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里,幾乎所有人都睡著了。只有費疾一個人,打了雞血般地吟唱著,邞這教給他的祝詞。費疾很投入,他搖頭晃腦,頗有后世老先生的味道;時不時虔誠跪拜,一如后世的善男信女;他十分忘我,似乎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是在用自己的心靈和神靈溝通!費疾相信,如果邞這此時在他身邊,一定會給他豎一個大拇指,并說聲:“厲害了,我的哥!”
“厲害”的確“厲害”!費疾的祝詞果然帶節(jié)奏,密林深處,不知多少未名的生物都被他帶動了起來,各種“聞聲起舞”。林中的“沙沙”聲,此起彼伏,一副永不停歇的樣子。那種聲音,好象松鼠在樹上跑來跑去,但又絕不可能是松鼠,除非同時有數(shù)萬個松鼠一起晚上出來溜達。繼而,那聲音比狂風中,竹林的聲音還要大?!皣W——”,“嘩——”,林中影影綽綽,似有萬千人在黑暗中搖曳。牟嘉“唰”地一下睜開了眼睛。
牟嘉不愧是高人,即使是睡著了,也是十分的驚醒,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就醒了。林中的異常讓久經(jīng)沙場的牟嘉都汗毛都直立。他按住腰間的寶劍,“騰”地一下,從牛車旁站起。牟嘉的第一反應就是看向費疾。費疾似乎很正常,只是相比剛才,動作、聲音都夸張了好多。牟嘉皺了皺眉頭,邞這早都告誡過,一定要嚴格按照他教的步驟來,不要隨意發(fā)揮。費疾這時已經(jīng)很入戲,不過,明顯的過了。也許,他把自己當做了主持大型祭祀活動的大巫了,可惜他不是。
“蒼啷”,牟嘉抽出了明晃晃的寶劍,劍身映射出跳動的火焰,發(fā)散著攝人心魄的寒光。他仗劍圍著營地四處游走,同時,嘴里也跟著高聲吟唱起邞這教的祝詞來。邞這也被驚醒了,他一咕嚕地爬了起來,忽然發(fā)現(xiàn),形勢似乎已經(jīng)嚴峻到不受控制了。那林中古怪的“沙沙”聲,此起彼伏,繼而激蕩起更大的囂叫聲。那些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整個山谷中,響徹了各種鬼哭狼嚎的凄慘聲音。此時,營地里所有的人都被驚醒了!
費疾直到此時才睜眼了眼睛,他吃驚地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圍攏在牟嘉和邞這的身邊。費疾還在機械地,吶吶地念著祝詞,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邞這強壓了心頭的怒火,冷冷地對費疾說道:“費疾,你先停一下。”遂不再理他。費疾知道自己闖了禍,一臉尷尬地站立一旁,默然不語。
雖然原版祝詞也放了出來,但是很明顯,山谷里邪惡勢力似乎都被激活了,邞這和牟嘉的那點法力即使加起來也于事無補。他們開始還能保證五十步范圍內的草木相對安靜,可是,那外面的囂叫聲,似惡浪滔天一般,這一方凈土如被滔天巨浪肆意欺凌的小船,在暴風雨中忽隱忽現(xiàn),隨時都有被吞沒的危險。
在這種情況下,人的體力消耗地非???,邞這、牟嘉他們施展出的法力效果也越來越差。漸漸地,四十步,三十步……,數(shù)不近他們驚恐地發(fā)現(xiàn),邞這和牟嘉為他們撐起了那個安靜的圈子越來越小,那一片片瘋狂亂舞的草木,好象死神的腳步一樣,一步步地向他們逼來!
“無良,你在干什么?”數(shù)不近驚恐地大叫。
費疾一看,壞了,無良不知道是不是中邪了,竟然手舞足蹈地跳起舞來。費疾連忙看向邞這和牟嘉他們,可惜二人分身乏術,全都凝神屏息,口中念念有詞,正全力抵抗著外界那滔天的惡意。
無良狀若瘋狂,指東打西,漸漸離開營地,往大路上走。說也奇怪,隨著無良的舞動,在無良的周圍竟然出現(xiàn)了類似于牟嘉和邞這身邊那樣的“安全地帶”。更不可思議的是,無良一個人竟然能撐起五十步以上的安全地帶,而且那安全地帶似乎還有再擴大的架勢!
