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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湯微辣小女人

二 謝劉兩家的女兒

紅湯微辣小女人 禪鼎悠塵 7729 2021-07-29 15:08:31

  謝春生和劉金鎖打架的時候,兩家的女兒正在一起吃火鍋,這個飯局的主角,是燕北飛。

  此刻,燕北飛正在講述外面世界的精彩,唾沫橫飛。收銀臺上的收音機里,正傳出董文華的歌聲:‘一九七九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國南海邊畫了一個圈……’

  按照燕北飛所說,南海邊的深圳,跟咱們這里完全就是兩個世界,一個天堂一個地下,完全不具備可比性。大家聽得入了神,對燕北飛口中那個天堂極盡向往,對燕北飛能夠見識天堂的樣子又極盡羨慕。

  燕北飛也是他們高中同學(xué),當時就已經(jīng)是眾多女同學(xué)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無奈的是,他早已心屬謝小白。高中畢業(yè)聚會上,燕北飛曾左手舉著酒杯,右手攬著謝小白的腰身,大方地宣布:‘等大學(xué)畢業(yè),我就和謝小白結(jié)婚。’

  那場景,幾乎沒把劉青給酸死,因為她也是燕北飛的超級粉。

  誰知事與愿違,燕北飛沒能考上大學(xué),他不愿意復(fù)讀,孤身去了南方。

  謝小白是故意交了白卷,她害怕考上,確切地說是害怕那高額的學(xué)費。

  劉青讀了個衛(wèi)校,混了個大專文憑,畢業(yè)之后雙向選擇,城口衛(wèi)生院對她拋出了橄欖枝,劉青了解了一下,覺得離家遠工資還不高,而且說是去當護士,說白了就是伺候人,就滿心不愿意。恰好父親劉金鎖告訴她:女孩子,只要嫁得好,那這一輩子就夠了。

  劉青聽了爸爸的話,直接回絕了城口,一心一意等著嫁好男人。

  劉青的座位剛好在燕北飛正對面,位置太便利,劉青舍不得浪費,就不時地抬眼看燕北飛,這家伙,微微有了點胡子茬,更有男人味了。

  燕北飛將一小盤蝦撥在自己碗里,然后挽起袖子,一個個剝開,還將蝦背脊上那條黑線仔細地打理干凈,再將這些剝了皮的蝦放在一個干凈的小碗里。劉青以為是他要自己吃,哪知燕北飛邊跟其他同學(xué)說話,邊將小碗推到身邊的謝小白面前,謝小白拿筷子夾起送到嘴里,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流暢。

  劉青心里有點癢癢,總覺得享用那碗蝦的人應(yīng)該是自己,但事實上不是,難免就有點失落。但是很快,她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唯一失落的人,另外一個,是她的表哥趙樂天。

  趙樂天是趙小菊的娘家侄子,天生不是讀書的料,本來比劉青大兩歲,留了兩次級之后就成同班同學(xué)了。他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高二的時候,就拜在姑父劉金鎖的門下,學(xué)畫畫。

  說真的,劉青不太喜歡這個表哥,她喜歡聰明人,趙樂天剛好不是。

  劉青發(fā)現(xiàn)趙樂天也在不時地往桌子對面瞟,她捋了一下趙樂天的視線,發(fā)現(xiàn)他是在看謝小白,劉青心里不禁暗哼了一聲: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在劉青心里,從來沒覺得謝小白漂亮,當然,謝小白也確實不算漂亮,但是她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氣質(zhì),還真不是趙樂天之流所能企望的。

  這叫幫理不幫親。

  劉青禁不住再次去看心中的男神,此時的燕北飛,身子有點別扭,一肩膀高,一肩膀低,不知道在干什么。

  劉青好奇心頓起,故意將筷子碰落,借機彎腰撿筷子時,從桌子底下朝對面看了一眼,只見燕北飛和謝小白兩人的手,正緊緊地握在一起。燕北飛還不住地用自己的腿去碰謝小白的腿,謝小白也碰回來,算是回應(yīng)。二人一來一往,玩得不亦樂乎。

  一瞬間,倆人像是受到了什么驚嚇,松開了握在一起的手,腿也不再碰了——顯然是發(fā)現(xiàn)劉青在偷窺。

  果不其然,緊接著,就是燕北飛的聲音:“怎么了劉青?”

