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書法交流
程府。
許慎、程規(guī)、高昇三人,正在認認真真地臨寫《黃亭集序》。
高昇沒想到,許慎和程規(guī)兩人出身迥異,但交情竟然還不錯。
許老爺子相邀,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一起來到程府交流書法。
程規(guī)見許慎和高昇一同前來,也是有些驚訝,不過也并未多說什么,許慎與程規(guī)聊過之前有驚無險的字帖失竊之事,就開始鑒賞《黃亭集序》。
看了一會,許慎興致勃勃地提議來一次臨寫比賽。
于是,三個人面前各自擺了筆墨,臨起了《黃亭集序》。
程規(guī)吐了口氣,落下了最后一筆,抬眼一看,發(fā)現(xiàn)許慎和高昇都已經(jīng)寫完擱筆了。
他微微一笑,道:“老夫是最后寫完的啊……誰來做個評審,品鑒一下?”
許慎捋了捋胡須,道:“不如,交換著評?我評老程的,老程評高小友的,高小友再看看老夫的。”
有種同桌互換作業(yè)批改那味,高昇暗想。
高昇擺擺手,道:“看是可以看看,但我是晚輩后生,不敢胡說八道、點評前輩,評鑒的事,還是二位前輩來吧?!?p> 程規(guī)也搖頭道:“既然是比賽,比較孰優(yōu)孰劣,那就要有統(tǒng)一的標準,體現(xiàn)清楚明確的旨趣。三個人各自評價,最終還是混亂,不妥。還得指定一個人,作為評審才好?!?p> 許慎撇了撇嘴,道:“程老兒你還是這個性子,凡事非得弄個清楚明白,非得由一個人說了算才行。所以你的書道造詣才不高,要知道,千姿百態(tài)才成書?!?p> 程規(guī)道:“再千姿百態(tài),作品也是由一人書就的。倘若每個人意見都平等,那就談不上什么千姿百態(tài)的書法鑒賞……你去給不識字的鄉(xiāng)野村夫看書法,他們也不知字形與字義的契合,不知推陳出新的巧妙筆意,恐怕會覺得整齊劃一的比千姿百態(tài)的更美呢!各執(zhí)一詞永遠得不出什么結(jié)論,但人們往往需要一個結(jié)論,而不是聽一句‘我不知道,沒人知道’。倘若每個人意見都平等,那最后總是人多說了算的,難免外行指導內(nèi)行?!?p> 許慎道:“咱們這是交流,各執(zhí)己見就行了,沒必要說這些個?!?p> 程規(guī)笑道:“我不同意——你看,各執(zhí)己見的缺點,就在這里。我們倆各有各的主意,這交流可就沒法推進下去了?!?p> 許慎道:“你說這么多,就是你想做這個裁判唄?沒必要說這些,客隨主便,你是招待我們的主人,你說了算嘛,我心里有數(shù)。”
“你既然心里有數(shù),覺得應該客隨主便,又何必非要與我爭執(zhí)一番,浪費時間?”程規(guī)失笑。
許慎嘿嘿一笑:“你要說話算數(shù),那是沒問題的。但是,咱們不能假裝不同意見不存在,不是嗎?假如我不說話,不反對,你可能會認為從始至終只有一種意見。這只會強化你程老兒的傲慢。老程你說了算的時候太多了,別人不敢與你爭辯,還得我來與你抬抬杠?!?p> 程規(guī)卻是搖頭:“這回,既是我說了算,也不是我說了算?!?p> “何解?”
