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小船江中過，靄靄青山云中臥，風(fēng)拂花柳水楊波，影婆娑，自在乾坤自在活；
玉食公子布衣郎，弄花拾月巧織娘，世人多因兩全忙，心慌慌，奈何橋邊一碗湯?！?p> “船家船家！”
船夫趙二扭過頭，看見叫自己的是一個白衣少年，約莫二十出頭，皮膚白皙，腰佩寶劍。那一臉逼人的英氣讓船家不由地堆上笑，問道：“公子，你叫我何事？”
“我說大哥！”那公子答道：“你剛才唱那歌，別唱了行嗎？”
趙二笑著說：“此去巴郡，尚有半日行程，漫漫長路，空虛寂寞，我是賣了力氣又賣藝，要劃船，還要唱歌，旋律還得要跟得上漿的節(jié)奏，你看看，你一打岔，我動作都亂了！”
“悠悠……”
“停停?！蹦前滓律倌昕嘈χf：“大哥，你唱歌我不反對，唱得難聽也行，問題是自上船以來大半日了，你就唱這一首歌，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公子，小人我不識得幾個字，就會這么一手，公子見笑了！”
那少年語塞，只好扭頭去看那趙二口中的悠悠江水。
又行了小半日，看兩岸風(fēng)物，想是已離巴郡不遠。趙二想來確實是唱累了，此處河段真可謂是“潮平兩岸闊，風(fēng)正一帆懸”，趙二歇了口氣兒，一回頭，見那白衣少年正拿一小刀在船上刻著，氣不打一處來，又不敢發(fā)作，遂問道：“這位公子，您如何稱呼？”
少年停下手中的活兒，揖禮笑道：“在下柳長志，爹媽取得，希望我志向長遠?！?p> “也有可能是想讓你長點志氣！”
“也對！”柳長志一頓，笑著答，“不對，船大哥，莫非話里有話？”
趙二心里一頓冷笑，嘴上卻說道：“哪里，我讀書不多，一輩子漁獵擺渡，聽人說起巴山峽川某處有座靈山，名為登葆山，是一座天梯，可沿此山上天宮，山上住著十個巫師，以龜甲、牛骨占卜，十分靈驗！”
“喲？”柳長志來了興致，正襟危坐問道：“大哥您去過此山？”
“此山為靈山，我一凡夫俗子，怎么會去過？”
柳長志又斜臥在艙內(nèi)，問：“既然沒去過，何必說起來呢？”
“我說起來只是心里疑惑！”
“哦？疑從何來？”
“我看公子在小人的船上刻畫的十分專注，這讓我疑心公子可是在占卜？”
柳長志一陣錯愕，隨即大笑道：“大哥您誤會啦，不怕您笑話，實話說方才在你唱得激情洋溢的時候，我的劍怕是受用不來，逃進水里去了，咯，就從這個刻痕這里掉下去的，我做個記號，一會兒好跳進去打撈！”
“公……子……您是認真的嗎？掉進去的時候你不知道喊我一聲的嗎？”
“您那引吭高歌曲項向天歌的樣子太投入，我沒忍心打斷您！”
趙二臉都要急紅了，追問道：“那你說，等船靠了岸，還能撈著劍？”
“撈是撈不著，急得嗷嗷叫！”
“誰跟你對詩了？明知撈不到，為啥刻記號？”
“說了你也不懂，我撈的它確實是劍，可又不是我那劍?！?p> 趙二越聽越迷惑，轉(zhuǎn)而說道：“我反正也聽不懂，只是你刻記號也就罷了，沒必要從船頭刻到船尾吧？過癮呢你這是？”
柳長志理虧，眼珠子一轉(zhuǎn)狡黠地回答：“這你又有所不知了，你知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沒有文字，在一些部落里，為了把重大事件記錄下來，便用不同粗細的繩子，在上面結(jié)成不同距離的結(jié)，結(jié)又有大有小，每種結(jié)法、距離大小以及繩子粗細表示不同的意思，由酋長或者巫師循一定規(guī)則記錄，并代代相傳。我這啊，計算呢?！?p> “你說的我都快信了！”