  劉青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沒事,筷子掉地上了?!?p>  謝小白揚著手,提高了聲音:“老板,換一雙筷子?!?p>  “要你來裝好人???”

  劉青心里恨恨地想著,那一刻,她打定了一個主意:一定要把燕北飛搶到自己手中,生命的意義在于什么,爭?。『媚腥?,什么算好?如果燕北飛都不夠好的話,還有誰夠?

  其他同學(xué)好像也發(fā)現(xiàn)了燕北飛和謝小白在桌子底下的小動作,禁不住起哄,讓倆人當眾啵一個,就算是洞房的前奏。謝小白雙頰微紅:“你們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一個生著齙牙的同學(xué)用筷子敲擊著碗:“我們覺得相當有意思!親,親……”

  一瞬間,其他同學(xué)跟了上來,七八個人齊聲喊著:“親!親……!”

  燕北飛突然將謝小白身子扳正,緊接著嘴唇就湊了過來,在眾人的呼哨聲中,使勁地貼近謝小白的嘴唇。

  謝小白使勁地拍打燕北飛,希望他能松開。但是燕北飛沒有松開的意思,緊緊箍住謝小白的腰,任謝小白拍打,絲毫不加放松。

  其實倆人不是第一次接吻,但被人近距離觀摩卻是第一次。

  趙樂天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突然,劉青‘哎呦’一聲,嘴巴里還‘嘶嘶’地不住吸氣。

  聽到慘叫,燕北飛和謝小白松開了嘴,就看到劉青正舉著右手,手背上劃開了一條血口子,有兩三厘米長,正往外冒著血珠。

  燕北飛上身朝這邊傾斜著:“咋回事?”

  劉青:“這里露出個釘子頭,沒注意,劃了一下。沒什么,你們繼續(xù)!吉尼斯接吻時間最長的記錄是……”

  謝小白:“最好還是去醫(yī)院看一下?!?p>  劉青:“真沒什么,傷口又不深,你們不要忘了我是學(xué)醫(yī)的喲,只要傷口不感染,都沒問題?!?p>  謝小白過來看了一下,桌子腿上果然透出個釘子頭:“這個釘子都銹成這個樣子了,最好還是去打個破傷風(fēng)?!?p>  劉青也盯著釘子頭,語氣軟了不少:“要說還是打個針好些,但是這附近好像還沒有什么診所,我知道的幾家,都有點遠?!?p>  謝小白看了燕北飛一眼:“讓燕北飛送你去嘛?!?p>  劉青:“你舍得嗎?”

  燕北飛已經(jīng)站起,對其他同學(xué):“你們再坐會,我跟劉青去一趟就回來。”

  趙樂天:“天不早了,干脆我們也回去吧?!?p>  燕北飛:“那好吧,我去結(jié)賬?!?p>  燕北飛說著就準備掏錢,劉青卻攔住了他:“現(xiàn)在沿海那邊不都實行AA制的嘛,這樣更好些?!?p>  燕北飛:“哎呀,同學(xué)之間吃個飯,A什么制嘛?!?p>  劉青正色道:“大家都是同學(xué),為了能夠處得長久,還是AA比較好,你們說是不是?”

  劉青說話的時候掃了一下在座的眾位,特別在謝小白的臉上停留了一下,謝小白趕緊說:“當然是AA制更好,劉青說得對?!?p>  其他同學(xué)也打趣:“謝小白肯定同意,因為省下來的錢是人家的,這才叫肉爛了在鍋里?!?p>  劉青伸手喊來了老板,老板對著賬單,用計算器一項一項地加。劉青則平靜地看著謝小白,謝小白顯然有點心煩意亂:“老板,你能不能快點,我們等著去醫(yī)院呢?!?p>  老板報出數(shù)字之后,謝小白的臉上終于閃現(xiàn)出一點放松感。

  劉青自告奮勇負責收錢,當謝小白的錢交上來之后,她相信謝小白已經(jīng)囊中羞澀,因為,謝小白的錢濕漉漉的,應(yīng)該是攥了很久沾上的手汗。

  陸陸續(xù)續(xù)走出飯店門,燕北飛跨上停在路邊的摩托車,大家站在旁邊道別,讓燕北飛開慢點,讓劉青別擔心。

  發(fā)動之后,謝小白突然喊了一聲,燕北飛就兩眼盯著她:“怎么了?”

