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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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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硃名 4879 2020-06-13 22:42:29

  這是夏日里尋常的一天,沒有什么特別的。經(jīng)過一個上午的蓄積,空氣中的熱度達到頂峰。沒有一絲兒的風(fēng)。在烈日持續(xù)、瘋狂的蒸烤下,大地陷入卑微的沉默,時間不堪忍受痛苦,停下了前進的腳步。幸好,從樹蔭方向傳來知了有氣無力的鳴叫聲,印證著世界還是鮮活的。張振安感到嗓子干得難受,上顎像是脫光了水。他有些煩躁,有些失力。他轉(zhuǎn)入一棵大樹濃密的樹蔭下,虛弱得幾乎再也無法挪動步子。一只知了正在附近,鳴聲有些異常的響。他躡步靠近樹干,發(fā)現(xiàn)了這個黑乎乎的小家伙。他曲攏手掌,將動作分得極緩極細,眼見將要覆住這小不點兒,刺耳的的鳴聲突然消失。小蟲子飛了起來,速度很快。它鉆入雜亂的枝葉間,消失在晃眼的綠色當(dāng)中。他跳下場前的小水溝,沿著溝底,向著莊外走去。這條引水溝已經(jīng)完全干涸,一道道干裂的縫隙像是大地饑渴盼飲的嘴巴,稀疏的野草從溝底冒長出來,全是懨巴巴的,難看死了。

  他痛苦地?fù)u了搖頭,煩惱卻還在那兒。媽媽賣掉了家里所有的雞,包括那只雄健而可愛的大公雞?!叭嗽趺纯梢赃@么絕情?母雞下了好多的蛋,吃的都是什么?大公雞不會下蛋,但是多么漂亮與無辜!如果每個人都這樣行事,與殘暴的食肉動物有什么區(qū)別?”他想象家雞們被賣掉后的下場,捉急得簡直要發(fā)狂。接著,他憶起自己無端虐待這些可憐家禽的情形,懊悔不迭。

  他接近村口,翻上小水溝。光熱瞬間籠罩全身,像是特意在瞄準(zhǔn)他。他直挺挺地站在路口中間,扭著脖子向天上看。天空是透藍的,好似倒扣的大海。一朵孤云點綴樹梢上,像是樹梢高聳了,或是云朵低垂了。它們是多么和諧呀,仿佛是一體的存在。腳下路面無聲地蒸騰著,猛跺一腳下去,塵灰微微揚動,仿佛大地火熱的吶喊。放眼望去,田野上滿鋪的稻子已經(jīng)開始泛黃,一片接著一片,好像一張張平整的金色毯子。小診所孤零零地歪在東南角上,紅磚斑駁,青瓦古舊,似是一位獨對莽野的耄耋老人,安安靜靜地凝望著、守候著。

  “總有一天,一切都會消散,化歸永恒的寧靜。宇宙是個牢籠,無法掙脫的牢籠。”他突然有所頓悟,并為此感到驚奇。

  脖子燙得厲害,他伸手摸了兩把,這才好受一點。他翻上石子大路,向著小診所陰暗的房門里窺望。馬先生躺在簡易床上睡午覺,電風(fēng)扇在旁邊搖頭晃腦。老先生的呼嚕聲很是奇特,像在打鼓一般。他轉(zhuǎn)上小診所的垃圾堆,翻找了片刻,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他感到衣服快要被點著了,于是放棄探索,坐在路口一側(cè)的樹蔭下納涼。

  這時,北邊道上騎來一個男人。這大人看起來已在日光下曝曬許久,臉色漲紅油亮,模樣疲憊愁苦。這人抬頭發(fā)現(xiàn)了他,黑臉上堆出難看的笑容,額頭的褶子擠到了一塊。這人是要問路的,詢問前去附近某村的道路。他帶領(lǐng)這人翻上石子大路,殷勤指點方向。問路人看起來頗受感動,疊聲道謝。他有些不好意思,小跑離開。他不見男人南去的身影,有些奇怪,翻上大路,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人正在小診所門前說話,觀其情狀,應(yīng)是正在問路呢。他不由得火冒三丈,見腳下有枚石子,使力踢去,疼得叫出聲。原是石子正中裸露的大拇趾,磕破了皮兒,滲出了血來。

