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后院閨中，各顯神通

　　“快，讓雨哥兒、澤哥兒和露姐兒來見過姑母。桂月，你去把老爺還有小姐叫來，說大小姐回來了！”林氏雷厲風(fēng)行，嗓門又大，兩三下就把事情分配完畢。“王嬤嬤那邊，去廚房讓老劉加多幾個菜，盡管用好的材料，要是做得好，太太我等會有賞。”

　　林氏領(lǐng)著和璧與吳悠來了正廳，好茶點心的奉上。

　　老太太卻像個木頭人似的，嘴角含著笑意，眼里卻是波瀾不驚。

　　“太太，老爺小姐和哥兒姐兒們都來了?！?p>　　門外通報聲剛落音，一個肉丸子似的小東西動作極快的閃了進(jìn)來。

　　“呀，美人哥哥！”一個年約六七歲的小男孩子像飛蛾見了火似的，在吳悠身前身后轉(zhuǎn)悠著，伸長了脖子看她的臉。

　　只見他精致藍(lán)色錦袍，黃發(fā)垂髫，甚是討喜。

　　“美人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大寶，不得無禮！”林氏差點就一掌拍向額頭，她這兒子雖打小聰慧，卻不知從何人身上學(xué)來的流里流氣，小小年紀(jì)便喜歡纏著美人，哪管什么男女。她那四個陪嫁丫鬟，就桂芝長得齊整，所以配給了他，其他丫鬟要碰他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吳悠年紀(jì)與他相仿，長得又是精致過人，那小子一眼就相上了，跟個蒼蠅似的嗡嗡叫個不停。

　　“好吧?！贝髮殞α质线€是有幾分畏懼的，他委委屈屈的看了她一眼，朝著吳悠叫了聲：“美人哥哥。我大名叫何甘雨，小名叫大寶，你可以叫我寶寶，寶貝兒，或者小寶貝！”

　　林氏差點把口里的茶噴出來，這冤家，不過六歲就懂得怎么調(diào)戲人了。

　　“這是二寶和大姐兒?！绷质嫌肿屓藢⒈е膬蓚€娃娃帶上前來，粗略介紹了一番。

　　二寶年方四歲，長得像林氏，方額闊嘴，皮膚黝黑，和大寶一點不像。那大姐兒不過兩歲，怯怯懦懦的小模樣看不出究竟。

　　“大妞，是大妞回來了嗎？”這急急趕來的是和璧的大哥，何承望，他年方二十四五，身高八尺，清眉俊目，看到和璧時眼里帶著幾分不確定，直到和璧眼中含淚的叫了聲大哥，才上前一步扶手相認(rèn)。

　　“你回來就不走了吧，何家才是你的根??！”何大郎沒有看到他說出這話時，他娘和夫人眼里閃過的不愿。

　　“我此次回來主要是為了爹爹的祭日，等祭拜過后，我便送小姐去找我那位好姐妹。”看著與父親越發(fā)相似的面孔，堅強(qiáng)如和璧也不禁淚盈眼眶，帶著哽咽道。

　　“萬萬不要再說什么離開之話了！”何大郎眉頭微皺，正待再開解幾句，此時門外婷婷裊裊的走來一位妙齡佳人，打斷了他的思緒。

　　“二妞，是二妞吧，多年未見，你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真是好看?！焙丸的四ㄑ劢堑臏I珠，看向自己唯一的妹妹。

　　“我不叫二妞，我現(xiàn)在叫何梅婷?！毕啾扔诖罄傻臒崆?，何梅婷神色淡淡。和璧被賣時她不過兩歲多，還未到記事的年齡，對這個多年未見的姐姐，她除了陌生還是陌生。且看和璧那寒酸樣，不男不女的樣子，莫不是看如今何家發(fā)跡才匆匆回來認(rèn)親。她今年十四歲，前些日子城里員外的兒子遣人來相看，對她甚為滿意，等她及笄便要嫁過去當(dāng)少奶奶，突然冒出這么一個寒酸的老姑姐，這不是生生打她臉嗎。

　　“梅婷，這名字挺雅致。”和璧像沒感受到何梅婷的冷淡，依然笑著點頭。

　　“那是，這是哥哥請了鎮(zhèn)上夫子取的，叫什么大妞二妞的，難聽死了?！焙蚊锋玫吐晠s清晰的嘀咕道。

　　自從和璧被賣，家中多出那筆銀子，環(huán)境便寬松許多，余下這唯一的女兒，元氏自然寵到了極點。后來何家發(fā)跡，更是把她當(dāng)千金小姐般養(yǎng)著。如今得了這好親事，整個人便越發(fā)傲氣起來。

　　“和氏之璧，不飾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飾以銀黃；其質(zhì)之美，物不足以飾之。和璧姐姐的名字，是極珍貴之意。”

