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落幕(第一卷完)
轉(zhuǎn)眼之間,已是深秋,天寒紅葉稀。
幾月之前,在禮嘉鎮(zhèn)發(fā)生的一件奇事傳遍了整個開源縣,乃至濟(jì)州府。
在禮嘉鎮(zhèn)往南五六里遠(yuǎn),憑空生了一處不毛之地。
據(jù)說原本乃是一處樹林,不知發(fā)生了何等變故,如今卻是成了一片草木不長,生靈絕跡的死地。
呈紫褐色,到處都是裂縫的地面上,偶爾還有一兩縷紫氣升騰而起。
越往深處,那紫氣升騰的頻率便越高。
曾有好事者闖入其中想要一探究竟,結(jié)果剛進(jìn)去沒多久,恰好有一條腿碰到了從裂縫中升騰而出的紫氣,當(dāng)時,那條腿便立馬血肉消融。
若不是隨行有人當(dāng)機(jī)立斷,砍掉了整條腿,只怕那人連命都要交代了那里。
自此以后,此處便成了一處禁地,只供人們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再無人膽敢擅入其中。
官府也在那里立了塊石碑,上寫著,“阽危之域,擅入者死”以警示百姓。
近幾月,小鎮(zhèn)另一件被人津津樂道的談資便是姚府的二小姐姚之桃,被仙人收徒,證道長生去了。
據(jù)說那仙人是位滿頭紅發(fā)的少年模樣,一見到之桃小姐,如見天人,哭著,喊著,求著,也要收二小姐為徒。
起初,姚府沒有答應(yīng),說是二小姐已經(jīng)許人,不日就要出嫁。
紅發(fā)少年哪管這些,軟磨硬泡不行,便要強(qiáng)行帶人走。
后來,說是二小姐未來的婆家聽說了此事,派人及時趕至,想要攔住那人。
結(jié)果,那位行事霸道,不按常理出牌的紅發(fā)仙師,將敢來攔截他的人通通打了個半死。
而后又帶著二小姐走了趟她未來婆家的門,當(dāng)二小姐未來公婆的面,逼著他們解除了婚約,最后方才大搖大擺的離去。
市井小民,便是如此,終日農(nóng)作,苦于生計,閑暇之余,自然最好長舌。
至于口中所說,是真是假,有未添油加醋,并不重要,反正都是圖一樂呵。
…………
小鎮(zhèn)上,一座平平無奇的院子里,有位姿色上層,體型豐腴的秀氣小娘,手里拿了一把掃帚,坐在一張漆色幾欲被磨光的板凳上,望著小院當(dāng)中一處隱隱約約間還能見到血跡的地面怔怔出神。
秀氣小娘自然便是王卿,而這座泥土松軟的院子,也正是單歆的家。
一想起那一日所發(fā)生之事,王卿便猶覺得自己好似在夢中一般。
先是看見單秀才被人洞穿了胸口躺在血泊之中,本以為他已然死去,不曾想又突然坐起,好似一位仙人,御風(fēng)而去。
直至現(xiàn)在,依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誒…………”
滿臉愁容的王卿,幽幽嘆了口氣,她自然是希冀單秀才尚在人世,這才每日都來他家的院子里打掃一番,盼望著哪天單秀才能夠回來,一進(jìn)門看到個干干凈凈的家。
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王卿心中的希望也變得愈發(fā)渺茫,她整個人心里都有些空落落的。
…………
一輪明月當(dāng)空照,
似圓未圓,撒下清冷的月輝。
突地冒出了幾片輕薄的灰云,淡淡遮住月光,于是乎,大地上面,仿佛籠起了一片輕煙,股股脫脫,讓人如同墜入了夢境。
就在禮嘉鎮(zhèn)南,正是那片死地的中心位置,今夜驟然有些輕微的晃動。
有一只瘦弱,干癟的手臂突然破土而出。
接著是另一只手臂,而后是一顆蓬頭垢面的腦袋,到最后,是一整個修長,瘦弱的身軀。
此情此景若是被人看到,一定會被嚇了個半死,這不就是活生生的詐尸嗎?
幸好,這是處杳無人煙的死地。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看不清面容,唯有那雙眼睛在黑夜中熠熠生輝。
那人眼神中先是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接著又連忙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轉(zhuǎn)而化作了不可思議與狂喜。
“我,還活著…………?”
或許,因為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吐字,有些含糊不清。
在適應(yīng)了因躺在地下太久沒有活動的身體和舌頭以后。
那人開始在干涸,龜裂的大地上跑了起來,跳了起來,口中還不時發(fā)出歡呼之聲。
也許,是在慶祝自己的死里逃生。
可那人似乎不太懂得樂極生悲的道理,跑著跑著,猛的一頭栽在了地上。
他雙膝跪地,腦袋也緊貼著地面,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tuán),全身止不住的在顫抖。
臉上、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在月光下清晰可見,黃豆大小的汗珠,順著額頭不停的往下滴落,很快,便浸透了全身。
痛……
難以忍受的疼痛,
怎么會這樣?
他臉上的肌肉猶若麻花一般,擰做了一團(tuán),臉色由黃變紅,由紅變紫,由紫再轉(zhuǎn)白…………
那是猶如女人產(chǎn)子時,又被蚊子叮咬的頂級疼痛。
“該死,該死…………”
他開始不斷的捶打地面,他覺得自己快要忍受不了了。
突然,嗓子一甜,噴出了一口鮮血。
只不過,那血是紫色的…………
伸手摸了摸依舊滾燙的鮮血,他在呢喃自語,“這是怎么回事?”
而后他又發(fā)現(xiàn),似乎不僅僅是鮮血,自己的指甲,在月光下細(xì)膩白皙的猶若女子肌膚的表層下,也都同樣在隱隱冒著紫光,與當(dāng)日那噴涌而出的魔氣如出一轍。
這般蝕骨的疼痛在持續(xù)了整整一個時辰后,才逐漸減緩,而后,全身的紫光也開始慢慢褪去,直至恢復(fù)了正常。
此刻,那人已然虛脫的癱在地上,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
又一日深夜,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那人推開了院門,看著眼前無比熟悉的一切,有些恍如隔世。
再推開堂屋的正門,一張八仙桌,兩把扶手椅,寒酸的不像樣,卻讓他倍感溫馨。
摸了摸桌面,一層不染,這讓他略微有些詫異,看來自己不在家的這段日子,時常有人來打掃。
癱坐椅子上愣了會神,一直到了寅時,這才又重新起身,在臥房的床頭翻出幾套干凈的衣衫,換上其中一套,剩余的,用布包裹了起來。
而后又來到了院子里,那口老井旁,打了盆水,洗漱剃須,漏出了原本清秀俊逸的臉龐。
將水倒掉,返身回了屋里,攤紙磨墨,寫了一封信,用鎮(zhèn)紙壓在了八仙桌子上。
將裹著換洗衣裳的包袱背起,關(guān)好了門窗。
最后,深深看了眼,不大,卻藏著他此世全部記憶的院子
心中默道了身“再見”,轉(zhuǎn)身踏著月光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