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不同,他的生活方式就不同,生活方式不同,他對生活中敏感事物的追求就不同。
在那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薛老喜就特別注重‘抱團(tuán)兒’,并且他抱的是一種特殊的‘團(tuán)兒’。
每逢過年下的時候,他都會特意的把康大功兄弟和大塔村村支書的兄弟們約到家里吃一頓飯,以便聯(lián)絡(luò)感情增強(qiáng)凝聚力。記憶中,每個春節(jié)的大年二十七兒或者二十八兒,薛老喜的家里都要舉行這個飯局的。
飯桌上肯定是要喝酒的,不然不會每當(dāng)那個飯局的時候,那個李姓的村支書總是在他家里喝的酩酊大醉,然后下午在蘇家屯的大街小巷耍上一場‘酒瘋’。那個時候,蘇家屯的家家戶戶便傾家出動,圍觀由大塔村支部書記所主演的這場“鬧劇”。
“鬧劇”上,那李支書總手舞足蹈,罵罵咧咧,絮絮叨叨。面對著一街兩行的社員,也面對著攙扶著他的康大功兄弟們。他有時暢懷,有時赤膊,有的時候大哭,有的時候大笑。嘴里總是大聲的吆喝:“都滾一邊兒去,你們真的不知道‘馬王爺’是三只眼?你們暗地里做的啥事兒我會不知道?光想著把我攆下臺兒你們干,知道不知道?那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說到這里,他總是“哈哈····”大笑。
“你們老中老能?我咋不知道嘞?‘窩里炸’了中,老中老能出出二家門,出出你們蘇家屯的‘二道兒橋’試試?”說完又是“哈哈····”大笑。
“你老中老能,你就干,我現(xiàn)在就辭職,想著干著老美?你干干試試?不死也得脫三層皮····”,說到這里,他又哭了起來,鼻子鼾水一大把,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
“啥事兒我能不知道?我不吭氣兒就是高看你們了,咱敢把事都說得清清楚楚······?”
·······
他哭哭、鬧鬧、說說、笑笑。每當(dāng)這時,不知道是誰把信兒送到了他的家里,他的幾個孩子便如約而至,把他攙回家里去了。
那時候年齡小,也不知道他說的“你”和“你們”指的是誰,長大了才知道他說的“你”和“你們”指的就是康大功和他的兄弟們。
時間不長,又見那支書和康大功私跟著,有說有笑的,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那李支書可不是簡單的人,他的功夫絕對在康大功之上。他平時說話有點“結(jié)舌子”,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口吃”、“結(jié)巴”。聽爸爸說的,他們小時候都是同學(xué),李支書上學(xué)的時候背書背的可美可美,還會演唱節(jié)目,說快板書。他的“結(jié)舌子”是他到了社會上練就的一套過硬的本領(lǐng)。
那時,他都當(dāng)上村干部了,在與人交流的時候,為了防止自己的語速太快,就像說快板書一樣一下子把嘴里的話都倒出來,被對方抓住了什么破綻,他就想了一個這樣的方法,每當(dāng)去公社里開會,書記或者主任讓它發(fā)言,或者與其他的支書交談,他便放慢語速。但這種方法很容易讓人看出來是在故意“耍心眼兒”。無奈的情況下,他每次去公社里,總是在嘴里噙著一個架子車車輪里的小鋼珠兒,平時別人也看不出來,一旦說話了,或者交流什么了,那個小鋼珠兒都起到作用了,如果不慢一點,小鋼珠兒就會咽到肚子里去。為此,每當(dāng)這時,他就把那個鋼珠兒壓在舌尖下,這樣,舌頭綣動的不靈敏了,他的語速就自然地放慢了。語速放慢了,他就利用前一句話和后一句話的充分間隔,組織安排自己下一句恰當(dāng)?shù)脑捲趺凑f,總是使自己立于不敗之地,無懈可擊。
時間長了,他便形成了“結(jié)舌子”的毛病,就是舌尖下不壓那個鋼珠兒的時候,這個毛病也改不過來了。
另外,李支書從心底里瞧不起康大功“唯我”的“窩里炸”作風(fēng),他總認(rèn)為那是一種強(qiáng)硬的做派,不是這個世界上最高明的處世哲學(xué)。
那年,他手下的那個會計有點不聽他的話了,要是在康大功,他就是一句話“滾鴨子過去”地把那人打發(fā)走。但李支書不那樣做,那年公社管理紀(jì)律的副書記領(lǐng)著“賬目清查小組”到大塔村例行查賬的時候,李支書先是招待了小組的成員。談話中,那副書記問他:“咱村的各項賬目做的咋樣?都是按照組織的要求沒有違反紀(jì)律吧”?
