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七荊近乎指責(zé)的陳述,白衣老者只是答道:“玉碎則未有保全之日,而全瓦總有復(fù)煉之機?!?p> 七荊聞聽此言笑了:“我累了,或許當(dāng)初,就不該猶疑啊。殉國隨友九泉之下,難道不是妙事嗎?抱著一線希望,所謂的希望到了今日只剩下折磨啊。
渾渾噩噩偌久,不知歲月短長,今日再覺,卻是要受全瓦之辱啊?!?p> 想到山公與河公在風(fēng)華北伐過程之中的立壁上觀,七荊本想駁斥對方,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茍且偷生,自己與山公、河公又有何區(qū)別呢?既然是一類人,那么還有什么能夠駁斥對方的呢?
復(fù)國,若是那幾位在世,怕是也不愿再看生靈涂炭吧?多好的借口啊,多少鄙陋小人借此名義在人世間丑陋的起舞。
這狂放的燕宴便是亂兆的開始嗎?
縱然不愿見,然已無心理。
挺槍立身,一身精氣神明匯聚,戰(zhàn)意再起。
“來。”
一線游龍,翩然而出。
七荊腳踏地斗步,身影一化為七,復(fù)又七合一,再寄一擊。
現(xiàn)在或許已經(jīng)有些理解當(dāng)初為何不死的原因,我大夏的軍魂,寧可戰(zhàn)死,絕不退縮!
退縮之中,猶以自盡為最!
一時的退縮還有重來的希望,但人死則萬事皆空,這種退縮才是恥辱啊。
一死了之,或能保全名節(jié),然而卻把該承受的代價讓給了依舊在奮戰(zhàn)的戰(zhàn)友,以及無辜的生民。
七荊想起了一件事,或者一個人。當(dāng)初夏宮告破,被后人稱為夏末四棟梁的侯芒正在劍域南部與燕師對峙。當(dāng)國破后亡消息傳來,侯芒不忿,以劍擊石劈地,手自流血不止。
其幕僚獻(xiàn)策,可隱兵力于劍域生民之中,與燕師僵持。劍南地形險惡,燕師糧草多有不及,久戰(zhàn)必敗。
侯芒聞策之后,大贊,幕僚又增補諸多細(xì)節(jié),合竹書十二斤。然而侯芒卻是拔劍將幕僚斬殺,垂淚泣言:先生伴我久矣,我賴先生多矣。向來我知先生有大才,竟不知先生才高至此。如若先生不獻(xiàn)此策,我可許先生存身之機。只是今日見先生獻(xiàn)策,我喜且憤猶恐,我喜先生有破敵之策,我憤先生無同情之心。
我若用先生之策,破敵兩可,而劍域生民便要自此絕戶。
我若用先生計勝,必見于史,為后世兵家開此先河,千萬年之后世,亡于你我之手下的生民豈止劍域?豈能以千萬數(shù)計?
先生才高而兼無情,世不能解,我現(xiàn)亦不能容。先生此策,已讓我驚,我恐先生再出無情絕滅之策,今日請先生先行一步,芒隨后便至。
是夜,侯芒散盡民兵與府兵,集部眾,言:兵者,吾輩之事,非生民之責(zé)。今芒無能,不能御敵國門之外,又逢國破,大事已盡。只不愿身后再有家亡之事,然吾輩一日不死,則兵事一日不盡,兵事一日不盡,便是生民受苦。我受夏后深恩,今無以報,更不能降,唯有一死以求兩全。
任意去流,余部曲五百。侯芒率此眾沖擊燕師大營,直取主將。
然求死之心已生,不過以生前最后一戰(zhàn)求落幕,受萬箭穿身,死后不倒。
燕人敬之,一日退營三十里,不犯劍域。
身隕之處,劍域生民為五百壯士立碑,為侯芒立祠。
祠中環(huán)繞五百義士之像,前有一柱,上有六字——生前身后無敵。
當(dāng)初七荊聞聽此類傳說不得解,侯芒其人七荊知也,長于兵事短于武道,何以稱之生前身后無敵?