  他趕到葉家的時候,堂屋里的麻將牌局已經(jīng)擺弄起來。葉華強擠在媽媽身旁指手畫腳,見朋友進來,不冷不熱地打過招呼,再次投心牌局當(dāng)中。訪客開始擔(dān)憂朋友已忘了約定的事兒。待一局終了,他拍打朋友的肩膀,手指頭頂轉(zhuǎn)動的電吊扇。這吊扇鼓動渾濁亂風(fēng)的同時,還在發(fā)出陣陣不諧的摩擦聲響。

  “不礙事的,安哥,掉不下來!”葉華強笑嘻嘻地?fù)ё寢尩募绨?,“馬上敲敲當(dāng)廢鐵賣得了,孬好賣些個錢!是是的,老媽子?”

  葉媽媽瞪了兒子一眼,“死色子,我給你先賣得了!”

  “行呢!你要實在想賣,我不挑人家,上門女婿也無所謂,你享福就行!”

  一個牌友調(diào)侃說:“再過兩年,你家大強子也能找人了!”

  葉媽媽說:“不念書也能,有人管管,我就不煩神了!倒霉孩子沒得出息,人大了,我們也沒得用了!”

  葉媽媽不聽兒子的意見,打錯牌放了炮兒。葉華強乘機奪去媽媽的位置,代為蒲戲,運氣不錯,上手便是一把自摸。葉媽媽不待再接再厲,強行將兒子轟離桌位。兒子順手從媽媽錢堆上綽出幾張鈔票,揣進口袋。

  “錢快拿來,媽媽財運錢!”葉媽媽催促說。

  “財運是我的!”葉華強告訴媽媽。

  朋友兩人抽打涼水,分瓢喝完,一起往莊后而來。葉華強從一旁籬笆上隨手拔取一根稱手竹條。朋友見了,也撿拾一條小棍操在手里。兩人趕到那戶人家,小心翼翼蹩進院門。一條狼狗串子甚是雄壯,系扣拖拉機旁,見到來人,踴躍欲前,急聲吠叫。書主人給吵醒了,睡眼朦朧地起來迎客。

  葉華強親昵地?fù)ё魅说牟弊樱瑩硭匚?。?dāng)聽聞來意后書,書主人表示舊書已在不久前處理給了賣廢品的。葉華強笑說不信,欲自行打開床頭的木柜柜門。

  書主人急忙跳下床,堵住柜門,“我家小妹以后還要用呢!”

  “老大哎,保證都還給你!”葉華強撥開未被擋住的一扇柜門,伸手一把撈過去,書本跌得滿地皆是。

  書主人變了臉色,“我不借了,真不想借了!”

  葉華強夸張地噓口氣,“哎喂,老大哎!這些個破書,有什么用?賣廢紙也值不得幾個錢,就你還當(dāng)寶貝!我家那些個書,擦屁股的擦屁股,殼子硬的都送小孩子疊寶角去了。”

  書主人冷笑說:“你書沒得用,不能說人家也沒得用!”

  “看看你這人嘍,吃不住開玩笑的,肯定還你!”葉華強抵了一下同村的肩膀,“你家二子才三年級吧,不著急的!到時候書肯定不一樣。這樣子,到時候我負(fù)責(zé)幫她借,保證不要你煩一丁尕尕神!”

  “跟這個也沒得多大關(guān)系。主要我自己有用,沒得事查查知識點?!?p>  “老大哎,你都上中專了,真文化人!馬上苦大錢的,還跟我們這些沒得用人穿一條褲子?”

  說了半天,書主人終于改變了態(tài)度。張振安自往翻書,在書堆中找出需要的課本,另外又挑選兩本書,全都拿在手上。

  “不是就借一本么?”書主人提了質(zhì)疑。

  “老大哎!”葉華強再次摟住同村的脖子。

  從書主人家里出來,張振安向朋友表達感謝,承諾用完必定送還。葉華強向后啐了一口吐沫,將竹條也扔了過去,“幾本破書,當(dāng)命的,不要還給他!”

