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最高軍事會議,顧名思義,主要由軍方人士參與。
所以席上從不缺火藥味,像奧因里希今天這樣的程度,也并不少見,光是看以撒陛下的表情你就知道,他甚至有點厭倦。
在遙遠的歷史上,甚至發(fā)生過當場槍殺友軍高級將領(lǐng)的極惡事件,好在現(xiàn)在帝國的疆土已足夠遼闊,遼闊到不得不使用超距通訊來召開會議。
往好處想,至少大家在吵架的時候,不用擔心對面的同僚忽然拔槍指著你的腦袋。
“坐下,奧因里希。”
一個低弱的聲音打斷了這場風暴,奧因里希漲紅著臉緩緩坐了下去。
拉美西斯面色依舊平靜,話語穩(wěn)定而清晰:
“對諾蘭迪的圍攻是個圈套,附近星域的異常熱源表明,一支數(shù)量巨大的硅基艦隊正潛伏在附近,這是上次會議得出的共識,遠征艦隊的各位也在場?!?p> 他瞥了眼身前的男人,繼續(xù)道:
“奧因里希上將,你覺得,是區(qū)區(qū)一顆生命行星重要,還是上萬艘星際戰(zhàn)艦重要?”
奧因里希死死盯著拉美西斯,卻說不出半句話來,這位元帥搖了搖頭,正想說句什么,一個冰冷的女聲響了起來:
“中央軍,能否提供下那些熱源的具體信息?”
一陣寂靜,拉美西斯詫轉(zhuǎn)過了頭,望向了西南星域防區(qū)最高軍事長官,琴.寇蕾暫理元帥。
這是拉美西斯第一次見到這位天秤座族群出身的女將軍,一頭棕發(fā),身材高挑,臉部的月牙斑紋證明她的智人血統(tǒng)并不那么純正。
這個女人臉上,滿是全息照片上根本沒有的鋒芒。
拉美西斯盯著她看了很久,做了個十分疑惑的表情。
“清晰可見的事實,比任何猜測更能打消智者的疑慮,一顆生命星球和數(shù)十億條生命的損失不能是稀里糊涂的,請吧,拉美西斯元帥?!?p> 琴沒有半點新官上任應有的拘束,甚至往后靠著翹起了腿,似乎是做好了長時間分析一系列熱源圖的準備。
拉美西斯皺起了眉頭,在這位帝國元帥略顯尷尬的時刻,他的身后有人站了起來:
“抱歉打斷各位大人?!?p> 在不屬于將軍們的墻邊,江鼬的身邊,一個可憐兮兮的二等中校像小學生般舉起了手,顫聲道:
“抱歉打擾各位大人,我對這位奧,奧因里希大人的話有些不解,為什么您會說那句:就在我們腳下一千公里遠的土地上?”
他低頭看了眼會議記錄,又咽了口口水,才輕聲問道:
“遠征艦隊此刻,不應該在遙遠的敵方星域嗎?”
中校的話引發(fā)了一陣長時間的寂靜。
所有人都猜到了那個唯一的答案。無法壓抑的抽氣聲彌漫場間,就連奧因里希都忍不住先吸了口氣,才緩緩道:
“奉元帥令,永不屈服號在六個小時前已躍遷至P-1247星點,目前正停駐于諾蘭迪星上空?!?p> ……“胡鬧!”
以撒陛下的聲音如悶雷一般炸起,乖乖坐在一旁的江鼬幾乎條件反射般顫了一顫,在他的視角望去,那些傳說中的將軍們竟然完全顧不上皇帝的怒火,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對自己的部下們下達著命令:
“召回所有休假人員,中央星域守備軍立刻進入最高警戒狀態(tài),對,最高警戒狀態(tài)!”
“通知第三兵團,停止對卡拉夏的進攻,立刻撤回艦隊防御圈,馬上!”
“讓穆勒他們回來,什么?別管戰(zhàn)利品了,能回來多少是多少!”