　　眾人循著這朗朗女聲望去，吳悠玉蕊嬌花兒似的容色攝住了眾人眼睛。

　　“是的，這是夫人賜名，和璧銘感在心。”

　　聽到?jīng)]有，你那名字是什么狗屁夫子取的，和璧的名字可是官家夫人取的，有典故的。

　　吳悠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幼稚了，竟和一個小女孩計較，可她就是看不慣自己人受委屈。

　　此時何梅婷見到吳悠這般姿容，眼里閃過一絲妒恨，冷哼一聲別過頭不再看她。

　　“何璧，原來大妞你現(xiàn)在的名字叫何璧啊，真是好聽?！崩咸珱]讀過書，不知道吳悠說的那通話是什么意思，但看到小女兒不悅的神情，她便笑著和了場。

　　和璧也沒糾正母親的錯誤，只恬靜的笑著。若論容貌，和璧這些天來風(fēng)吹日曬的，自然比不過精心嬌養(yǎng)的何梅婷，但論氣質(zhì)，卻是甩了她幾條街。

　　“好了好了，天色不早，大姑娘一路幸苦，用過晚膳后，早些休息吧，有什么情，明天再敘?！绷质险f著，想了想道：“就先住在…把西廂樓靠東邊兩間收拾了。”

　　老太太沒做聲，大郎卻顯得有些猶豫，那兩間房本是柴房后改成了雜物間。但看妻子那臉色，大郎也不敢當(dāng)面就反駁她，只今晚回房后再慢慢合計，只是訕訕地道：“那里…也好?！?p>　　和璧看看眾人神色，心中明晰，只低頭恭謙的道：“麻煩嫂子了，房間里搭多一張床就行，吳悠尚且年弱，我們一人一張床不礙事的?！?p>　　“成，讓她們上菜吧?！贝罄梢姾丸笛鄹C子下一片青黑，面容憔悴，真是疲倦極了的樣子，只是為見親人強(qiáng)撐罷了，連忙吩咐上菜。

　　不多時，酒菜齊至。

　　先上了四碟涼拌素菜，然后又放了四碟案鮮：紅彤彤的燒豬蹄，曲灣灣的魚香大蝦，香噴噴蜜汁燒骨，還有肥美的干蒸雞。第二道是四碗佐菜：一碟子蠔豉蒸鳳爪，切得薄薄的白灼豬肉，香嫩爽滑的麻婆豆腐，還有一份小炒肉。湯盛在了外青花白的瓷碗，是清燥潤肺的老鴿湯，馨香美味。

　　“妹妹今日回來是大喜事，哥哥在此要敬你一杯，這些年來真是辛苦你在外了。”何大郎將小金菊花杯斟了酒，舉起杯來對和璧道。

　　“是妹妹該敬哥哥嫂子一杯才是，女兒不孝，不能在母親身邊服侍，這些年多虧了哥哥嫂子。”和壁連忙起身，朝大郎和林氏福了一禮，斟了滿滿一杯酒，一口飲盡。

　　吳悠見狀，眉頭微蹙，卻是什么都沒說，只用筷子夾了些清爽的青菜，放到和璧碗中，和璧雖說傷口已愈合，卻還是不宜動作太大。

　　和璧這才坐下，何梅婷冷不防出聲道：“大姐，你身邊這個男孩是什么人?。吭趺催@般沒規(guī)矩，難道不知道男女七歲不同席嗎，還用自己的筷子給你夾菜?！币蛞薜侥歉邞羧?，林氏今日特地請了位教養(yǎng)嬤嬤來教何梅婷規(guī)矩，她早就看吳悠百般不順眼，之前被搶了白，落了面子，此時被她抓住把柄還不狠狠反擊回來。

　　和璧尚未從何梅婷稱呼她為大姐反應(yīng)過來，突然看到她把矛頭對上吳悠，心里頓時有些不悅?！皡怯剖俏夜式坏闹蹲?，多虧他一路陪同我才能這么順利到家。他有沒有規(guī)矩那要人家長輩說了算，過兩日我自會送他去尋他姑姑?！?p>　　“別啊，美人哥哥，你不要走，我們村里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沒想到第一個反對的便是那六歲的大寶。他母親為了防止年輕俊秀的父親偷吃，府里安的丫鬟都是歪瓜略棗，難得來了個年紀(jì)相仿的小美人，他自然是使不得她離開的。

　　“是啊，我們村里雖然不富有，但勝在景色頗佳，現(xiàn)在這個時節(jié)，大片的金黃稻穗鋪滿田野，就像灑進(jìn)村莊內(nèi)的陽光似的，別有一番耀眼活力，有些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還會特意過來這邊踏青呢?！贝罄尚睦镎裨剐∶玫牟蛔R趣，連忙出聲道。