  謝小白看了一下圍站在一起的眾多同學(xué),口中只說出四個字:“早點回來?!?p>  這一句又換來了大家的一陣洗刷,燕北飛笑笑:“你怎么回去?”

  謝小白:“趕末班車。”

  燕北飛:“兜里有錢嗎?”

  謝小白偷眼看了一眼周圍的同學(xué)們,他們正看著自己,尤其是劉青,離的還比較近,謝小白本想說沒有,但是一張嘴,卻說成了:“有?!?p>  其實謝小白叫住燕北飛就是準備讓他給自己一點回家路費的,但是當著那么多同學(xué)的面,怎么好開口?而燕北飛也沒想那么多,載著劉青很快離去了。

  在跟眾人道別之后,謝小白站在馬路邊上,突然有了一種四顧兩茫茫的感覺。

  劉青猜得沒錯,謝小白真的沒有了回家路費。

  謝小白不禁暗自埋怨燕北飛,但轉(zhuǎn)念又一想,燕北飛似乎也沒什么錯處。一番思索之后,謝小白想起有一個堂舅在重慶做棒棒,兩年前媽媽帶著她曾去看望過一次。謝小白記性不錯,自信能夠找到堂舅住的地方,并借點路費出來,坐車回家。

  吃飯的地方,距離堂舅的住處不算遠,四十分鐘應(yīng)該可以走得到。平常,回家的最后一班車是七點半,因為春節(jié)前夕,不斷有返城的民工回來,那些跑營運的為了賺錢,擅自將末班車調(diào)整到了九點半。

  但是這會應(yīng)該有七點多了,重慶城的燈光已經(jīng)亮起。

  燈光很能說明問題。

  謝小白發(fā)力狂奔,走得小腿前面的肌肉都有了緊繃感。

  循著記憶,連帶問路,終于找到了昔日母親帶她來過的地方。站在那個似乎熟悉的房子前,看著從窗戶縫透出的光亮,很溫暖。

  門是掩著的。

  謝小白敲了敲門,里面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誰呀?”

  謝小白:“我找楊平安。”

  里面?zhèn)鱽硗闲仍诘匕迳系穆曇?,門打開之后謝小白傻眼了,在她眼前站著的根本不是堂舅,而是另外一個男人,臉紅紅的,顯然剛喝了酒。

  男人:“你說找哪個?”

  “楊平安?!?p>  男人想了一下:“不認識,我上個月之前才租下的這間房。”

  謝小白瞬間就覺得渾身發(fā)冷,一股龐大的不祥感從心底升起:“那你知不知道原來住這里的人去哪了?”

  男人搖頭。

  謝小白只得離開,那扇門在她身后重重地關(guān)上。

  天空開始零零碎碎地飄著一些雪花,在路燈的照射下,很是好看。

  天已經(jīng)黑了,家還在二十五里外的遠處。

  重慶是火爐城市,一般不會下雪,這場雪,似乎是謝小白記事以來的第一次,雖然不大。

  一瞬間謝小白的心里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伴著雪花,走回去,不就二十五里路嗎嘛!

  何況還有雪花相陪。

  剛開始,謝小白覺得自己還是渾身充滿了力量,但是走著走著就感覺到疲乏,腳后跟酸麻腫脹,她很想坐下歇息,但她不敢,因為她知道,一坐下去很可能就再也不想站起來了。

  幾次,謝小白也曾站在馬路邊,對著那些閃著大燈呼嘯而過的運貨汽車招手,希望他們能夠搭載自己一程,結(jié)果沒有一輛車停下。后來謝小白倒是為此暗自慶幸,幸虧沒有車停下來,真停下來,萬一碰到壞人怎么辦?

  就這樣走著,謝小白數(shù)著那些熟悉的標志物,知道自己離家越來越近了。

  從國道轉(zhuǎn)入鄉(xiāng)道,路上的車驟然少了很多。冬天的夜里,沒有燈光,沒有月光,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最亮的反而是腳下這條水泥路了。

  少了卡車的呼嘯,清靜了很多,但也平添了一絲恐懼。

  前面不遠處是一個彎道,村里人都在說,這里鬧鬼。

  鬼謝小白倒是沒見過,但是她見過在這里出事的死人。

  那是幾年前了,當時小白還在讀初中,上學(xué)下學(xué)都會經(jīng)過這個地方。有一天中午回來,看到這里圍了很多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從人群的中心傳出,一輛拖拉機停在路邊,歪歪扭扭的。