江鼬縮在墻角,呆呆看著幾步外的大人物們下達著一個個令人心驚的指令,直到有個低沉洪亮的聲音響起:
“以帝國元帥之名,我,龍德.施特姆森命令,泛北星際艦隊全體進入最高戰(zhàn)爭狀態(tài)?!?p> 在所有人的震驚中,一位身穿紫金色元帥制服的高大老人緩緩站起了身,肩頭由四片金色星云旋轉(zhuǎn)拱衛(wèi)著的帝國軍徽璀璨奪目,映亮了他滿是堅毅溝壑的面龐。
“取消所有巡航線路,取消所有防區(qū)任務,所有蟲洞級戰(zhàn)艦做好連續(xù)躍遷準備。不惜一切代價向躍遷部隊集中燃料彈藥,必要時,直接拆解常規(guī)戰(zhàn)艦補充能源?!?p> 星空那頭也陷入了一陣寂靜,許久才有個聲音小心翼翼地傳來:
“元帥大人,終點坐標是?”
龍德.施特姆森元帥閉上了眼睛,緩緩道:
“諾蘭迪星域?!?p> 帝國的將軍們面面相覷。
他們久經(jīng)沙場,但這里除了以撒陛下,哪怕是龍德元帥都沒經(jīng)歷過上一次星系決戰(zhàn)。
他們只知道那次決戰(zhàn)中,光是雙方主力艦隊超百萬次的瘋狂躍遷,就直接把無比富饒的射手座v-2131星域變成了充斥著伽馬射線,時空畸點和星球塵埃的宇宙墳場。
同樣穿著紫金色元帥制服的拉美西斯坐回位置,望向龍德元帥的眼神有些冰冷:
“您是準備不經(jīng)過最高議會批準,在中央星域發(fā)起最終決戰(zhàn)嗎?”
老元帥瞥了他眼,低聲說:
“如果失去永不屈服號,我們甚至沒有決戰(zhàn)的資格?!?p> “他說的對?!?p> 以撒陛下的聲音自高處而落:
“失去永不屈服號帶來的巨大威懾,硅基生物們會立刻丟掉最后的顧忌,帝國目前的艦隊數(shù)量還遠不具備決戰(zhàn)的條件,至于戰(zhàn)場在哪,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姜君,”
他望向了坐在奧因里希身邊的那位黑發(fā)男人,已經(jīng)有些渾濁的綠色眼球中,充滿著復雜的意味:
“你,不準備解釋點什么么?”
江鼬望向了那張長桌的盡頭,在那個特殊的,背對著最高統(tǒng)帥的位置上,他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來。
魁馬斯帝國遠征艦隊元帥姜山鑄瘦削的身子靠在張淡金色的椅背上,他的注意力,似乎一直游離于這場會議之外,直到以撒陛下提到了他的名字,才略微抬起了頭。
姜山鑄并沒有起身,而是望向席間,目光經(jīng)過坐席上的每一位將軍,就連琴寇蕾元帥,在接觸到那雙漆黑的眼睛時,都下意識的擺正了身子。
“遠征艦隊的構(gòu)成比較特殊?!?p> 姜山鑄的開場白讓江鼬有些發(fā)愣,他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只覺得元帥的聲音很特殊,沙啞,虛弱,但每個人,都能清清楚楚地聽到他的每一個字。
“千年以降,我們的兵源一直由最高議會直接安排補充,匯集了幾乎是帝國疆域所有種族中的精英,比如奧因里希將軍就來自中央星域最強大的種族:大犬星族群?!?p> 所有人都望向了奧因里希,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這種不該存在的關(guān)系,依舊高昂著頭。
“所以我們沒法像可以在防區(qū)就近招募新兵的各位那樣,擁有源于族群基因的凝聚力,艦隊從建立伊始,就把初代元帥的出身地當做所有人共同的故鄉(xiāng),那顆星球叫伊斯特星。”
“姜山鑄元帥,請說重點?!崩牢魉沟谋砬橐琅f冰冷。
姜山鑄的眼神忽然望向了空中,話語還是不緊不慢,似乎在回憶著什么:
