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零露的照應下,顏卿也逐漸習慣起宮里的生活,除了偶爾需要和教習姑姑學習規(guī)矩禮儀外,平日里幾乎不出顏臺,也極少和其他嬪妃來往,雖被人覺得高傲,不可一世,但日子過得也算清凈。
時間就這樣疏忽過了月余,離月夕節(jié)倒是愈發(fā)近了,而皇上始終不曾來過,似是忘了自己的存在一般。
起初下面的宮人們還會竊語私議,但經(jīng)零露一番訓誡之后,也就無人敢再提及。
佳人妝罷,對鏡凝睇,延頸秀項,皓質(zhì)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遺世獨立。
晚間沐浴后,零露一邊為顏卿梳妝,一邊連連惋嘆:“娘娘華容絕世,莫說后宮怕是放眼整個南朝也無人可及,偏皇上漠不關心,還一個勁的往淑妃那跑,莫不是皇上眼疾?”饒是看盡了宮中各色各樣的美人,但千妃的絕美之姿任她一介女子見了都為之震撼,可她想不通皇上卻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是眼疾又是什么?
被她驀然逗樂,顏卿抿唇笑道:“常日里屬你最為沉穩(wěn)嚴謹,怎么今日會這般說起話來?”
意識到自己說話失了分寸,零露連忙跪地認錯:“奴婢一時心急說錯話,請娘娘責罰?!?p> “快起吧,我當然知你是無心,日后留心著點。”顏卿扶她起身,聲音溫柔。這丫頭謹慎的性子她最清楚不過,她自然相信她的為人處世,明知她為自己憂急,又怎忍心苛責?
“奴婢謝娘娘。”零露受寵若驚,愈加小心翼翼地為她別上簪花。
顏卿心中感愧交加,零露的心思她當然知曉,每晚任她梳云驚月,只是不忍拒了她的心意。只有自己心里明白,不想來的始終不會來,或許皇上從未真的在意過自己,不過千錦池一面而已,誰還記得彼此?她本不愿入宮,如今倒是樂得其所,只是委屈了零露和那些跟著自己的宮人。
思索半晌,又展顏問道:“近日皇上時常來后宮嗎?”
零露沉吟一瞬,道:“說來也怪,皇上近來一直忙于邊境政事,甚少來后宮留宿,但這些日子不知怎了,聽尚儀局的女史說皇上最近的確常來各宮走動,宿的最多還是淑妃的麗影軒,但唯獨不曾到過顏臺?!?p> 聽出她話里的無奈與不平,顏卿淡淡一笑:“圣意難測,皇上喜歡誰就去誰那,豈是咱們能左右的?!毙丛掍h一轉(zhuǎn),又道:“零露可希望皇上來此?”
聞言,零露疑惑抬眼,眸光澄澈真切:“奴婢自是盼望娘娘能獲圣顏垂注,后宮的女子只有得沐圣恩才可保自身安泰,奴婢深知娘娘淡泊無求,可宮闈險詐,還愿娘娘能早日為自己打算?!彼肿智逦置?,令顏卿心中動容。
哎,這便是封建女子的悲哀嗎?不由地悲從中來:“可是,我還未準備好?!?p> 零露抬眼看了看她,語氣略顯無奈:“娘娘乃明白人,既已入宮,便無法從心所欲,奴婢相信娘娘心中自有決斷?!边@些日子以來,她時常看到千妃對著一支梅花釵凝神,眼神哀愁,靜默不言。
聰敏如她,主子的心事她多少察覺了一二,不便多言,多番有意無意地提醒,只希望她能盡早看開。
眼里的眸色不明,一聲微不可查的低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若非情不由己,誰又愿意走進這座陰冷噬人的囚籠。
顏卿眉眼黯淡,神色有些凄然,淡淡開口:“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
“是,娘娘?!绷懵段⑽⑶飞?,沒有多言,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顏卿緩緩來到床邊,掀開被褥下的夾格有方紅木漆盒,打開盒蓋,翼翼小心地取出一枚金鑲玉牌,捧在胸前如獲至寶。
她闔上眼眸,自嘲一笑:“凌旭,我終究無法忘了你?!毖哉Z中的放下何其容易,無數(shù)個不眠不休的夜晚,那種內(nèi)心思念的煎熬只有自己經(jīng)歷了才懂。
入宮的前一晚,她拿著昔日他贈的名牌和那支算作定情的梅花釵在相府的荷池邊站了許久,她反復告誡自己,一定要徹底斷盡與他的牽纏,可躊躇了再三,她終是不曾舍得丟棄,竟還神差鬼遣般地偷偷帶進了宮里。
那支梅花釵無人識得,她倒可以若無其事地放在妝奩里,當做普通首飾,可凌旭的名牌讓人一目了然,宮里更怕是盡人皆知,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她宮里藏著永定侯的信物,不僅會陷自己于不利困境,更會給凌旭招來禍端,她有些懊惱之前的冒失,因一己私欲,不慎重考慮后果,如今卻不知要如何安置。
算了,他日再想法子送還與他,她敷衍著安慰自己,原位放好玉牌,又整理了一番被褥,獨自出了寢宮。
夜星于空,明月高懸。顏臺附近一處僻靜的小花園里,四壁秋蟲夜鳴,桂子清香遠溢。
顏卿入宮多日,偶然心煩時便會來此處走走,倒也能寧心靜氣。
微風拂面,清明不少,坐在湖畔的涼亭里,看向水面蕩漾的那輪圓月,孤獨之感油然而生。這余后的生活又該如何度過?當真如零露說的那般,費盡心思,曲意逢迎地去取悅一個自己不愛之人嗎?