  很顯然,這輛拖拉機就是肇事車輛。

  因為要趕著回家吃中飯,謝小白沒有在這里耽擱?;氐郊抑螅瑡寢尭嬖V她,今天上午就在那個地方,一輛拖拉機的后輪胎壓到了一塊大的鵝卵石,石頭彈起飛在高空,像是一顆炮彈,直接擊中一個騎著自行車路過的女孩的頭部,沒來得及送醫(yī)院就死了。

  這還不算,更為怪異的是,媽媽告訴她,在二十年前的同月同日,有一個人也是死在了這個地方,是被車撞死的。

  意思就是說,這個地方有點邪門,相隔二十年就會死一個人。

  傍晚,謝小白再次放學(xué)回家的時候,圍著的人已經(jīng)全部散去。拖拉機還停在一邊,依然是歪歪扭扭的。另一邊蓋著一張草席,從草席隆起的弧度看來,下面應(yīng)該是一具尸體。

  走過彎道的時候,謝小白不由自主想到了這些,想控制下去都難,尤其是那頂隆起的草席,似乎很能夠引發(fā)人的想象,逼著你去豐富和補充草席下面的內(nèi)容。

  想到這里時,也正好經(jīng)過彎道的中心。謝小白就覺得一股寒意瞬間拂過頭頂,整個頭皮發(fā)麻,頭發(fā)一根根豎立了起來。

  她加快了步伐,想盡快走出這個彎道,但似乎總覺得身后有什么東西跟著,需要一邊走一邊不由自主地回頭看,才能安心。

  再走一段兒就進村子了……再走幾步就能看見自己家的房子了……

  接近家的時候,謝小白聽到一個聲音,從劉金鎖屋子的側(cè)墻傳出,呼哧呼哧的,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草席又在腦海中浮現(xiàn)。

  謝小白大著膽子喊了一句:“誰?”

  對面聲音驟然停了下來。

  謝小白又喊了一句:“誰在那里?”

  她似乎都能聽得出自己的聲音帶著顫抖。

  對面沒有聲音。謝小白彎下腰,在路邊摸到一塊石頭,沖著那團黑乎乎的東西投了過去。

  對面‘哎喲’了一聲,緊接著是熟悉的聲音:“小白嗎?”

  聲音像是自己的父親謝春生。

  “爸?”

  對面的謝春生擰亮了手電。

  手電光亮起的那一刻,謝小白鼻子一酸,差點沒哭出來。

  她趕忙朝父親所在的方向撲過去,父親正彎著腰,腳邊放著兩個雷管和一包炸藥,墻角處已經(jīng)挖開了一個坑。

  這面墻的里面正是劉金鎖和他老婆趙小菊的臥室,很顯然,父親是想把這面墻炸塌,將里面的劉金鎖和趙小菊砸死。

  想到這里,謝小白心底生出的恐懼,不亞于想到草席,她哭著喊著生拉硬拽地把父親拖回了家門。

  坐在燈下,聽著父親罵罵咧咧的講述,謝小白終于明白,自己在縣城吃飯的這段時間,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也看到了父親那只纏著白色繃帶的耳朵。

  母親和弟弟妹妹也被驚醒。弟弟謝小偉對爸爸的這個做法幾乎崇拜之極,同時更遺憾計劃沒能順利得以實施,氣得謝小白一腳踹在謝小偉的腰上。

  謝小偉頓時就毛了,扯著嗓子喊:“白天爸爸打我一耳光,現(xiàn)在你又踢我一腳,我做錯什么了?”

  謝小白踹謝小偉的時候,是臨晨兩點五十。

  原來,當美珍手里托著半塊耳朵和謝春生到醫(yī)院之后,醫(yī)生說趁著熱乎勁兒貼上去還能長到一塊兒這種說法純粹是無稽之談,所以只是給包扎了一下,就讓他們回來了。

  在回來的三輪車上,謝春生還覺得不疼,可回到家沒多久,麻藥的勁過了之后,開始疼了,畢竟是掉了一塊肉,疼起來實在忍不住,謝春生就在屋內(nèi)來回走動,呲牙咧嘴的。

  挨完謝小白的一腳之后,謝小偉氣憤得緊,他擰著眉毛,找出一把柴刀,在磨刀石上磨,媽媽和姐姐跟他說話,他也不理。

  單調(diào)而低沉的磨刀聲,在夜里聽起來有點瘆人,美珍生怕兒子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舉動,就又勸。謝春生坐在一邊,冷冷地說:“勸什么?不用勸!帶把兒的種,是應(yīng)該有點血性!”

