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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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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硃名 4498 2020-06-21 22:59:23

  對于畢業(yè)班來說,活著的意義似乎就是為了學(xué)習(xí)。日子一天連著又一天,如機(jī)輪般反復(fù)旋轉(zhuǎn),枯燥得毫無趣味可言。然而,時光從未停下前進(jìn)的腳步。在不知不覺中,季節(jié)悄然流轉(zhuǎn),秋天走了,冬天來了。那些曾踏著春光出生的樹葉是宿命的悲劇演繹者,昨日還在枝頭隨風(fēng)蹁躚,一夜肅殺過后,一片片飄蕩下來,帶著無盡的倉皇與悲愴,墜跌在滿是煙塵氣的道路,鋪滿了無人問津的大小溝壑。這是一場不可撤銷的訣別,只有親歷者才能體會那種黯然神傷。再過一些日子,新冬的第一場雪姍姍而至,大地短暫地?fù)Q上潔白的新裝。在嚴(yán)寒肆掠的那些日子里,年輕的人們身受苦悶煎熬時,總會熱烈地期盼年關(guān),不僅關(guān)乎假期與快樂,更因為過年以后,春天便不再遙遠(yuǎn),離脫離深困牢籠般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時間就是這樣,帶著它冰冷、惡毒的壞心腸,悄無聲息地宣判消耗與衰亡。它披著四季輪回的華美外衣,故意留下錯覺的蜃樓,仿佛生活便是旋轉(zhuǎn)的摩天輪,什么也不會產(chǎn)生變化。不過,真相還是透露出了蛛絲馬跡。那些曾經(jīng)純真的人們漸漸長大,開始抱有貼合實(shí)際的欲望、熱情與幻想。直到某一天,他們會突然發(fā)現(xiàn)童話故事已不再是熱愛之物,懵懂的過去不會再復(fù)返了。

  寒假假期從大年二十九開始,僅有一周多的時間。老師們給學(xué)生灌輸“業(yè)精于勤而荒于嬉”、“與其臨源羨魚,不如退而結(jié)網(wǎng)”、“有志者事竟成”的道理,宣揚(yáng)“聞雞起舞”的拼搏精神,并樂意看到付諸行動的鮮活事例。他們似乎恨不得直接取消休假,布置大量可以充實(shí)假期生活的作業(yè)便是水到渠成了。不管怎么說,年總是要過的,難得的假期總該值得高興。張振安睡在久違的大木床上,別提有多舒坦,一覺自然睡醒,心情格外香甜。他打算回歸熟悉的假期狀態(tài),不過總好像缺失了些什么。他不再熱衷與小伙伴們的瘋鬧玩耍,那些曾經(jīng)令他沉迷的游戲全都失去了趣味,形同雞肋,即便勉強(qiáng)加入,也沒什么快樂可言,倒是偶爾加入一兩場有大人們參與的撲克牌局,反而有種新奇、受寵若驚的感覺,并可以享受其中。

  大年初三一大早,一家人收拾得干干凈凈,出門去給舅爹拜年。媽媽回到娘家,系上圍裙,開始操弄主婦的活計。舅爹身著女兒為他祝壽置辦、過年才舍得穿出來的繡紋大棉襖,頭戴女兒新織的毛線帽子,端坐門前舊藤椅,不時撫弄花白的胡須,笑聲爽朗而具有親和力。兩個外孫一起上前拜年祝壽。祝詞是哥哥開口說的,弟弟陪襯即可。老頭兒樂不攏嘴,掏出小錢包,從中遴選兩張面相最好的小額鈔票,分別遞給外孫們,當(dāng)然不會忘記勸勉“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隔壁表舅家有個三舅,家住在縣城,這天恰好也回家探親。這三舅是村里第一位大學(xué)生,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穿著打扮也非常體面。三舅在場邊上遇到兄弟兩人,招呼過去,一番東尋西問后,硬塞給兄弟兩人壓歲錢。張振安不常見到這位表舅,自覺生分,也不喜他文縐縐的、不土不洋的腔調(diào),于是他撇下哥哥,一個人跑了回來。他迫不及待地向媽媽展示意外得來的驚喜,卻是得意過頭失了策。媽媽半哄勸半使強(qiáng),將這張大額鈔票給扣下了,理由是家里需要回禮。三舅有個獨(dú)生女兒,這天也被帶了回來。小女孩大概四五歲的年紀(jì),長得雪白粉嫩,跟洋娃娃般漂亮可愛。