即便沒有遇見凌旭,她此生也只想做個普通女子,尋一良人,白首不離。而當今卻要與眾多女子共侍一夫,為了生存不擇手段地去邀寵上位,這樣一心一意用盡心機不斷爭寵的日子,叫她如何能適應?
霜風瑟瑟,薄衫微涼,感受到寒意充溢著周身,顏卿斂起心神,緩步離去。
待人走遠,山子后的陰暗里一個黑影鬼頭鬼腦地探出身子,警惕地覷了覷四周,盯著她離開的方向,得意地勾起唇角,緊了緊衣領,忙快速趕著回去稟報。
燈火輝煌的內(nèi)堂里,一華麗女子將手中盛滿熱茶的玉盞重重地摔到地上跪著的一五一十匯報的小內(nèi)監(jiān)身上,忿忿地道:“混賬東西,本宮讓你去盯著千妃,你跟了這么久就帶回這么點不痛不癢的無用消息,你莫不是在糊弄本宮?”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那內(nèi)監(jiān)跪趴在地面瑟瑟發(fā)顫,一個勁地磕頭求饒:“娘娘饒命,奴才有天大的狗膽也不敢誆騙娘娘,只是那千妃剛進宮不久,行為低調(diào),除了偶爾去附近花園轉(zhuǎn)悠外,幾乎不出宮門,奴才實在看不出異狀來?!?p> “哼”女子更為惱怒,猛一拍案桌,呵斥道:“就因剛?cè)雽m毫無戒備才好查出端倪,若日子久了,有了防范,你們這些蠢貨還如何下手,沒用的狗東西,還不趕緊滾下去,別礙了本宮的眼?!?p> “是是是,謝娘娘開恩,謝娘娘開恩?!彼缗R大赦一般,連連叩頭,溜似的跑了出去。
“無頭無腦的廢物,枉本宮養(yǎng)了這么久居然丁點用不管?!迸虞p呷一口茶水,依舊余怒未減:“本宮就不信了,自她入宮后便被皇上冷落著,還能毫無動作,不知在耍什么把戲?”想起那張風華絕代的臉,心底劃過一瞬不屑,她不相信這世間會有一個女子不想得天子垂青的,左右不過一些欲擒故縱的伎倆而已。
“娘娘請息怒,看著無用的消息也并非全是無用?!币粋?cè)垂首侍立的女婢不急不緩地輕聲開口。
女子淡淡瞥了她一眼,示意對方說下去。女婢俯下身,靠近她耳邊,低聲說道:“千妃入宮以來,一直未承圣寵,她卻滿不在意,若是真的心如止水也就罷了,可據(jù)說她閉門不出,卻又時常獨自一人去那處偏僻的花園,而且隨身不帶一個宮人,若非與人有約便是心有郁結(jié),難以排解。而她進宮不過月余,并未與任何人交好,如此可斷定應是后者。依奴婢看來,咱們不如以此著手,命人暗中調(diào)查千妃入宮前的過往,或許能查出些眉目來?!?p> 女子聞言漸漸眉間舒展,揚唇彎出一抹滿意的笑:“還是玉姑姑為人老練,不愧是宮中的老人,若是那群不中用的奴才都如你這般心思靈敏,倒能讓本宮省不少心?!?p> “娘娘嚴重了,能為娘娘分憂解難是奴婢的福分。”她低眉垂眼,神情一派恭敬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