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村。
相傳，這原上出過一只白色的鹿，白毛白腿白蹄，那鹿角更是晶瑩剔透的白。白鹿行過之后，黃不拉幾的弱苗子變成黑油油的綠苗子，整個原上和河川里全是一色綠的麥苗。有人在田坎間發(fā)現(xiàn)了僵死的狼，奄奄一息的狐貍，陰溝濕地里死成一堆的癩蛤蟆，一切毒蟲害獸全都悄然斃命了。更令人驚奇的是，有人發(fā)現(xiàn)癱瘓在炕的老娘能下地?fù){面，半瞎的老漢倏地心明眼亮，端著篩子揀取麥子里混雜的沙粒，禿子長出了濃密的頭發(fā)，歪嘴斜眼的女娃變得仙若桃花……后來，人們把這原，命名為白鹿原。
白嘉軒和鹿三以及孝文正在鋤頭遍棉花，鹿子霖急忙匆匆跑到地頭叫他回村去敲鑼，把村民召集到祠堂外的大場上，楊排長領(lǐng)著士兵征糧來了。
在白鹿村，白和鹿是大姓，白嘉軒是白鹿村的族長，孝文是他的大兒子，鹿三是他家長工。而鹿子霖則是總鄉(xiāng)約田福賢任命的白鹿鎮(zhèn)保障所鄉(xiāng)約。
“我不敲?！卑准诬幷f道。
鹿子霖急了跑進(jìn)他正在鋤的棉花地，蹲在白嘉軒旁邊道：“嘉軒哥你可不敢硬碰，那一干子兵都背著快槍，我也是給人家槍架在脖子上逼著干的?！?p> “我知道你是被逼的，田福賢也是被逼著干的，可百姓自古只納皇糧，旁的糧不納，這個鑼我不敲。”白嘉軒手不停鋤道。
有一種人，他們的臉無時無刻處于信仰的痙攣中，有一種好似不容辯說的傲慢，你會害怕他，敬重他，可能還會從心里面服從他，但很少有人喜歡他。反正有這張臉的人，讓你一看就知道你拿這種人沒辦法。
白嘉軒就是這種人。
他也因守著傳統(tǒng)思想，固執(zhí)不變通，時刻挺直的腰桿，遭一些人記恨。與他相比，鹿子霖就簡單多了，是個真正的卑鄙小人，陰險狡詐，虛偽銀蕩卻滿口仁義道德。任鄉(xiāng)約期間，稍有姿色的女子，都被他劃拉到手，不管人有沒有男人，娃娃多大，統(tǒng)統(tǒng)不放過，是個狼滅。
白嘉軒的堅持，在楊排長帶了三四個士兵，拉開槍栓推上子彈抵在他腦袋上后告破。
他敲了鑼，白鹿村的男女老幼都被吆喝到祠堂門外的大場上，楊排長站在戲臺上發(fā)表了講話。征糧的規(guī)矩是一畝一斗，不論水地旱地，也不按“天時地利人和”的等級，只講大小。
說罷就讓村民觀賞射擊表演。
士兵們把從村子里捉來的二三十只公雞母雞，倒掉在樹杈上，與之相對的三十來個士兵站成一排，一片拉槍栓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楊排長一聲令下，就接連響起爆豆似的密集槍聲?；睒湎买v起一片紅色的血雨肉雹，一地雞毛。
楊排長朝早已被這一幕嚇呆的村民道：“各位父老兄弟，現(xiàn)在回家準(zhǔn)備糧食，三天內(nèi)交齊?！?p> ……
夏想聽著老三這些匯報，眉頭擰成了川字。老三還說，他們在白鹿原上征糧，白鹿村不是第一個，所到之處，還有糟踐女子的劣跡，雖然沒證實，但多半是真的，這些白腿烏鴉無異于四條腿的畜生。
“有鎮(zhèn)嵩軍的消息嗎？”
老三點頭，“鎮(zhèn)嵩軍的軍長姓劉，正在圍攻西安城，好幾月了，據(jù)說死傷無數(shù)，還沒能攻進(jìn)城。所以命手下四處征糧?！?p> 人說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夏想看著處理整合信息愈發(fā)嫻熟老道的老三問道：“有想法沒？”
“夏爺，你說白鹿村的士兵？”老三試探道。
“他們算哪門子的兵，連咱們這些土匪都不如，不宰了，留著過年？”夏想冷笑一聲。
老三猶豫道：“夏爺，可他們背后的鎮(zhèn)嵩軍……”
“我有辦法?！?p> 是夜。
根據(jù)潛在白鹿村暗哨的線報，村里能進(jìn)祠堂參與議事的成年男人，都被土匪們綁了過來。只有一人除外，就是白嘉軒，他是被請來的。
一直安靜坐在主位，示意所有進(jìn)來的人保持安靜的夏想在見到老三關(guān)門的動作后，清了清嗓子道：“我這些兄弟你們可能沒見過，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們是葛條溝王家寨的土匪…噓?！?p> 話音一畢，見有人嚇得要嚷，夏想忙豎起食指放在嘴前，虛吹了一下，示意他們千萬不要出聲。
他們的恐慌在情理之中，村里前腳來了士兵，后腳又進(jìn)了土匪，這日子沒法過了。
“我們這次來，是聽說白鹿村進(jìn)了土匪，白族長，可有此事？”夏想朝白嘉軒問道。
白嘉軒冷哼一聲，“他們不是土匪，你們才是?！?p> 聽了他的話，夏想也不惱，轉(zhuǎn)頭朝被綁來的鹿子霖道：“鹿鄉(xiāng)約，白鹿村可是進(jìn)了土匪？”
“沒錯，他們就是一群土匪，不是好鳥！”鹿子霖啐了一口道。
夏想笑了笑，像聽不出他話里的指桑罵槐，點頭道：“所以我是來幫你們的。白族長，你們納糧，一般納幾份？”
幫我們？
怕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沒有幾份，自古至今，百姓只納一份皇糧。”白嘉軒厲聲道。
“這就對了，白鹿村既然已經(jīng)被我王家寨的綹子搶過了，怎么能允許有土匪再搶？白族長，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夏想請教道。
白嘉軒恨不能一巴掌扇死他，你們狗曰的也不能搶！
“你還能勸住他們不征糧了不成？”白嘉軒冷笑道。
夏想搖頭道：“不能?！?p> “但我可以殺了他們。”沒等白嘉軒回神，夏想就補充道。
殺了那些烏鴉兵？
白嘉軒一臉的不敢置信，隨即又生出某種恐懼，急道：“這是你的事，跟我們白鹿村無關(guān)?！?p> “白族長，這事我一個人做不成，得你配合。其實…”原本準(zhǔn)備說話的夏想突然住嘴，示意老三打開祠堂大門，緩緩道：“你聽?！?p> 白嘉軒面如死灰，他隱約聽到了熟悉的爆豆聲，但距離較遠(yuǎn)，又被村子里犬吠遮蓋，聽不真切。
直到槍聲結(jié)束，夏想才再次開口道：“白族長，人我替你們殺完了，剩下的看你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