  朋友問:“那你游戲機怎弄?”

  “給他玩十天八天啵,這個無所謂的?!?p>  “那你呢?”

  “安哥你就不曉得了吧?”葉華強得意地拍了拍口袋,“帶你上街上玩玩去?”

  朋友兩人共用一車,剛剛翻上石子大路,便有的新的發(fā)現(xiàn)。路南坡岸被新棄一大堆煤渣兒。三個小伙伴正在渣堆頂上賣力翻掘。

  “怎樣???”葉華強問。

  被問的小伙伴故意將手藏在身后,“什么也沒得,”他明顯撒了謊。

  葉華強便將車丟在一旁,招呼朋友一起,踏上煤渣堆,加入挖寶的行列。大概二十分鐘后,兩人都是汗流浹背,手黑如碳。不過,運氣卻是不錯,共掘得若干大小廢鐵片條兒。葉華強更是發(fā)得“重器”----一個圓柱形的鐵墩兒,足有數(shù)斤重。葉華強擔(dān)心寶貝遭人覬覦,第一時間將“寶貝”送回家。他像護著嬰兒般,不無得意地向長輩們展示戰(zhàn)利品。大人們的心思卻都在牌局上,葉媽媽甚至還有些不耐煩。從堂屋出來,葉華強便將鐵疙瘩丟進竹竿下的雜物堆里。

  朋友兩人重返大路,幾個小伙伴猶在煤渣堆上孜孜挖掘,還有了新的加入者。一個女孩子手里操著鐵叉,小臉兒蒸得紅通通的。這女孩子原本高出一屆,準(zhǔn)備復(fù)讀一年,現(xiàn)已算是同屆生了。葉華強以此為切入點,出言調(diào)謔她。女孩子開始不愿搭理無禮的本家,見他不依不饒,終于忍耐不住,將鐵叉指過來,“相相信給你死嘴拽披得了,狗眼抉瞎得了?再嚼舌頭根子,鐵叉子朝你雞屁眼里戳!”

  翻過大石橋,橋東坂下有個小商店。葉華強想吃冰棒,朋友點頭稱好。他便進去買了兩支冰棒,外加一袋方便面。將方便面揉碎,調(diào)料全都倒進去,朋友倆你一撮我一捏,就著冰棒分得吃了。吃罷朋友覺得口干,葉華強再買來兩袋凍成冰塊的袋裝飲料。張振安酷愛這種冷飲,不僅甘甜消暑,嚼在嘴里“咯吃”發(fā)響,尤為激冰爽快。葉華強卻嫌麻煩,稍稍吸食,便將還剩大半的冰疙瘩扔進了河溝。

  最終,自行車在鎮(zhèn)上一家商店前停下來。小商店門面老舊,外搭大帆布棚子,棚下四張臺球桌,每張桌前都有玩客,幾乎全是青少年。葉華強來到靠內(nèi)的一張桌前。那桌帶頭的是個青年,身材高大,皮膚黝黑,嘴里咬著兩根香煙。這男青年得個空兒,先拋給葉華強一支香煙,又欲扔給張振安,見委縮不接,也未強派。

  “你這朋友眼生嘛?”男青年懶洋洋地問。

  葉華強介紹說:“跟我從小玩到大的,好學(xué)生呢!”

  不一會兒,新局開打,設(shè)有賭注。葉華強招呼朋友拿桿,不過被沉默地拒絕了。馬路斜對面百米開外傳來轟隆的聲響,那里正是營業(yè)中的旱冰場。張振安佯裝好奇,不時顧盼,借以掩飾心中的躁意。