　　大郎這廂起了頭，老夫人和林氏自是出聲應(yīng)和，和璧架不住家人的熱情，只含糊的點頭應(yīng)了。

　　此時沒人注意到，何梅婷早已氣結(jié)，筷子沒動過幾下，眼眶都被憋紅了。她從小便是眾人關(guān)注的焦點，此時卻因為一個外人被忽略，心里的妒恨更難言喻。

　　用過晚膳，大郎親自將和璧和吳悠送到了西廂客房。

　　“妹子，今晚要委屈你們住在客房了，等明天我讓你嫂子把你的房間收拾出來?！?p>　　“大哥客氣了，本是我們來得匆忙，讓嫂子為難了。我們住上幾日就離開，不用這么麻煩。”和璧不在意道。

　　“你說這話可就是打我臉了，這可是你家，我是你親哥，這些事是應(yīng)該的?！贝罄捎终f了幾句便離開了。

　　推開房間門，里面是簡陋的兩室。

　　明間墻角處放著紅漆炕桌，上面堆著一些瓶瓶罐罐，倒像個雜物間。

　　里面是臥室，放著一張拔步床、一個木衣柜和兩個圓凳罷了，家具都是半舊不新，空氣中揮發(fā)著一股木材久置腥味。

　　吳悠推開泛舊發(fā)白的紗窗，讓屋子里頭透透氣。

　　“大小姐，奴婢已經(jīng)把水燒好了，如果你們要沐浴，請到隔壁浴室?！遍T外傳來一小丫鬟的聲音。

　　“好的，辛苦你了?！焙丸到o了那丫鬟一個銀裸子，那小丫鬟便高高興興的離開了。

　　吳悠前些日子一直住在山上，沒有什么沐浴條件，這幾日又是匆匆趕路，不好意思開口。如今也不計較那浴室環(huán)境如何，只用了那皂角水和麻布澡巾細(xì)細(xì)的洗了兩三遍之后，又將頭發(fā)洗干凈盤好，用布巾包上。

　　和璧身上有傷，只草草擦洗了下便回房了。此時已經(jīng)躺在床上閉目休息。

　　“和璧姐姐，上藥了嗎？”吳悠坐到床沿處，感覺到床上只鋪著薄薄的一層舊褥子，板得很。

　　“我已經(jīng)自個兒上了，不打緊。”和璧睜眼笑道。

　　那畜生鞭子直往和壁正面打來，幸好沒傷到臉，但這日日見得到自己的傷口，卻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折磨。

　　“酒是發(fā)物，今日情況特殊便罷了，在傷口好全之前可萬萬不能再喝?！眳怯葡肫鹉潜?，不由得帶了些苛責(zé)。和壁身上帶傷，這何家的晚餐卻都是大魚大肉，口味偏重，和壁只草草吃了幾口便罷。

　　“是是是，我保證。”摸了摸吳悠順直的頭發(fā)，和壁心里頗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如今天氣漸熱，你身上有帶傷，萬一沒調(diào)理好，化了膿反而不好，我們便在這多待上幾日吧?！彪m然吳悠想早點出發(fā)，但看和壁那眷念的表情，她也不好潑她冷水。

　　“這…你若是不習(xí)慣…”和壁有些猶豫。今日梅婷對小姐那態(tài)度，她是看在眼里的，雖然其他家人熱情款待，但她不愿意小姐受丁點兒委屈。

　　“過幾日便是你父親的祭日吧，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你自入府還從未回過家，如今機(jī)會難得，是要好好祭拜你父親的?！边@家人雖有種種的不著調(diào)，但大郎對和璧的態(tài)度倒是有幾分真誠。她在乎的只有和璧，其他不過是陌生人，不值得她關(guān)注。

　　至于環(huán)境簡陋...她們又不是沒在山上住過，如今有床有房已是大好。

　　和璧仔細(xì)打量了一下吳悠的神情，發(fā)現(xiàn)她面上確實沒有半分委屈。在府中雖老爺夫人寬厚，姐妹們也相處甚好，但和父親一起的記憶卻從未模糊。若吳悠堅持要走，她一定會跟著，但心里終究會留下遺憾。

　　“我們睡吧，這些天趕路也真是累壞了。”吳悠夸張的打了個哈欠，下床去吹熄了燈火。

　　和璧強(qiáng)撐著的精神也松懈下來，帶著笑容很快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另一邊，何大郎與林氏的房間里還燈火通明。

　　“你家這大姑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老姑娘了，本來還指著她那東家能給她配個好人，要不好歹給幅嫁妝，結(jié)果到頭來啥都沒有。你看看她今天給咱哥兒姐兒連個見面禮都沒有！還大戶人家里待過的呢，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p>　　林氏坐在梳妝臺前，一邊將頭上飾物拆下，一邊數(shù)落著。