聞其事跡,或有所悟,今日再醒,卻是懂得了。
有敵必在身前,必在死后。
可以理解,但是不會去做,因為他是七荊,伯荊,不是侯芒。
只是如果這樣,那么。
夏亡之后,對于國破,各人的見解不同,做出的選擇自然不同,因而山公與河公做出的選擇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理解并不代表什么,只不過七荊現(xiàn)在剩下的也就只有武者的尊嚴(yán)了,不過求死。不自盡,無非是不愿做一個退縮的懦夫而已,同樣的,國亡至今,不愿復(fù)國,一是復(fù)國只不過是一個丑陋的借口,二則是他覺得復(fù)國復(fù)的也不是那個光風(fēng)霽月的大夏了。
失去了為國而戰(zhàn)的意志,作為槍者的七荊,鋒芒去了不止一星半點兒。
山上,姜碩開口道:“地斗步,三才步,七荊難道是黑衣衛(wèi)士不成?”雖然知道這絕對不可能,但并不妨礙他拋出這個問題,出于好奇,他想知道答案。
“黑衣衛(wèi)士守宗廟,當(dāng)年便死絕了?!笔种复枘ブ侗心耆艘晦D(zhuǎn)頭,鞭子旋了一周纏在脖子上,給了一個答案。
有點可惜,這次沒機會了,如若單打獨斗,滅盡奇部三人,即便是偷襲,想必奇位一也不好說什么,只是現(xiàn)今的局面,著實難看。計較之時,無意之間,刀鋒所指,已經(jīng)被轉(zhuǎn)向了鄔晉。
同時,中年人也在看著山下,注意著七荊的情況,他怕七荊死了,畢竟七荊是安公玉唯一的持有者。
……
白衣老者面向沖來的七荊,面無表情,卻是有些惱怒。
七道身影合一,一槍刺出,被他再次以雙指夾住。
只不過這次力道不同于之前的一次擊出,而是一次又一次的疊加而至。
第一次勁力的傳導(dǎo),白衣老者的身形有些不穩(wěn)。
第二次,白衣老者的身形開始后退。
直到第七次,白衣老者一共后退了三十七步。
第三十七步,卻是就此止步,抵住了槍上傳來的七重力道。
雙方僵持不下,白衣老者再度開口:“強弩之末,不能穿楊。更何況,你只不過是——
陽州第七而已。”
一句陽州第七而已,白衣老者第一次氣勢全然爆發(fā),衣袍受到?jīng)_擊向外翻飛,恐怖的氣機近乎于實質(zhì)化。
槍者托付信念的最后一擊,更是武者見獵心喜的嘗試,七荊開懷,最后心力押上,同時氣機爆發(fā)。
兩人氣機交匯交融,相持之下,四方上下皆為排空,形成一個獨特的圓球領(lǐng)域。
通過透明的氣機膜層,隱約見得兩人的身形模糊,依舊在對拼氣機。
山上,姜碩無奈地擺手:“讓你早點下去,你不去,現(xiàn)在好了,這兩人就拼根基了?!?p> 中年人心有悔意,但是事已發(fā)生,便不必再管,眼下之事,便是速殺鄔晉,待七荊那邊分出勝負(fù),再決定對奇部的動作。
盡管他知道,七荊幾乎是輸定了。
無法阻止,不可阻止,當(dāng)武者之間對拼根基,可謂是最為兇險的較量,除非由一方氣機耗盡,或者兩人同時收功,后者可能太低,這得是能以生死相托的對手,古來不乏此類的武功秘籍,只不過沒落的最直接原因,便是彼此無法信任。
此外,這個過程旁人無法干涉,或者說,干涉的人會成為二人氣機宣泄爆發(fā)的共同點,相當(dāng)于同時撐受兩人最強一擊。
空谷夢蝶
單機第七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