  謝小偉當晚沒有采取行動,因為二姐謝曉敏一直盯著他,十點多的時候,一家人都睡了。

  謝春生睡不著,旁邊的老伴兒正發(fā)出細微的呼嚕聲。他干脆坐起身子,點燃一支煙,想著白天發(fā)生的事情,越想越生氣,越生氣還越想,后來干脆下床,來到了儲藏室,翻出了兩根雷管兒和一包炸藥。

  謝春生的二哥原來在煤礦上班,老擔心這個弟弟家里孩子多,營養(yǎng)不夠吃不飽,所以就從礦上拿了點雷管炸藥,讓謝春生到河里炸點魚,給孩子改善生活。謝春生沒用完,還剩下的這幾個,謝春生就一直收著,誰知道今天派上用場了。

  謝小白把雷管和炸藥全都扔進了廁所,還把儲物間里里外外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接著又從各個角度給爸爸和弟弟講道理。

  “就算是兩家關(guān)系不好,但總是罪不至死吧?”

  “我就是要讓他死!”

  “殺了他,你能好過嗎?”

  “有我沒他,砍下我的耳朵,我咽不下這口氣?!?p>  “你沒聽過冤冤相報何時了?非要讓兩家人都滅門不可嗎?你炸死他,人家劉磊能善罷甘休?他不來炸咱家的房子?不把小偉往死里弄?”

  一說到小偉,謝春生有點松動了,耷拉著腦袋不語。他自己是不怕死,但是他可不想禍及兒女。

  仇恨心是放下了,但是卻不代表它不存在了。

  謝春生第二天就生病了,高燒不退,不知道是憂郁成疾還是傷口感染,謝小白把他帶到醫(yī)院去做化驗,除了有炎癥之外,其他一切正常,醫(yī)生僅僅給打了退燒針,開了消炎藥,就讓他們回家了。

  這個年,謝小白一家沒過好,他們沒有去走親訪友,親友來的也不多。謝春生想喝酒,醫(yī)生不讓,美珍堅決執(zhí)行醫(yī)生命令,把老頭盯得很死。謝春生就把白酒裝在茶杯里,沒事就偷偷喝一口,喝多了就偷偷流淚。

  大年初七晚上,謝春生抱著茶杯躺在床上,謝小白覺得爸爸有點異常,小臉紅紅的,她奪過茶杯一聞,果然是酒,二話不說直接收繳。

  謝春生央求:“小白呀,爸爸還活得了多久?我就想喝兩口。”

  一聽這話,謝小白鼻子一酸,淚水不由自主地滾落:“爸,你說什么呢!”

  謝春生苦笑:“人總是要死的。秦始皇養(yǎng)那么多人給他弄長生不老藥,結(jié)果如何?還不是照樣死!”

  謝小白:“那你現(xiàn)在好好的,說這干什么?!?p>  謝春生:“你把你媽,還有小敏小偉都叫過來?!?p>  謝小白:“干什么?”

  謝春生:“讓你叫你就叫。”

  謝小白依言將媽媽和弟弟妹妹叫到爸爸床前,謝春生盡量坐直身子:“不管我明天死還是一百年之后死,今天我交代幾句話,第一,謝家后代絕對不能和劉家有任何瓜葛,咱可以不報仇,但得有點志氣!第二,我這一輩子跟人共事都是往寬處共,寧愿別人欠我,不愿意我欠別人,但是……我欠了咱村父老鄉(xiāng)親16萬,還欠了銀行33萬,要是不還上,我死不瞑目?。 ?p>  謝春生說著說著,眼里含著淚花,他抖抖索索地從內(nèi)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個筆記本,慢慢地一頁頁翻著。

  翻了數(shù)頁,謝春生將目光望向床邊的四個人,四個人都靜默著。

  謝春生明白了,他嘆了一口氣,將身子扭向了墻里面。通過他微微抽動的后背,謝小白知道,爸爸一定在哭。

  謝小白掃視了一下身邊的媽媽和弟弟妹妹,媽媽頭上已經(jīng)白了一半,本就瘦小的身軀,越發(fā)顯得瘦小了,50萬,恐怕把她骨頭碾碎也還不上。謝小敏18歲,謝小偉15歲,這個重擔不應(yīng)該壓到他們稚嫩的肩膀上。