“我說了算,是指我來定一個人做裁判,評鑒、比較我們?nèi)说呐R寫水準。不是我了算,是指那個裁判不是我,而是你,許慎。你對這《黃亭集序》最熟悉,對書法也最為熱衷,以你的個性,也不會包藏私心,抬高自己、貶低別人,我覺得由你來評,是最好、最公允的?!?p> “嘿!早說嘛,這話我愛聽。如果非要指定一個人來評,我當仁不讓?!?p> 高昇在一邊默默聽著,覺得這倆杠精能做成老友可真不容易。
許慎拿起了自己的作品,細細觀看,道:“從我自己寫的先開刀吧……我對《黃亭集序》最為熟稔,臨了許多次了。這回寫的時候都沒抬頭看一看,寫得很流暢……比往常的發(fā)揮要好一點,可能這回三人相對,暗合了黃亭之集的意趣。但細節(jié)處還是有些出入,還是需要勤加練習,提高技巧。我的書法天分不高,這些年來也算有幾分自知之明了,只好勤能補拙?!?p> 說完,他將自己臨寫的字帖往桌上一放,推給另外兩人觀看。
許慎又拿過程規(guī)的字帖,仔細觀看,評點道:“嗯……老程這一份,架構(gòu)嚴謹,字形近似,還算不錯,難怪是寫得最慢的。不過筆法過于拘束,少了些原作的曠達和恣意?!?p> 講完,許慎將程規(guī)的字帖遞給了高昇,又從高昇手中拿來了他的字帖。
拿著高昇的字帖,許慎看了好一會兒,贊嘆道:“沒想到高小友還有一手好書法……基本功相當扎實,控制力很好,對原作的模仿惟妙惟肖,比慢工細活的老程還像,若沒有看過原作,或許能以假亂真?!?p> 程規(guī)驚訝地看了一眼高昇。
沒想到這年輕人,武官出身,不但做出版有眼光魄力,還有一手好書法。
許慎卻還沒講完,頓了頓,他又道:“這份臨寫,無疑是今日三人作品中的最好一份,畢竟臨摹,與原作相似是首位的。不過,我卻不大喜歡這一份,我最喜歡的還是我自個兒寫的那份?!?p> “為何?偏心自家孩兒?”程規(guī)疑道。
許慎搖頭,道:“高小友的這一份,似乎只對字形、結(jié)構(gòu)用了心,沒有去體會字詞間的含義。老程你那份,雖然筆法拘束,但還是有考慮到文辭之義,所以字里行間,也有那么點情韻。高小友這份,就是少了這點情韻?!?p> “情韻?你說清楚點?!背桃?guī)皺眉,不太信服。
許慎撓了撓頭,道:“嗯,書法的情韻、神韻之說,確實有些虛無縹緲。一切思想感情,最終都是落到紙墨上的,神蘊于形,藏在架構(gòu)、間距、墨色粗細濃淡甚至涂改之中,假如完美復制了形,那就是一樣的作品。所以,高小友缺失情韻這個事,其實是從一些細節(jié)方面的偏差,看出來的?!?p> 許慎指點著擺在桌案上的《黃亭集序》原作,道:“你們看,這原作文辭,前半段是縱情山水、友人之間,歡悅之情溢于言外,因此散漫而為,著力較重,落筆收力較少。到了中間這段,謝自豪開始慨嘆時光、萬物,神思縹緲,直入青冥,因此落筆稍輕,筆法游弋、飄忽。最后歸于堅定,筆法凝而有鋒,輕重適度。高小友的臨寫,也不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但是忽略了這整體的思路和特征,字里行間的情韻時斷時續(xù),顯然是只著重于字形的一次臨寫。雖然書法技巧遠勝于我,但卻不能讓我心服。”
“呃……慚愧。”高昇撓撓頭。沒想到,這“書法(嫻熟)”還是不夠靠譜。即使是臨摹,即使自己技術(shù)已經(jīng)在這兩兩人之上,還有一道作品精神理解的門檻要跨。
三人又聊了聊——主要是許慎和程規(guī)兩人在聊——許慎就拿了《黃亭集序》,起身要告辭。
高昇也想跟著告辭,程規(guī)卻挽留道:“高小友,老夫還有別的話想和你聊聊?!?p> 高昇只得留下。
等到客廳中只剩程規(guī)和高昇二人,程規(guī)才喝了口茶,似笑非笑開口道:“高昇啊,你找上許慎,應該不是單純?yōu)榱私涣鲿ò桑磕隳皇窍虢杷牧?,來抗衡我的《六?jīng)正義》,給你的商務印刷局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