  “鄭佳萍可能登那塊,她現(xiàn)在玩不錯的,”葉華強告訴朋友,稍作停頓,又補充說:“她應(yīng)該在?!?p>  張振安獨自穿過恍若火幕籠罩下的街道,朝著溜冰場而走。事實上,他并不希望這么去做,他只是不希望待在那個叫他難受的地方。這是一趟計劃外的訪問。原本親切的街道也在悄然間發(fā)生了變化,變得陌生、威嚴(yán)而難以適從。溜冰場的鐵柵欄外圍滿了人們,全都是年輕人。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仿佛從邪惡的地獄入口噴涌而來。他在陽光下徘徊了好一會兒,猶豫而恐慌。一個觀眾的位置被空了下來,好像特意為他留下似的。終于,他鼓勵勇氣,大步上前,靠鉆進去。這是他第一次靠近旱冰場。游戲場地比想象中小得多,大約有十來個青少年嬉游其中,有男有女。鄭佳萍與另一個女孩子手拉著手,熟練地快速滑行。女孩子笑得像是盛開的花朵,小臉兒因快樂與炎熱而飛揚著異彩。與平時相比起來,她簡直判若兩人。他驚訝得失去控制表情的能力,半晌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過了片刻,鄰家女孩留意到場邊上的熟人,立刻冷下臉來。在一次接近時,她拍打鐵欄桿,用不可置疑的口吻命令:“你,家去!”

  他局促地后退數(shù)步,位置立刻被別人占去了。他感到自己的一定是紅透了,于是立刻決定離開這個地方。

  剛踏進火辣辣的白光下,有人從不遠處一道厚重的布簾里鉆了出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張二。這家伙還有幾個同伴。一群人搖搖晃晃地穿過馬路,朝著小商店的方向而去。他選擇遠遠地跟在后面。離小商店不遠,他尋得一處電線桿下的背陰地,再也不敢靠近。張二等人果然鉆進了棚子下面。他想著是否不告而別、徒步回家,棚子下面出現(xiàn)了異常狀況。有人在拉拉扯扯,葉華強也牽扯其中。他不知哪來的勇氣,大步靠上前去,拉住朋友的胳膊??雌饋?,爭吵的是張二與黑臉兩方人。

  朋友一點也不擔(dān)心,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鈔票,笑著說:“安哥,你上小店搬一箱汽水!”

  他慌里慌張地接過鈔票,懵懵然不知該往何處。他急奔數(shù)十米遠,心緒稍稍清明。道旁恰有一家小商店。他便進去買出一扎汽水,吃力地往回搬送。等他趕到棚下,紛擾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黑臉等人不見蹤影,葉華強與張二坐在一起,相談甚歡。

  “安哥,這邊就是小店,我以為你拿錢跑得了呢!”葉華強跳站起來,迎接他的朋友,“來來來,喝汽水了!”

  張二用牙齒咬開汽水瓶蓋,沖著黑暗的門內(nèi),邀請道:“大爺,天熱,弄瓶汽水喝喝!”

  店主人伸出腦袋,擺手說:“要打球就好好打球,別登我這邊鬧事!”

  張二輕佻地笑了,“你一張臺子那么多錢,我們碰不起??!你放心,都有數(shù),不礙事的!”

  “安哥,你也上手啊,跟我還客氣呢!”朋友并未予以響應(yīng)。他笑了一笑,也不再過問了。

  張二看了看手表,將球桿往桌上一扔,說:“新片子要開始嘍!”

  葉華強邀請朋友跟他一起前去。朋友卻辭色嚴(yán)決,“我要家去!”

  張二說:“你這朋友不合人,給他先走啵!過一刻兒,我開摩托車送你家去?!?p>  葉華強眨著眼笑了,“我朋友削臉皮子,你別當(dāng)真,”安排朋友騎車回去,交待說:“我媽要問,你就說遇到同學(xué)了?!?p>  推著朋友的車出來,張振安覺得整個胸膛都亮堂多了。他騎車回到葉家,堂屋里的牌局還未結(jié)束。葉媽媽見客人獨自回來,詢問兒子的去處。張振安將交代的話作了反饋。在離開前,他提上了自己掘到的廢鐵片?!凹依镎秊楦绺绲膶W(xué)費焦頭爛額呢?!彼@樣解釋自己的行為。尚未離開村子,他在入鎮(zhèn)之行積攢的愁云已是全無蹤影,心中充滿輕松快樂的氣氛。想到即將迎來新學(xué)年,他熱烈地企盼著畢業(yè)班的第一堂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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