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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便定了一處,就在城北東三條街后的羊兒胡同,離街面不算遠(yuǎn),地方整齊干凈,不大不小恰好合適。
便付了一年的租金三十五兩。
原本主家定要四十兩,徐姑姑滿口的本地口音一通老成的說道下來,便少了五兩,還把屋里的家具都送給他們用了。
劉仁忙笑著道謝,徐姑姑客氣應(yīng)答。
徐姑姑心里也暗暗佩服這一家子的品行眼光。
千里迢迢到了目的地,顧不得歇息便趕緊的又主動尋訪住處。
也沒見貪圖享樂挑那好房好地段,所尋三處都是剛剛好而已。而且都帶著不小的后院,自然是尋思著將來做了生意萬一好堆放東西的。
租好了屋子,劉大娘一家子都很開心,從今兒起,他們算是正式在燕地落了腳了。
徐姑姑知道他們必定有些私房話要說,便借口口渴出去喝茶了。
劉仁忙笑問蘇嬤嬤道:“姐,王妃如何吩咐?”
蘇嬤嬤笑道:“王妃說了,做生意的事兒急不來,何況咱們?nèi)松夭皇斓模∧銈兿劝鸭野差D好,該添置什么添置,不必給她省錢!然后再在這城里逛逛,多走、多看、多打聽,再多嘗幾家酒樓飯館的菜肴,把那有些名氣的集市場也都轉(zhuǎn)上一遍!順便打聽打聽哪兒有酒樓飯館招租!對了,王妃還說了,在燕地跟在金陵那會兒不一樣了,找酒樓飯館要找地段好一些、大一些的,銀子的事兒,她會想辦法!”
說到銀子,蘇嬤嬤就忍不住一陣肉痛,燕地的物價(jià)也不便宜啊!
“成!”劉仁點(diǎn)點(diǎn)頭,笑道:“就聽王妃的!對了,京城那處飯館、宅子賣了共八百兩銀子!銀票我給姐姐拿去!”
蘇嬤嬤忙笑道:“不必了!王妃說了,先留你們這兒吧。橫豎等盤下了酒樓也是要用的,擱哪兒都一樣!咱們初來乍到,你們出去若碰上值得結(jié)交的,大方點(diǎn)也沒什么!畢竟,多個朋友將來行事總方便些!”
“我知道了!”劉仁笑道:“讓王妃放心吧!”
蘇嬤嬤又仔細(xì)的將徐言夢對酒樓的地段位置規(guī)模大小的要求說了一遍,劉仁一一記下。
劉大娘見茶水要涼了便又續(xù)茶,見說的差不多了忍不住問道:“王妃如今——可還好吧?”
劉仁聞言也看向蘇嬤嬤,兩口子目光關(guān)切。
想起遭遇“山賊”死盡的陪嫁隊(duì)伍,再想起如今王妃住在莊子里雖說自在實(shí)則根本就是“流放”,蘇嬤嬤輕輕嘆了口氣,笑道:“這話,我也沒法兒說,總之啊,比從前強(qiáng)些就是了!”
劉仁和劉大娘聽畢忍不住嘆息唏噓不已。
燕王同朝廷不對付、互相忌憚這并不是什么秘密,尤其皇上日漸衰老,幾個皇子奪嫡奪的厲害,而燕地這邊則一日比一日強(qiáng)盛,雙方更是彼此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試問皇帝賜婚的王妃,在燕地怎么可能會有地位呢?
“可憐王妃——”
劉大娘一聲嘆息還沒完,劉仁忙笑道:“比從前強(qiáng)就好!王妃這般人品,一定會好人有好報(bào)的!再怎么著,這門親事那是御賜,誰也不敢輕易欺負(fù)了王妃去!再說,不是還有咱們嘛,等站穩(wěn)了腳跟,多少也能幫王妃一二分!”
蘇嬤嬤呵呵一笑,點(diǎn)頭笑道:“這話有幾分理,可不是這么著嘛!”