  舅舅要上地里挖點(diǎn)菩薺,中午擺涼菜來用,招呼外甥一起去。舅舅扛上兩只鐵鍬,外甥不情不愿地挎住一只小竹籃,一同往莊南而來。這時,太陽已經(jīng)升得老高,路面稍微有些化凍黏腳。舅舅知道外甥心里不痛快,總拿話兒挑逗外甥。外甥想到舅舅的婚事,便以言挑刺。這下正中舅舅的軟肋。舅舅頓時變得扭捏起來,眼神飄忽不定,說話吞吞吐吐,或故左而言它,看起來有趣極了。外甥知道,雙方家長已經(jīng)見過了面,不過親事還沒最終定下來。

  舅甥倆跨過池塘邊小橋,再走上數(shù)分鐘,便到了自家地頭。這塊地分得又窄又長,大部分地面種著芫荽,長勢不大好,不僅稀疏矮小,看起來還焉巴巴的;其中一個角上埋有菩薺,已經(jīng)挖開了一部分。張振安有意爭先,趕著跳下地來。上面土壤因化凍稍有黏滑,下面卻還是硬的。他使力挖開兩鍬,成功掘到菩薺。他打算向舅舅炫耀收獲,不想腳下倏地打滑,跌坐在地,硌得屁股生疼。舅舅樂得拿鐵鍬直拍地。外甥又羞又氣,踢倒鐵鍬,離開田地,在小徑邊上坐下,埋頭暗發(fā)悶氣。正薅拔道邊枯草,腳下滴溜溜滾來一枚菩薺,他佯裝不見,很快顛跳來一枚。他強(qiáng)抿著嘴唇,心里已笑開了花兒。他拾起菩薺,就著枯草細(xì)細(xì)摩擦濕泥,再用雙手搓揉,待食物差不多清理干凈,送到唇邊,一口咬下一半,滿嘴清甘爽脆。

  這時,小道上搖搖晃晃地走來一個乞丐。這要飯的看起來歲數(shù)已是不小,身形佝僂,衣衫襤褸,手拄木棍,背搭蛇皮口袋,面色愁苦,步態(tài)遲重,模樣奇特,不類常人。張振安有些害怕,向田內(nèi)挪動數(shù)步,偷眼窺望其舉動。老乞丐走近田頭,竟停下了腳步。這怪人拿一雙發(fā)直眼睛盯看他,伸手虛點(diǎn),再指嘴巴,口中嘔嘔呀呀,說的全是晦澀難懂的外地話。他明白這是要討吃的,拿不定主意,回望舅舅。舅舅猶在埋頭挖地,并無旨向。他稍作猶豫,將手中菩薺扔了過去。乞丐瞅定食物,一掃蹇緩姿態(tài),急邁數(shù)步,綽起食物,稍稍抹擦,便往嘴里塞送,尚在咀嚼,卻又點(diǎn)頭哈腰起來。張振安將幾枚菩薺全都撿起,一一拋擲過去。乞丐撿拾完食物,卻依舊懸望不去。張振安不知如何是好,幸好舅舅開口呵斥。乞丐這才動身離去。

  舅舅告訴外甥:“這些侉子,意思意思就行了!”

  “他可能就是蘇乞兒呢!”外甥立刻進(jìn)行反駁,“我想有多少給多少,哪個叫你笑貶我的?”

  一群麻雀從頭頂飛過,落在道旁高高的樹枝上,唧唧喳喳地鳴喚不停。外甥想到許久未嘗的野味,口中隱隱生津,壓著聲音問舅舅:“家里槍呢?”

  “上次沒跟你說過?讓給人家了?!?p>  “好好的,讓給人家就什么的?”

  “前面二馬家你曉得吧?”舅舅說,“他家老太爺繳過一把日本刀,撂家多少年,蠻快的呢,也給收去了?!?p>  轉(zhuǎn)眼時間到了中午。在舅舅的協(xié)助下,媽媽做好滿滿一桌的菜肴。幾個莊上親戚受邀來家里做客。大人們圍坐桌旁,舅爹坐在首席。待酒過數(shù)巡,桌上氣氛漸至酣處。男人們劃起拳來,你吆我喝,喧聲聒耳,仿佛吵架一般。張振安不喜這種陣仗,快速填飽肚子,丟下碗筷,直奔莊上小商店。他臨時改變主意,放棄購買玩具槍,只買下兩盒劃鞭。在村內(nèi)路口,數(shù)個小伙伴從小道一側(cè)簇?fù)矶械目钢F鍬,有的提著鐵桶。帶頭的小伙伴諢名叫二渾子,與張振安年紀(jì)相仿,業(yè)已輟學(xué)在家。

  二渾子嬉笑著打招呼,“我們挖鱔魚玩,你去去啊?”