看著無良漸行漸遠,費疾呆住了,他沒想到無良竟然還有這一手,這小子真是陰險狡詐,藏得這么深,他把大家都引到了這里,想來是早知道這個地方的邪惡,他自己也早已有了脫困方式。哎,真可惜,每次都陰差陽錯地讓這小子給逃脫了。剛才如果邞這沒有攔住牟嘉,先一劍殺了這小子就好了,雖然也救不了大家,但是是好過讓惡人奸計得逞,把大家害死在這里?,F(xiàn)在,這小子竟然乘機給跑了。費疾恨得牙癢癢的,捏緊了拳頭,準備冒險沖過去,拼死也要把無良給揪回來。
費疾身形甫動之際,無良突然停住了。但他只是腳步停下了,那怪異的舞蹈卻沒有停下來。無良一邊舞動身形,一邊大聲喊道:“費疾,快,趕快,招呼大家跟我一塊走,趁著我還能支持一會兒,你和數(shù)不近拿了火把領路,邞這兩位君子斷后,我在中間,我們一起沖出這個鬼地方。”
費疾聞言又是一呆,他沒想到,最后來救他們的不是天上的神仙,竟然是“無良”這個“惡人”,難道先前大家都錯怪他了嗎?無良看費疾在那里呆立不語,著急大喊道:“費疾,快,發(fā)什么呆啊,再晚就來不及了。”費疾這才幡然醒悟,先不管那么多了,以他的智商管也管不過來,趕緊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說。
此時已經(jīng)來不及和邞這、牟嘉他們商量了。費疾當機立斷,立刻招呼數(shù)不近協(xié)同邞這的妻子把兩個牛車架好,數(shù)不近打了火把趕一輛車在前頭引路,邞這的妻子另趕一輛在后頭,自己去通知牟嘉他們,然后再和他們一塊斷后。
說也奇怪,在無良一路跳大神一樣地指引下,數(shù)不近他們趕著牛車,竟然真的能慢慢地離開了那個狂暴的森林。此時的無良似乎一改邪惡本質,仿佛一盞指路明燈,指引著兩部牛車慢慢地駛出是非之地。(注1)
費疾此時按照無良的指示,安排走了兩部牛車,又去找牟嘉、邞這他們。其實,在費疾和無良大聲喊話的時候,牟嘉他們也早已發(fā)現(xiàn)了。他倆用眼神溝通過,是以費疾過來,牟嘉和邞這當即會意,挪動了腳步,跟著費疾就走。費疾大喜,知道牟嘉他們同意了自己的決定,隨著無良一塊先離開這個地方。今天費疾點背,無論做什么都是不對路數(shù),終于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候做出了一個英明的決定。
費疾從火堆里挑了兩塊木頭做火把,引著牟嘉、邞這他們亦步亦趨地跟在無良后頭,一行人驚慌失措地逃離了這個地獄般的鬼地方。
費疾他們剛走開不遠,剛才還熊熊燃燒的篝火,突然“噗”地一聲,好象被一張大嘴從空中給吹滅了。費疾扭頭一看,唬得后背直冒冷汗,心里連道僥幸。
關鍵時候,無良不負眾望,獨自撐起了一片天,邞這和牟嘉都是肩頭一松,甚至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不需要再念祝詞了。不過保險起見,他倆還沒有完全放松警惕,依舊在后頭護著眾人的周全。
一行人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們開始覺得耳邊的囂叫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直到過了一片白樺林,路漸漸的寬敞起來,那鬼哭狼嚎的的聲音才漸漸的小了。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眾人遇到了一個石板橋,橋下有潺潺的流水聲,這個時候世界終于安靜了,周圍再沒有那些瘆人的鬼叫聲。
過了石板橋,無良忽然停了下來,似乎也累脫力了。他站在那里直喘粗氣。也難怪,相比之下,邞這他們念祝詞的只是動動嘴皮子,無良可是手舞足蹈的蹦跶了一路,那不累才怪。
邞這和牟嘉看到無良停了下來,也都停了下來,表情怪異地望著無良。畢竟,被自己的“仇人”救了一命,換誰一時都轉不過彎來。
費疾很有眼色,大聲叫道:“數(shù)不近,數(shù)不近!停,停!歇一下了。”打頭的數(shù)不近慌忙拉了牛停了下來。牟嘉笑著喊道:“數(shù)不近,那邊有塊空地還比較大,到那邊歇息吧?!睌?shù)不近應了一聲,伙同邞這的妻子,趕了牛車,到了那塊空地去休息了。
數(shù)不近的牛們似乎并不受主人們的影響,嘴里悠閑地咀嚼著什么,由著數(shù)不近拉著,在那塊空地很自信地躺下了。它們嘴里當然不是嚼的口香糖,更不是僵尸、鬼魂,這時已經(jīng)是雞鳴時分了,牛在這個時候會反芻。雞鳴時分,按現(xiàn)在的說法是夜里三點以前,離天亮還有一會兒呢。有些不嚴謹?shù)默F(xiàn)代小說,一說起雞鳴時分,就好像天空就泛起了魚肚白,那是不對的。
邞這怔怔地望著無良,半晌說不出話來。倒是無良很主動,他勉強地笑了一下,說道:“邞這……君子……,”無良話還未說完,突然邞這右手張開,舉起來豎在了面前,示意無良不要說話,無良一愣,卻見邞這一臉嚴肅地說道:“是巫的法門?!保ㄗ?)
備注
1)也許有些喜歡八卦的人要奇怪,既然當時的形勢是那么的惡劣,那幾頭牛為什么還如此淡定,不象遇到老虎那樣害怕而趴下或獨自逃走?
其實,按照古人的理論,人和牲口是不同的。由于那些邪靈是殘魂所化,一般情況下,他們只是對人有著非常大的殺傷力(因為人是由魂魄組成的)。不僅如此,很多時候,那些邪靈反而害怕家畜。比如有些鬼或者僵尸,會怕雞或狗。所以,后世的中國巫術在驅除邪靈的時候,經(jīng)常會用到雞血或狗血。至于牛,那更是不怕鬼了,牛在神話時代,是炎帝一族的圖騰。中國神話傳說里,牛郎更是披著牛皮飛上天去找七仙女的。當然,并不是每個家畜都是很安全,有些動物也會給人帶來不利。一般來說,大牲口靈性很高,可以幫助主人驅邪避穢,包括鵝。在中國古代,鵝是非常吉利的,先秦那個時候,人們結婚了,聘禮就可以是兩頭鵝。但是在家禽中,要小心貓,貓是亦正亦邪的動物,貓很聰明,但是心眼很小,即使主人待它非常好,如果不小心得罪它了,它也是會記仇的。有些時候,貓是個危險分子。當然,數(shù)不近他們如果指望這幾頭牛護著他們周全,那也是不現(xiàn)實的,他們只能靠自己。
2)上古時候,超自然能力叫“方”和“術”。“法”是西周后才出現(xiàn)的,這里是借用后世的說法,要不然讀者就沒法懂了。后文不再嚴格區(qū)分“方”和“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