“你看我像是那種胡說的人嗎？哎，說到很久很久以前，你知道大禹嗎？”
“知道，一網(wǎng)下去撈上來不少，有大魚，也有螃蟹！”趙二嘟囔著回答。
“不是，我說的是一個人，上古時期一個很有名的人！”
“哦——，知道了，那人想把太行、王屋兩座山移開，山能挪開嗎？這人可算是古今第一大愚了！”
“……大禹治水聽說過嗎？”
“沒有！”
柳長志盯著趙二，趙二一本正經(jīng)地搖搖頭。
“真沒有！”趙二說，“你看我像是胡說的人嗎？”
“嘿，我說！你這知識掌握的有點避重就輕??！”
“知識？我哪有什么知識，公子說笑了！”
“哎，這個大禹啊，他有個父親叫鯀！傳說大禹是他父親鯀生的?！?p> “哦——”趙二恍然大悟，“難怪這人叫滾，生孩子疼的。”
“……這個滾……鯀啊，因為他所處的時代，洪水滔天，鯀就盜竊天帝的神器“息壤”來下界治理洪水，結(jié)果被天帝殺于極北幽冥之地，鯀死后，禹就從他肚子里生出來了?！?p> “哦——”
“大禹治水，去過很多地方。據(jù)說在巫山這個地方，還受到巫山神女的幫助呢。”
“哦，巫山我知道，去過?？缮衽钦l？”
“……神女是炎帝的女兒，還沒有成婚就去世了?！?p> “哦，可惜了！”
說話間，船已到岸，遠望渡口青瓦如蓋幡如旗，綠柳成蔭人如織。
“這個……”趙二面有難色，“公子，船將到岸，請拿好您的行李準(zhǔn)備下船，另外，請把這趟船錢賞于小人。”
柳長志站起來，長長伸了個懶腰，說：“大哥，您看是不是這么個事兒啊，本來呢我高高興興上船，開開心心出門，您呢，一路上載歌載舞，我這劍，是有靈性的劍，一時間受不了，跳河了，俗話說三軍可多帥、匹夫不可奪劍也，我現(xiàn)在是劍也丟了，您還找我要船錢，不合適吧？”
趙二這回徹底急了，嚷道：“怎么著，訛人是吧？您劍掉河里了，又不是我扔進去的。好歹是成年人了，一出事兒就知道怪別人！再說，我這船你也給劃了，多少給點兒，好歹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p> 柳長志笑著說道：“大哥莫急，我看著像賴賬的人嗎？”
“不像！”
“就是，可俗話說，劍在人在！我就打這里跳下去撈劍，要能活著上岸，船錢，雙倍給你！”
柳長志說完，一頭扎進河里，濺起的水花撲在趙二臉上，把他從愣神里拉回現(xiàn)實。
他心道完了完了，本來是丟把劍，現(xiàn)在丟了個人，沖過來往水里看，只剩下若有若無的漣漪逃向船舷，又無力退回。
“這孩子，有啥話不能好好說??！真是揣著銀子跳江，要錢不要命?。 ?p> 多說已是無益，此刻，在不遠處渡口的集市上，彰福還在木訥地跪著，他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而心里，是懊是羞，是悔是疼，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算命先生煞有介事念念有詞，奔跑的孩童急著表達存在和成長，酒樓的雅間里，文人雅士江湖豪客，推杯換盞豪氣干云，包子鋪的熱氣，煙花巷的脂粉，飛檐上的鳥，河堤旁的柳，青磚上匆忙的腳步，長街里慵懶的吆喝。
清香撲鼻，打翻的籮筐里跌出巴山的新茶，懊惱的茶農(nóng)小心攬起新葉，一腔晦氣被聞香而來的顧客圍成巧笑，堆在滿臉的皺紋里，今天，他的籮筐要空了。
販夫走卒，貨郎挑夫，每個人的肩上都挑著自己的生活和故事，每個人的眼里都有自己的苦難和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