從劉家出去,蘇嬤嬤與徐姑姑便按著徐言夢交代去買了各三壇子米酒和高粱酒,與車夫會和,一同回了莊子上。
酒香濃郁純正,酒色清亮無雜質(zhì),泛著柔柔的清光,徐言夢點(diǎn)點(diǎn)頭,略嘗了嘗,更是滿意。
待聽得蘇嬤嬤說劉大娘一家四口已經(jīng)到了燕城,并且今日已經(jīng)租賃了一處小院子安頓了下來,徐言夢頓時放了心,歡然笑道:“這就好、這就好!可算是平平安安的到了這了!”
“可不是!”蘇嬤嬤笑笑,嘆道:“自打路上出了那事兒,老奴這心里一直揪著,就怕他們有個好歹!呵呵,這回可好了!”
說著又向徐言夢細(xì)說了一遍他們的情形。
劉大娘一家子的到來,是真的令徐言夢感到心里開心快樂。因?yàn)檫@表示她沒有看錯人、信錯人,他們始終都沒有拋棄她!
盡管一開始她沒有打算讓他們跟來,但他們堅(jiān)持要跟著她。
婉拒不得,她心里便生出幾分期盼,盼著他們說的不是面子話,盼著他們真的愿意跟她同甘共苦。
次日一大早,趕在太陽還沒有出來時,徐言夢便帶著銀屏、碧羅、碧柔等去薔薇園里采摘薔薇。
挑揀那剛剛綻放、花色嬌艷還帶著露珠的花朵,用竹剪輕輕剪了下來放入竹籃中,一人足足采了一大籃子。
回去后將花瓣小心的全摘下來,用清水漂洗半個時辰,陰涼處晾干水。用干凈棉布墊著進(jìn)蒸屜略蒸一蒸,待涼了之后,便將花瓣直接倒入酒壇中、封口。
徐姑姑笑道:“那是自然!燕城中有頭有臉的夫人小姐們到時候都會來赴宴,老奴記得十年前那一回最是熱鬧,差不多三百人呢!還不算服侍的丫鬟婆子!如今沒那么多,也有百余人!”
徐言夢一挑眉,笑道:“果然熱鬧!”
旋即便吩咐徐姑姑道:“姑姑記著,到時候門禁看勞一些,別讓人趁機(jī)作怪!”
人一多,便容易渾水摸魚。
徐姑姑心中一凜,忙恭聲應(yīng)是。
自徐言夢去了莊子上,明春殿一眾奴才無不疲懶,元側(cè)妃才不會管束,徐言夢回來的時候,整個明春殿臟亂得不成樣子。
偌大的宮殿竟只有兩個小丫頭在廊上靠著柱子坐著打瞌睡,余下眾人都不知跑到哪里玩耍去了。
銀屏氣得道:“王妃,這些人實(shí)在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徐言夢擺擺手勾了勾唇,使個眼色給徐姑姑。
徐姑姑點(diǎn)點(diǎn)頭,上前輕輕踢了踢那兩個靠著柱子睡得東倒西歪的小丫鬟。
兩個小丫鬟揉揉眼睛醒來,赫然看到站在面前的王妃,嚇得“??!”的驚叫起來,手忙腳亂的起身行禮。
徐言夢看也不看她們一眼,徑自進(jìn)了殿中。
芙蓉榻錦繡坐墊上,蒙了厚厚的一層灰,碧羅掏出手帕擦了又擦,徐言夢才有地方坐。
茶水自然是沒有的,銀屏氣沖沖的去茶水房。
那兩個小丫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很是不安,也不知怎的便跟著也進(jìn)了殿。
徐言夢眸光泠然如電盯了過去,冷喝道:“滾出去!這是你們該來的地方嗎!”
兩小丫頭乃是院中灑掃的,聞言臉色一白抖了兩抖,慌忙求饒退了出去,惴惴不安站在門口,也不敢離去。
“王妃,奴婢這就去把這起子眼睛里沒有主子的東西叫回來!”饒是脾氣好的徐姑姑,也不由帶了三分怒意。
見過怠慢主子的,卻從沒見過膽敢如此怠慢的。
若說這些奴才們原本未必有這膽子,背后少不了有人挑撥撐腰。這人是誰?不言自明!
“不必管他們!”徐言夢一笑,道:“服侍更衣,我該去給太妃請安了!”