  “地稀爛的,混沖什么?就玩炸鞭啵!”張振安掏出劃鞭,引著一枚,扔進(jìn)一旁的小竹林里。隨著鞭炮炸響,驚出數(shù)只驚慌的母雞。

  “顯什么寶,哪個沒得?”小伙伴們紛紛從口袋里掏出各式鞭炮及玩具槍,好是一頓胡扔亂射。這驚動了南邊池塘里的鵝鴨,不安的叫喚此起彼伏。

  經(jīng)過莊內(nèi)一戶人家時,有個小伙伴透露重要情報,這家大狗因行兇咬人正被系扣著。這惡犬曾多次肆口傷人,小伙伴們多有受其害者。一人攘臂而眾情激憤,每個人都認(rèn)為很有必要教訓(xùn)一下這畜生。于是,眾人放緩腳步,悄悄貼靠上前。果然,那黃色土狗正被鎖鏈扣在籬笆院外。小伙伴們平日忌憚惡犬的兇戾,敬而遠(yuǎn)之,見它此刻側(cè)臥煦日下,沉沉欲睡,怡然自得,紛紛摩拳擦掌,將鞭炮點(diǎn)燃拋扔過去,或掏出玩具槍瞄準(zhǔn)射擊。那大黃犬忽遭突襲,欲行竄避,只是縲紲在身,逃脫不得,竟是嗚嗚哀鳴不止。小伙伴們大呼痛快,直到籬笆院里人影閃動,有人聲呵聲而出,這才如飛地逃開。

  一攤新鮮牛糞擋在小道中間,成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沒人在意這堆牛糞是怎么來的,每個人卻都知道該怎么對付這堆排泄物。當(dāng)然,這是用來玩耍的。玩法也是非常簡單。當(dāng)做槍靶子有點(diǎn)大材小用,放鞭才能徹底釋放快樂的源泉。小伙伴們將鞭炮點(diǎn)燃,或插或扔在牛糞上,然后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觀看煙花與糞點(diǎn)兒齊飛。不消半刻的功夫,這堆牛糞已被折騰得不成形狀,慘不忍睹。二渾子揣著不少帶有引信的小鞭,可以深插在牛糞上,破壞力較劃鞭更為巨大。不知怎的,一枚鞭炮點(diǎn)火后卻遲遲沒有動靜。小伙伴們都說是啞鞭。二渾子將信將疑,上前察看,不想剛伸過腦袋,鞭炮卻炸響了。二渾子驚得滑出一跤,糞點(diǎn)兒濺得臉上身上都是??纯蛡?nèi)炭〔唤?,笑得前俯后仰。二渾子將怨氣撒在一個小伙伴身上。那小伙伴扔下水桶,撒腿逃跑。二渾子追了上去,將他撲倒在地,兩人便在泥地上翻滾起來。

  最終,眾人來到后莊前的大河溝下,沿著淺狹水道,開始探挖鱔魚。如發(fā)現(xiàn)疑似洞口,三把鐵鍬同時下手。只不過,今日運(yùn)氣實(shí)在欠佳,動興數(shù)處,竟是毫無收獲。有人認(rèn)為溝南陰氣太重,提議上溝北碰碰運(yùn)氣。人們轟然響應(yīng),翻過拱形石橋,沿北岸繼續(xù)發(fā)尋。不一會兒,溝下再次出現(xiàn)疑似洞口。人們振奮精神,派出最得力的干將,再次揮動臂膀。糟糕的是,隨著洞口越挖越深,獵物始終不見蹤跡,河水卻漫溢進(jìn)來,淹沒住了洞口。二渾子不甘失敗,脫鞋跳下水坑,撅起屁股,吃力地往洞口深處扣挖。

  這時,岸上一個女聲說:“那個是是水蛇洞哦?”

  眾人抬頭看過去,只見梅娟倚靠河岸樹干,身穿紅彤彤的棉襖,一邊磕瓜子,一邊拿調(diào)謔的目光打量眾人。

  一個小伙伴呵斥她:“你以為我們跟你一樣,這個都分不清?”

  梅娟斜著眼睛,臉上寫滿輕蔑,“哎呦,真行呢!怎一根鱔魚尾巴都沒落到的?”