李支書眼睛一亮,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哎呀呀·······,做的可好了。首······先,咱用的那會計是個好·······人,是個大好人。無論如何的查·······查賬,一定要保住我········我這個會計繼續(xù)當(dāng)下去,那人心正手勤·······”。他說了一大堆那會計的好話,然后又說:“給你們說········說明白吧,他只有去年的·······的時候,把公社返還回來的公········公糧款沒有上賬,就這一件事違了點·······點法,你們千千萬萬不········不要給黨委匯報,他就這一點違法·······的事······”。
管理紀(jì)律的副書記是干啥吃的?就這幾句話,他把公社返還公糧的賬目調(diào)了過來,輕易的就把這件事情落實了。不幾天,那個會計都叫派出所叫去關(guān)了幾天,自然會計都當(dāng)?shù)筋^了。
事后,李支書又和那會計一塊去找過公社的正書記說情,正書記給他倆日瓜了一頓,上了一堂政治課,還教育李支書,以后不能給這種違法犯罪的行為當(dāng)保護(hù)神了。
后來我常想,那李支書可不是在簡簡單單地耍酒瘋,他肯定在日常的生活中也遇到這樣那樣的難題了,遇到康大功的挑戰(zhàn)了,遇到“英雄沒有回天力”的煩人事情了······。他很聰明,就利用這個“耍酒瘋”的機(jī)會,張牙舞爪的把他平時不敢說的話說出來,把他平時不敢做的動作事做出來,以便增加他的威懾力。
后來我又想,他的這個行為意義很深,他一方面是叫老百姓們看的,更重要是提醒康大功弟兄們的。
誰知道當(dāng)時他真的醉了沒醉呢?
時間長了,李支書的幾個孩子總在他耍完酒瘋的那個恰當(dāng)?shù)臅r候,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把他接回家里。
薛老喜對這件事樂此不疲,他真正的希望村支書醉得越深越好,酒瘋鬧得越兇越好。那樣,全村人都會知道他不但與康大功的關(guān)系不一般,而且與村支書的關(guān)系也是不一般的。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是會在這一種場景以后,坐收漁人之利的。
有一天,老師上課講“狐假虎威”的故事,我是理解最深刻的人,我認(rèn)為薛老喜是全世界最會“狐假虎威”的人。
那時候的農(nóng)村喝不起原裝的酒,像薛老喜這樣的上層人物也是到“合作社”里賣零酒喝。在“合作社”買零酒,根本不用擔(dān)心買住假酒,社會上也根本沒有假酒的概念。
那年的年二十七兒中午,薛老喜和往年一樣,把康大功兄弟和大塔村支書的兄弟們都喊到了家里請客吃飯,中午過去了,整個蘇家屯的人們都全家出動,在大街上等著村支書醉酒后耍酒瘋嘞。
這時,大家都看見村支書滿面紅光地從薛老喜家里健步走出來,一邊的人要攙扶他時,他說:“攙我弄啥”?
大街上的人都感覺到有點奇怪,今年是支書的酒量增加了?還是薛老喜家沒有酒了?為啥年年醉酒,今年不醉了呢?
薛老喜更是一臉的懵懂。
正在這時,支書的幾個孩子走了過來,他們是商量著在這個時候來接醉酒的爸爸的,見到爸爸走在大街上,就一起上前去攙扶他。支書那只胳膊一下子掙脫了,對著孩子們,對著大街上的人們大聲地說:“攙我弄啥?今年喝的酒是兌了一半多扣子溝下的河水········”。
一街兩行的人都聽見支書說這句話了,都在不解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到了晚上,我聽見薛老喜在我家大門外喊我,我走了出去。見他就站在門外的黑暗處等我,他問:“老栓兒,是不是你仨給我買住假酒了”?
“我不知道呀”?我回答,
“是在扣子‘合作社’里買的嗎”?
“就是”,我堅定的回答。
“回來的路上你們把酒撒了”?薛老喜問。
“沒有呀,都是你家照東掂著的,他不叫俺倆跟他私跟,我還看見他在溝下把河里的水往瓶子里頭灌了······”。
薛老喜聽到這里不再往下聽了,他扭頭朝他家里走去。
一會兒,我便聽見了薛老喜在他的家里吆喝和罵人聲:“日你娘想起來的,你丟人不丟人,踢死你的功夫都有·····”。
又一會兒,便聽見二騾子的求饒聲:“爸,我不敢了,爸爸,我真的不敢了,不要再踢我了······”。
后來我便想到,那李支書為什么不趁著那個時間“發(fā)酒瘋”了呢?
李支書一定是想象到了,康大功也會和薛老喜一起,用一瓶子涼水試驗他是否是真的醉了。
這個世界上還真的應(yīng)該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