徐姑姑略想一想,便明白了,笑著說是。
片刻后,徐言夢便換好了衣裳。淺黃底胭脂紅竹葉梅花圖樣對襟褙子,白色交領(lǐng)中衣,藕荷玫瑰暗紋百裥裙。斜斜梳著墮馬髻,插著點(diǎn)翠錢寶石歲寒三友金步搖,一對海棠絨花壓著鬢角,雍容貴氣中透著幾分溫婉柔和。
目前來說,元太妃對這位低調(diào)識趣、恭順恭謙的燕王妃還是比較滿意的,倒沒有刁難她。
閑話幾句,又吩咐幾句兩日后的消夏宴務(wù)必要打扮端莊得體、言行舉止亦要端莊大方,不可失了王府的顏面,便讓她離開了。
“王妃,明春殿中那般模樣,今晚可怎么???要不要去找元側(cè)妃,讓她派人幫忙趕著收拾收拾?”徐姑姑忍不住嘆氣。
徐言夢擺擺手,嘲諷道:“這府中本是她管著,姑姑以為她會忘了叫人打掃明春殿嗎?便是為了這宴會也不會忘!她既然裝傻充愣,就讓她裝個夠吧!”
徐姑姑也有點(diǎn)迷糊了,不知徐言夢打的是什么主意。
回到明春殿,一干子奴才竟都回來了,烏壓壓的站了一院子。
見徐言夢和徐姑姑、銀屏、碧羅進(jìn)來,原本嗡嗡嗡的嘈雜聲戛然而止。
碧染、碧綺、石春等幾個大的忙領(lǐng)頭陪笑上前見禮。
碧染便陪笑道:“王妃您回來了!奴婢們事先竟都不知,怠慢了王妃,還請王妃恕罪!”
徐言夢目光冷然掃了眾人一眼,方對碧染笑道:“哦?原來你們不知?我還以為元側(cè)妃派人知會你們了呢!怎么?元側(cè)妃沒跟你們說?”
碧染臉色僵在了那里。
她當(dāng)然不能說元側(cè)妃沒跟他們說,不然,就是元側(cè)妃失職了!
碧染低垂的目光一斜,立刻盯著一名小丫頭。
那小丫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上前跪下,磕頭哭道:“王妃恕罪!王妃恕罪??!側(cè)妃娘娘派人來說了,恰好碰上奴婢,便交代給了奴婢,讓奴婢給各位姐姐嫂子、嬸子們說一聲,奴婢忘性大,竟給忘了!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不好!”
“你先別忙著哭,”徐言夢笑道:“若我記得不錯,你叫燕草對不對?”
那小丫頭只是個管提水澆花、收拾花圃草木的,徐言夢也就初來見過一次,見王妃竟記得自己的名字,燕草怔了怔,不知她是何意,只愣愣的點(diǎn)頭:“是,奴婢燕草……”
徐言夢又笑道:“若果真如你所言,你也是無心的,且起來吧!”
燕草、碧染以及眾人齊齊愣?。和蹂@就算是饒了燕草、揭過這一頁了?
“是,王妃!”徐姑姑恭聲道。
徐言夢點(diǎn)點(diǎn)頭,便帶著銀屏、碧羅進(jìn)了殿中。
碧染心不在焉的聽著徐姑姑的分派,心里頭暗暗發(fā)急。
干活還沒多大會兒,趁人不備便悄悄偷個空兒溜了出去,急急去往元側(cè)妃那里報(bào)信,順便通了個氣,省得萬一在燕草所言上露出馬腳。
徐言夢進(jìn)了東次間,便將銀屏和碧羅也打發(fā)出去幫忙監(jiān)督,自己一個人坐在榻上,順手拿過一本地理雜記翻看,管他里里外外一片嘈雜吵鬧。
要處處仔細(xì)收拾擦拭整理好,至少也要到半夜!等著吧!
她倒要看看,這些人下回還敢不敢再如此。
不想,門外突然響起一聲充滿驚怒的呼喝:“這是怎么回事!”
聲音之大直透屋里,徐言夢不但嚇了一跳,也分明看到燭火也猛的晃了晃。
是燕王。
她忙將手中書卷擱下,起身匆匆迎了出去。
“王、王爺!”
“參見王爺!”