  那小伙伴紅了臉兒,結(jié)舌沒有說話。二渾子折騰片刻,頹然放棄,不過他聲稱已經(jīng)碰到了鱔魚頭。眾人都說不信,接著便開始相互抱怨。

  梅娟遙指說:“那邊深塘子應(yīng)該有魚,你們能去刮刮?!?p>  又一個小伙伴粗聲說:“去去,懂不輕呢!”

  梅娟瞋目道:“怎的?我逮魚時候,你還穿開襠褲!那窩糟事情,要要給你抖抖?”

  這小伙伴斜眉使氣,悶聲不應(yīng)。再一個小伙伴不耐煩地說:“這塊沒得你事,給我死家去!”

  梅娟抗聲說:“這是我家門口,我還沒說話,你神氣什么!”

  二渾子提醒眾人:“你們都別睬他!”

  張振安向那塊深水塘探看過去。這片水域曾經(jīng)被取過土,突出一個比尋常河段明顯寬綽的水壺狀肚子。他查看一圈回來,揚(yáng)聲問道:“這條河沒給人觸過吧?”

  梅娟回應(yīng)說:“下秧那刻兒,有個人登那邊觸魚,手都電糊得了,以后就沒得人來了?!?p>  張振安再問:“聽說,有人等里面淹死過的?”

  “多久以前事情了,每年不都有人登里面洗澡?”梅娟說,“小二劉子泡水里半天,要拖早拖去了?!?p>  二渾子怒罵道:“放屁,要拖也拖你!”

  梅娟嗤笑一聲,“呦,罵人是是能長肉,割一塊給我吃吃?”

  二渾子自往勘察水情,在一陣嘀嘀咕咕后,安排兩個小伙伴回去拿盆取桶,能上手的人開始攔堆水壩。

  “某家也有鐵鏟子,”美娟告訴眾人。

  張振安正束手事外,表態(tài)愿意接受幫助。梅娟面露喜色,小步跑了回去。二渾子伸著腦袋望了望,警告同伴不準(zhǔn)用她的東西,“人家都說她媽是狐貍精變的,她是她媽爬灰生的,能是什么好東西?你看看她臉皮厚的,跟哪家女的一樣?我告訴你,我們該個沒挖到鱔魚,肯定都是她害的。等一刻兒她要死來,請你給她攆走!”

  不一會兒,梅娟提著鐵鍬回到岸邊,招呼上去拿取。張振安滿心糾結(jié),不愿開口。梅娟便將鐵鍬推滑下來。他躁意突起,提起鐵鍬,投擲上岸。

  “我不要!”他惡聲惡氣地開了口。

  梅娟面露失望之色,嘟噥一句什么,提起鐵鍬,悻悻離去。他越想越不是滋味,托言肚子不適,離開小伙伴們,獨(dú)自回到村里。

  媽媽正在屋前縫補(bǔ)被面,見兒子回來,令上前幫襯。兒子幫媽媽打完下手,轉(zhuǎn)往隔壁表舅家。爸爸中午喝得不少,紅光滿面,正與親戚們打麻將。待到日影已經(jīng)西斜,小伙伴們從后莊回來,浩浩蕩蕩地從門前大場經(jīng)過。張振安迎靠上去,發(fā)現(xiàn)小伙伴們收獲頗豐,兩只水桶盛滿魚兒。

  二渾子得意地說:“看看怎樣?你非要跑!”

  張振安問:“那么多魚怎不分的?”

  一個小伙伴說:“著什么急的,到家再分!梅家女癡子眼紅,還想分我們魚呢!”

  張振安說:“人家告上你們,分幾條也應(yīng)該的?!?p>  二渾子冷笑說:“我希處她?你還就當(dāng)回事!”將黠眼一轉(zhuǎn),小伙伴們?nèi)夹α似饋怼?p>  張振安欲行發(fā)作,強(qiáng)行忍住,憤然而回。媽媽正在收拾東西,交代兒子:“你不要混沖了,準(zhǔn)備走家。”

  他問:“大哥人呢?”

  “找同學(xué)玩去了,說晚上都不一定來家?!?p>  “那爸爸呢?”

  “你管他呢,晚上能不留登這塊灌尿?”

  他與媽媽說話的同時,不時偷眼回望,眾小伙伴快速穿過隔壁大場,消隱在修竹林后面。他打算舀點(diǎn)水來喝,水瓢拿在手里,連聲冷笑,轉(zhuǎn)而喪氣,扔下水瓢,喝水的興致也一并被丟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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