輕賤的，理解那些不為人知的……”
高昇心中感慨。
他看到這匹馬，就想到了過去的自己。
自己曾經(jīng)也是一個被忽視、不被尊重的人，生活溫飽有余，但又常常覺得自己一無所有，也做不出什么有價值的事情，只是渾渾噩噩過著日子，被其他人驅(qū)策著，走在固定的軌道上。
閑暇之時，也只會用一些自己也瞧不上的換皮游戲填充時間。
周圍的一切，都像是無形、無情的暗潮的一部分，而自己不過是一條躍不出潮水的小魚，沒有絲毫重量，只能隨波逐流。
他來到了這個世界，反而感覺到了一些價值——原來，自己也能做出一點(diǎn)有用的事——能搭救一匹老馬，讓它有機(jī)會施展千里之志，能讓一位失明、有故事的獨(dú)居老婦安享晚年，能把一些人放在合適的位置上，能替人解決一些麻煩……
這一切都如夢似幻。
這個世界很不真實(shí)。
高昇將手放在了“稀世駑駒”的脖子上，輕輕撫摸。
觸感粗糙、溫?zé)?，能感覺到血液在皮膚之下奔涌，感覺不到半點(diǎn)虛假。
真實(shí)或虛幻，重要嗎？
高昇暗暗下了決心：無論是在這個世界，還是將來能回到原來的世界，真也好，假也罷，他都要做出一些不一樣的事情。
他不想再做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了。
牛默心中也有股莫名的情緒涌動。
尊重……
大人不把我當(dāng)奴仆對待，從不騎我，難道也是因?yàn)椤鹬兀?p> 從前在族內(nèi)，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低素質(zhì)的工牛，被隨意呵斥、驅(qū)策，而來到大人身邊，明明他是個神秘莫測的高人，明明我只是個被他抓獲的罪犯，只是個奴仆，卻得到了這么好的對待……
“天生我材必有用”……天生我材必有用！我是不是也有一天，能讓族里瞧不起我的那些家伙，對我刮目相看？
牛默心中熱血翻涌，道：“大人！我想在每天的空余時間，為周邊村鎮(zhèn)的鄉(xiāng)親們開墾荒地！還想和巡檢兵們一起操練武功！請大人準(zhǔn)許！”
高昇：“？”
這牛的好感度，怎么一下子就升到81了？
高昇看著牛默的門客屬性界面，有點(diǎn)懵逼。
?。ㄗⅲ骸跋∈礼w駒”這名字來自唐民權(quán)譯本的《堂吉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