“一顆曾經(jīng)湛藍,美麗的精致行星,遠離星系中心,很少有太空災難,大氣成分完美,海灘陽光燦爛,那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星球?!?p> “在它的外太空,有著遠征艦隊的唯一一個固定躍遷坐標,每隔三年艦隊都會在那駐扎十六個小時,雖然時間短暫,還是有很多將士在那里墜入愛河,包括我。甚至我們的下一代都生活在那里,它是遠征艦隊所有人在這個宇宙唯一的家,十九年前,它被硅基聯(lián)盟包圍了?!?p> 姜山鑄的身體確如奧因里希說的,非常不好,短短的一段話就讓他低頭咳嗽了起來。
所有人面面相覷,沒人發(fā)現(xiàn)角落里的江鼬渾身顫抖著捏緊拳頭,指甲扣了進了肉。
“伊斯特保衛(wèi)戰(zhàn)是有史以來最慘烈的行星爭奪戰(zhàn),星球原生族群面對數(shù)十倍于己方的侵略者,抵抗了足足四個月。在開戰(zhàn)前三天就損失了將近九成的青壯年的劣勢下,他們還是不可思議地打贏了近地戰(zhàn)爭,甚至突破軌道封鎖反攻向外太空,摧毀了數(shù)十艘星際戰(zhàn)艦,那是個遠超所有人預期的巨大勝利?!?p> ”可最終的結(jié)局大家都很清楚,對方使用了軌道外武器,整個千年戰(zhàn)爭中僅有的兩例針對生命行星的毀滅罪行之一。當那顆行星被反物質(zhì)炮引發(fā)的湮滅徹底吞噬時,遠征艦隊距離它十二光年,對于永不屈服號來說觸手可及,我目睹了它被摧毀的那一瞬間,沒有對艦隊下達任何指令。”
元帥的語速突然變的急促了起來:
“我沒問任何人,為什么中央星域的主力艦隊就在距離它三光年的位置紋絲不動?!?p> “我沒問任何人,為什么伊斯特行星的三任總督會連續(xù)死于意外。”
”我沒問任何人,一支傳說中<數(shù)量巨大>的伏擊部隊如何能隱藏在伊斯特行星外那片沒有任何天體掩護的星際荒漠里?!?p> ”哪怕我們收到來自親人們滴著血淚的求助請求時,我依舊沒有發(fā)出過任何疑問。遠征艦隊從不質(zhì)疑最高議會的判斷,為了平息少部分激進傾向,我親手處決了奧因里希的前任,曾經(jīng)的上司,導師,我實際意義上的父親,撫養(yǎng)我長大成人的俾斯卡洛斯.薩法曼五星上將?!?p> “至始至終,我什么都沒有問?!?p> 元帥抬頭仰望穹頂,眼神中一剎那的迷離沒人察覺,將軍們都在專注斟酌這位帝國巨擘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酌的心驚肉跳。
“我站在老薩法曼的尸體前告訴所有指揮官,當他們選擇了成為軍人的那一秒起,就該永遠從戰(zhàn)爭的角度去思考,決策。軍人應該拋棄愛情,親情和一切的感情,只把自己當做一具冰冷的戰(zhàn)爭機器,所以我什么都沒有問,我告訴他們,軍人,絕不允許質(zhì)疑!”
姜山鑄的目光終于落到了拉美西斯元帥身上,中央星域最高長官的臉陰沉如諾蘭迪今天的天空,一語不發(fā)。
“這個不明生物留下的各項數(shù)據(jù)和克林星的殘骸都具有相當大的戰(zhàn)略價值,值得永不屈服號進行一次短暫而低風險的躍遷。”
遠征艦隊元帥終于結(jié)束了這次極罕見的長篇發(fā)言,閉上眼睛輕聲道:
“艦隊的本次行動,有完整,詳細的分析及準備,以及萬無一失的撤離備案,以上信息都已同步到了參謀資料庫,我們不會介入中央星域的任何大小戰(zhàn)事,請最高統(tǒng)帥和各位,能從徹底贏得這場千年戰(zhàn)爭的角度考量,批準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