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瑩瑩最近心情很不平靜。距離任宏野上次觀測到哪個地方的異?;夭ê?,之后的整整六個月里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任何異常波動。在那里的那個東西———不管它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一直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卮?,好像再也沒有動一動的打算了。
任宏野更不用說,每天都把自己關(guān)在狹小的觀測站里,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回波顯示屏,廢寢忘食。幾個月來,任宏野原來的圓圓的娃娃臉變成了瘦削的樣子,顴骨高聳,眼窩深陷,宛如一個吸了十年白粉的癮君子,看上去十分可怕。
很明顯的,一動不動的事態(tài)已經(jīng)深深地使任宏野淪陷了,他兩耳閉塞,眼里露著瘋狂,任何打擾他的人都會被一陣狂亂的罵聲趕出門去?,F(xiàn)在,只有關(guān)瑩瑩能坐在任宏野邊上,和他說說話而不被打了。
老賈曾經(jīng)進來看了一眼任宏野,然后沒等他開罵便自動退了出去。
“老關(guān),你勸勸他?,F(xiàn)在只有你能接近他了。你了解他,幫幫他吧。不然他只能…”老賈搖著頭,嘆息著說。
關(guān)瑩瑩點點頭,但心里也沒什么信心。他知道老賈未曾說出口的是什么,但他沒有什么好辦法,只能就這么默默地陪著他,不讓他變成一個不會與人溝通的瘋子。
僅此而已。
能否走出一個人自己的心,只能看這個人自己的心。你永遠也不可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更何況這個裝睡的人,手里還抱著一座奧斯卡小金人。
老賈撓了撓頭,又開口了:“那個…老關(guān)…其實還有一個壞消息…”
“沒關(guān)系,說吧,還有什么更糟的嗎?”關(guān)瑩瑩凄然地笑笑。
“就是…你們的研習(xí)期馬上就要到了,而且…你知道吧?如果你們的研究論文最后沒有使那些老古董們滿意的話,你們可能就會被退學(xué)?!崩腺Z看上去很尷尬。
關(guān)瑩瑩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笑了笑,說:“沒事的,老賈,你幫不上忙,我們真的不怪你。這件事我們自己解決吧,真的謝謝你的關(guān)心了?!?p> 老賈臉一下子就紅了。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啊…我…其實…那個…也沒什么,我就是…”他過了半天,才組織好了語言。“沒關(guān)系,不用謝,畢竟是老同志。這樣,我在幫你們拖一拖,觀察站的所有資源,你們有需要就跟我說,只要我能調(diào)動,我就一定支持你們?!?p> “還有,加油啊,老關(guān)?!?p> 對話到此結(jié)束了,看似狀況改變了很多,但事實上卻什么都沒有改變。海上的生活還在繼續(xù),風(fēng)浪依舊瘋狂,天色總是陰沉沉的。
關(guān)瑩瑩照常給任宏野把食物送到了觀察室,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她回到了上層的宿舍,癱倒在了床上。
她目光呆滯地盯著頭頂?shù)拇白?,窗外正下著暴雨?p> 海面上白浪滔天,海水泛著白沫,像瘋了一樣撞向聳立的觀察站。水光映著灰暗的天幕,所有觀測人員都被召回了觀察站室內(nèi)??礃幼?,老天又在醞釀著另一場風(fēng)暴了。前兩天的風(fēng)暴幾乎要把這個地方撕成兩塊,所幸最后只是折斷了幾根天線,不知道這一次的困境它能否平安挺過來。
關(guān)瑩瑩用手枕著腦袋,眼神渙散地盯著天穹上的厚厚的雷云。
一道閃電突然劃開天幕,光芒并不強烈,但依舊像是直接切進了關(guān)瑩瑩的腦子里一般。她的腦子中“嗡”的一下,仿佛光芒直接鉆進了她的腦中。
“來…過來…”一個聲音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關(guān)瑩瑩耳中。她突地坐了起來,猛然環(huán)顧四周,但空蕩蕩的宿舍里明顯沒有任何人,只有一只飛蛾在固執(zhí)地撲擊著頭頂?shù)捻敓?,在屋子里投下一點點虛幻的陰影。
“睡眠不足了嗎…真是的…”關(guān)瑩瑩自嘲地想。
正當(dāng)她想要重新躺下時,走廊里響起了一陣狂亂的跑動聲。
還沒等關(guān)瑩瑩細想腳步聲的意義,聲音已經(jīng)迫近了她所在的屋子。
“嗵嗵嗵———咣當(dāng)”一聲巨響在宿舍門上響起。是什么東西撞到了門上。就在關(guān)瑩瑩心里剛剛浮起這個念頭時,門就被“咚”地踢開了,任宏野一陣風(fēng)般地跌進了門中。
“快…快點…老關(guān)快走…又有反應(yīng)了…”他氣喘吁吁地說。
關(guān)瑩瑩唰地站了起來,直接沖出了宿舍。
兩個人一路上沒有任何交流,只是埋頭狂奔。兩人速度很快,很快便一頭扎進了觀察室。
顯示屏上,清晰地展示了最近的回波情況。可以看到,在剛剛的十分鐘里,足足有七次回波的反射沒有被正常接受,而且每次波長的反差竟大的出奇。
“看見了嗎?”任宏野氣喘吁吁地說,他的聲音里有一股狂熱的迫切,仿佛看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親兄弟一樣?!斑@種毫無規(guī)律的反射,我只在一個地方見過。”他伸手在鍵盤上打了幾下,波長圖定格在了一個波段,上面正好有一個斷面,他把圖像轉(zhuǎn)換成立體的,只見那斷面異常圓潤光滑?!澳蔷褪撬麄儽緛硐霚y定一個海底火山噴口時,卻把坐標(biāo)定在一只抹香鯨上時?!?p> 任宏野指著那個斷面,說:“那里確實有個東西。我一直的期望都沒錯。哈哈…”他大笑了幾聲?!澳憧纯催@波型,它竟然可以自主發(fā)射載波粒子干擾我們的探測聲波。天…我等不及了…”
但關(guān)瑩瑩卻有些躊躇。她也能認清這波型的背后含義。她發(fā)現(xiàn)回波竟然可以變形。她還從來沒有見過海下的什么東西能引起這樣的反射。唯一的可能就是…
那個東西,是原本便不存在于人們視線中的“未知”。
而未知,表示著恐懼。
她恐懼了,她不知道任宏野下一步要干什么,如果他想親自下海去探個究竟呢?她該當(dāng)奉陪嗎?
迷惘,恐慌,氣憤,狂亂,怨恨,驚駭,沖動,各種情緒在她頭腦中沖突糾纏,讓她混亂不堪。她腦子里再也裝不下更多的信息了,她心亂如麻,一時竟不知所處何處了。
就在這時,她的腦子中,一道光似的東西突然被激活了,一道光流豁然沖出了她的腦海,在大腦皮層中沖突著,一刻不停。
她抱頭蹲下,腦中一陣劇烈的疼痛,仿佛一把火鉗插入了她的半邊腦袋。她的腦子中逐漸浮現(xiàn)了一句話,只有兩個字,但這兩個字卻在這幾個月中完全成了她自己和任宏野的夢魘。
她抬頭,緊閉眼瞼,咬死的牙縫中擠出了這樣的聲音。
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
“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