  一瞬間,謝小白明白了,作為長女、作為大姐的責任。

  “爸,你別擔心,這個錢我來還。”

  抽動的肩膀瞬間停止了,謝春生猛地翻過身來,兩眼直直地盯著謝小白:“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謝小白慘笑:“我來還。”

  謝春生眼睛里面閃過一絲光亮,但又轉(zhuǎn)瞬即逝,因為他很清楚,50萬,對于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來說,意味著什么。

  謝春生:“你準備怎么還?”

  謝小白想了一下:“我想開火鍋店?!?p>  “開火鍋店?”謝春生聲音陡然提高,帶著難言的興奮:“你準備怎么開?”

  謝小白:“咱們家不是還有半塊食為天牌匾的嘛?!?p>  謝春生:“你想掛食為天的招牌?”

  謝小白點頭:“近百年的招牌,扔在柴房里,太可惜了?!?p>  謝春生臉上的笑僵住,再慢慢散去:“這事兒怕是不容易呀?!?p>  謝小白笑了笑:“人活著哪有容易的事兒。老話說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p>  謝春生看向女兒,眼神中帶著歉疚:“爸爸可幫不上你什么了?!?p>  開火鍋店,延續(xù)祖宗事業(yè),是謝春生一生的愿望。爺爺一生以此為業(yè),父親一生,也以此為業(yè)。年輕的時候,謝春生在大環(huán)境的影響下無法實現(xiàn)傳承家族產(chǎn)業(yè)的夢想,現(xiàn)在改革開放可以了,但是他卻已經(jīng)沒有心力了。

  不容易還有另外一部分原因。

  因為謝家只有半塊食為天招牌,另外半塊,在死對頭劉金鎖的手中。

  遠在重慶解放前夕,劉金鎖的爺爺和謝春生的爺爺是結(jié)義兄弟。二人合伙經(jīng)營食為天火鍋店,當真是財源廣進生意興隆。期間還曾掩護過地下黨,給進城的解放軍提供過食宿,所以有解放軍的首長親書的‘食為天火鍋店’招牌。但是,時過境遷,傳到謝春生這一代的時候,謝劉兩家早已反目成仇。

  雖然毀去,但兩家各有一半的所有權(quán),這是不爭的事實。

  謝春生勸女兒重新選一個店名,因為,如果想重新啟用食為天的名號,她就必須得經(jīng)過劉金鎖的許可才可以,就目前跟劉家的關(guān)系來看,可能性不大。

  謝小白說她考慮一下,又不是明天就去注冊。

  第二天,燕北飛來找謝小白,看到謝春生的耳朵包著繃帶,就問怎么回事,謝小偉氣呼呼地述說了一遍昨天的事情。

  燕北飛說沒想到會這樣,但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那就往前看,他自告奮勇當個中間人,讓劉金鎖起碼給點營養(yǎng)費。

  謝春生的意思,自己受疼了,還丟了半個耳朵,兩萬塊。

  劉金鎖首先表示自己愿意掏錢,畢竟謝春生掛彩了。但是,打架的事,一個巴掌拍不響,頂多一萬。

  燕北飛還在堅持,他坐在劉金鎖對面:“干脆各讓一步,一萬五,謝叔叔家的條件你也知道,就當是做點善事。而且兩家祖上還是結(jié)拜兄弟呢?!?p>  劉金鎖哈哈笑了:“小燕啊,你跟小白的事我知道,你站在對方立場上說話沒毛病,但是此刻你既然當中間人,那就得一碗水端平啊?!?p>  劉金鎖說完,拍拍腿站起身子:“你回去跟老謝說,就一萬,他要覺得可以,我馬上拿錢,他要覺得不可以,想告就讓他去告?!?p>  劉金鎖的意思很明確,送客。

  燕北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尷尬的時候,劉青從里屋出來了,笑盈盈地對著燕北飛:“北飛,你跑一趟也不容易,這樣吧,你就跟謝叔叔說一萬五,那五千我出。”

  劉金鎖聽到這話本來一皺眉,他觀察了一下劉青的眼神,馬上明白了,轉(zhuǎn)而對著燕北飛:“小燕啊,我閨女這個面子是賣給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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