　　“這也就罷了，你看她衣著打扮，不倫不類，真真是一點體己的東西都沒留住，這日后指不定還要我們怎么倒貼呢?！币鎏澅举I賣，沒門！

　　“她是我妹妹，才八歲便被人牙子遠(yuǎn)遠(yuǎn)發(fā)賣了，若不是她那筆賣身銀，我們娘三也活不成現(xiàn)在這光景?！焙未罄梢娮约掖竺眠@般模樣，心里卻是一片愧疚，這些年來見她給母親寄來金銀首飾和銀票，還以為她在那府里呆得不錯，所以才遲遲沒有去打聽她的事。如今一看，這些年來她還真是不容易。

　　“總之你對她好一些，反正咱家現(xiàn)在也不差那副嫁妝，還有她帶來那個小公子，多看顧著些?！焙未罄呻y得底氣硬了些。

　　還好意思說不差錢，就他和他娘那軟饅頭似的脾氣，還有小姑子那敗家性子，若不是當(dāng)年她看上他長得好，嫁到他家給他撐著，這何家早就破敗了?！昂媚銈€何大郎，膽兒肥了不是，敢這樣對我說話，是看著我人老珠黃，想養(yǎng)個小的了不是?！?p>　　林氏輕飄飄一句話，卻嚇得何大郎直打顫，聲音不自覺弱下去：“哪能啊，我不就是看大寶挺喜歡那小公子的嘛。這般氣度容貌，便是官家公子都比不上，若能結(jié)交為好友，也是一樁美事?！?p>　　“所以我說你目光短淺，你以為男人長得美是好事？先不說他身份不明，年紀(jì)尚小便長得這幅模樣，這世上，有些男人可不止喜歡女人，更喜歡男人?！绷质习琢撕未罄梢谎郏娝€是一副懵懂模樣，不耐煩道：“不和你說了，木疙瘩似的腦袋。過幾日我侄兒與他同進(jìn)學(xué)的公子哥要到我們村里踏青，晚上會到我們家中住上一宿，你給我醒目著點，我們大寶也到了啟蒙的年齡，我侄兒結(jié)交的那些哥兒身份不菲，若能得他們舉薦，也能尋到一個好的夫子?！?p>　　“是是是?！焙未罄蛇B聲應(yīng)道，見他夫人臉色好轉(zhuǎn)，心里才悄悄松了一口氣。

　　此時，老太太房間里也是一陣鬧騰。

　　“娘，我不管，你得快點把她嫁出去，我還有不到一年時間就要出嫁了，這前頭還有這么一個姐姐壓著沒嫁，算什么話。我可是正經(jīng)人家的少奶奶，到時候會被人笑話的?！焙蚊锋贸吨咸男渥?，不依不撓道。

　　“怎么說話呢，她是你姐姐，當(dāng)年若不是她…你哪里來今天的好日子?！崩咸贿@小女兒吵的太陽穴突突的疼。

　　“她有當(dāng)我做妹妹嗎，你沒看她護(hù)著那個野娃子護(hù)得多緊，當(dāng)著這么多人便下我的臉。”不提和璧的過去還好，一想起有她的親姐姐是給人當(dāng)奴婢的，她羞也羞死了。

　　“好了好了，什么野娃子，那好歹是你姐姐帶來的，你當(dāng)面說他沒規(guī)矩，你姐姐能不生氣嘛?；厝ニX去，小孩家家就不該操心有操心沒的，當(dāng)心把皮子操心皺了?！边@個小女兒真是被她寵壞了，她雖沒見過大世面，也知道婷姐兒這性子若進(jìn)了那高戶大門，怕是容易出事的。

　　“我不回去，我睡不著，反正你要答應(yīng)我，快點把她嫁得遠(yuǎn)遠(yuǎn)的，最好再也不要回來?！焙蚊锋玫男宰訄?zhí)拗得很，老太太和大郎向來耳根子軟，所以只要她多磨磨，事情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行了行了，明日里我老婆子便叫你嫂子，找人來相看行了吧?！崩咸揪土?xí)慣早睡，此時被煩得實在不行，只能松口道。

　　“娘親，我的好娘親，您放心，等我嫁到了員外府，一定會好好孝敬您?！焙蚊锋靡灰娛虑榈贸?，立即揚(yáng)起甜得膩人的笑臉。這老太太這么多年來就是是這樣被她磨過來的，她還能不明白老太太的脾性。

　　“那我先回去了，您可要記得答應(yīng)過我的話！”走到了門口，何梅婷還不忘回頭道。

　　“知道了，去吧去吧?！崩咸L長的打了個哈欠，疲憊地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