外頭奴才們已經(jīng)亂作一團(tuán),顧不得手里正做著什么,忙不迭的跪下行禮。
“王爺!”徐言夢上前,屈膝福了福身,微笑道:“臣妾失迎,還請王爺恕罪!”
燕王鳳眸幽暗,本就冷冰的俊臉因?yàn)榭囍@得線條冷硬、棱廓分明。
他顯然不耐煩徐言夢這一套官面上的虛禮,不耐揮手打斷她,眉梢上挑,冷聲道:“這是怎么回事兒?”
眾人臉色一白,心中越發(fā)惴惴,有的嚇得腿腳都軟了。
徐言夢淡淡一笑,道:“臣妾離開這陣子,屋里屋外都有些臟亂,便讓人收拾收拾!”
跟聰明人說話向來不費(fèi)力,燕王自然聽得出言外之意,臉上更黑,輕哼一聲拂袖進(jìn)殿。
徐言夢忙跟了進(jìn)去。
眾人惴惴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看到殿中處處凌亂,隨便一瞥,便看到嵌螺鈿梅花高幾上蒙著一層灰,燕王不由大怒,喝道:“這些混賬東西!一個個反了天了!”
外頭被這一喝唬得面如土色,好幾個“?。 钡牡秃粢宦曑浀乖诘?,篩糠似的抖起來。
這邊正緊張得空氣仿佛都凝固了,誰知又來了一批不速之客。
只見燈籠齊亮,元側(cè)妃帶著一群丫鬟婆子急急涌了進(jìn)來,看到滿院子的人也不及細(xì)看狀況就心下氣惱,高聲道:“姐姐回來了怎也不叫人去妹妹那說一聲!這些奴才們越發(fā)大膽了,竟敢如此怠慢姐姐!妹妹若知曉了,斷斷饒不了她們!”
她故意放縱明春殿奴才們胡作非為,原本以為徐言夢回來之后看到如此狀況定會氣得揪著她一通發(fā)作大鬧!
正好呢,叫太妃和王爺也好好看看這潑婦的樣兒!
不想,徐言夢壓根在她那兒連面都不露,只管關(guān)起門來發(fā)作明春殿上下。
這邊大張旗鼓的做著整理收拾通宵的打算,元側(cè)妃如何還坐得?。?p> 這不分明在打她的臉、指責(zé)她管家不利嗎?
且經(jīng)了如此一事,明春殿上下怕是再也不敢輕易怠慢這位王妃吧?
得了碧染的稟報(bào),她哪里還坐得住?當(dāng)即氣急敗壞的帶著宋嬤嬤、名嬤嬤、梅英、菊芳等趕了過來。
一看到這滿院子的人她就氣得眼前陣陣眩暈,壓根沒注意到眾人大氣也不敢出的詭異情形。
燕王和徐言夢在殿中也聽到了元側(cè)妃的話,徐言夢暗自苦笑:元側(cè)妃,實(shí)在是你自己的運(yùn)氣太差,可怨不得我!
她料到元側(cè)妃必定會來,到時她自有一番理論敲打。
但沒想到燕王也會來。
而且還在元側(cè)妃來之前就來了!
燕王怒沖沖出殿,冷著臉盯著元側(cè)妃。徐言夢微微垂眸跟在一旁。
那兩道銳利的眸光如兩把利劍,直直插入元側(cè)妃的胸膛,她頓時一滯,臉色大變。
“王、王爺!妾身見過王爺!”元側(cè)妃驚嚇意外之下一個腳軟跪了下去。
眾婆子丫鬟早連連跪倒。
燕王背著手,就這么站在廊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靜謐。
直安靜得叫人呼吸凌亂短悶、心臟怦怦的幾乎要承受不住這無聲的壓力,燕王才慢慢道:“你是王府側(cè)妃,也是太妃的親侄女,大呼小叫成何體統(tǒng)?規(guī)矩都學(xué)到哪兒去了!”
自幼,元太妃就從娘家一眾女孩兒當(dāng)中挑中了她要嫁與自己的兒子??梢哉f,她與王爺是青梅竹馬,從小兒一塊長大的情分!
因著這份不同尋常,燕王從來沒有在人前如此下過她的臉面,這是頭一遭。
頭一遭下她的臉面,竟是為了這么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