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和范仲淹筆下的慶歷四年一個樣子,百廢俱興,到處一片生機勃勃的新氣象。在農(nóng)村凡是較大一點的村子和公社的所在地,一夜之間都建筑了原先只有縣城才有的電影院。過去看電影都是在晚上,從此,無論是白天和黑夜都可以看;過去看電影都是在野外,從那一刻開始,都是在電影院里看電影了。
那一年,有一部電影叫《少林寺》,早都聽說那電影看著可美可美,就是只聽打雷不下雨,很長一段時間才輪到鄉(xiāng)下的人們觀看。
一個周六的下午回到村子里,康素貞在街口拐彎處對我說:“《少林寺》,看不看”?
“不看”,我知道當時演電影是在公社所在地的鎮(zhèn)上,一來往返十幾里需要時間;二來看一次電影至少需要一塊錢,再說了,當時我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考大學(xué)的壓力。
“你不看有人看沒有”?康素貞一邊問我,一邊拿著兩張電影票在我面前晃動,
“不知道”,我說。
“你去給老二說說,就說明天下午三點的票,我在大塔嶺上騎車子等著他,叫他兩點到那一個地方”。
康素貞家里有一輛飛鴿牌兒的自行車,對農(nóng)村人來說,那個年代就相當于一輛紅旗牌的小轎車。
第二天,康素貞比蘇老二到的更早,他倆在那嶺上如期地相遇了。
那是一條通往公社所在地的一條僻靜小路,人跡罕至。畢竟是兩個人第一次相約,剛見面的那一刻,誰都不敢正視對方的臉,只有老天爺能看得出他倆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
兩個人誰也沒有向?qū)Ψ奖戆走^什么,只是覺得能夠近距離單獨的和對方站在一起,是他們很“待見”的事情,兩人的心在“咚咚”的激烈地跳動著。
康素貞見蘇老二來到了自己的面前,她把那自行車的車把推給他說:“給,你騎上”。
蘇老二沒敢上前去接,他說:“我不會騎”。
“笨死你嘞”,康素貞說著又從口袋里掏出了那兩張電影票:“你拿上”。
蘇老二接過來捏在手里,他怕裝進口袋里會被大風(fēng)刮跑。
康素貞又說:“我騎上車子你上去上不去?”
聽不見蘇老二回答,康素貞扭頭看見蘇老二已被她拉在幾米遠的地方,像日本鬼子進村一樣?xùn)|張西望著。
康素貞已經(jīng)好長時間都沒有體驗過蘇老二那信球一樣的眼神和表情了,此時此刻,她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她檢查午休時蘇老二總是違反紀律,見到了她就像老鼠見到了貓一樣害怕的情形了。
想到這里,康素貞站住了,她把臉仰的高高地看著北方的藍天,等蘇老二走上來。
“過來”,康素貞命令道。
蘇老二機器人一樣朝她站的地方近了近。
“再近點”,康素貞又說。
蘇老二又近了一點。
“我咋覺得我的手癢癢呢”?康素貞問。
“那是咋了?是騎自行車讓風(fēng)刮的了?我是真的不會騎”,蘇老二對她說。
“不是,不是····”,康素貞這時瞪眼看著蘇老二的臉,她把那個“是”字拉的好長好長。
看見蘇老二用疑惑的眼光打量著自己的手,康素貞左手扶著車子把,右手上去撕住他的嘴:“是該撕你的嘴了”!
蘇老二就那樣仰著臉,讓康素貞自由自在地撕著他的嘴巴······。
撕足撕夠了,康素貞帶著蘇老二一路上專揀小路走。很快,他倆來到了公社的電影院門前,那里早已是人山人海,售票室門口買票的人排成了一個長長的隊伍,康素貞停好了自行車,她讓蘇老二走在前面,她跟在他的身后很順利的走了進去。
誰也沒有想到,當他倆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剛坐下,便看見薛老喜和校長佟倉貨像“瞅地貓”一樣朝他倆的位置走來。
很快,薛老喜坐在了蘇老二的左邊,佟倉貨坐在了康素貞的右邊,正好把他倆包圍了起來。
康素貞哪里知道,這電影票是公社每個村發(fā)的都有,一個村都是連著號的。
薛老喜和佟倉貨不動聲色地跟康素貞打了一個招呼,電影很快就開始了。
因為有薛老喜和佟倉貨的包圍,《少林寺》里的故事情節(jié),蘇老二一點也沒有記住,只聽了一個多小時“啪啪啪········”地打架聲。
電影結(jié)束,早已不見了薛老喜和佟倉貨的身影。
公社所在地小黃鎮(zhèn)的街路是很平坦的,康素貞帶上蘇老二就朝北面飛去。
“你走錯路了,應(yīng)該往南面走的”,坐在后面的蘇老二提醒前面的康素貞。
“不會錯的,不會錯的····”,康素貞一邊說著,一邊使勁地蹬著車子。
“貞貞,真錯了,就是錯了”,蘇老二在后面一個勁兒地提醒。
·····
“這自行車坐著啥勁兒?比你從南坡上開‘架子車’美多了吧?我保險不會把你弄到溝里去”,康素貞說。
一段時間地騎行,康素貞把蘇老二朝相反的方向帶了出去,到了一條溝的溝邊,他們停了下來,康素貞指著溝那邊的村子問他:“你知道那是啥村兒”?
蘇老二說:“不知道”。
康素貞對他說:“那是東村兒,俺婆家就是那個村子的”,停了一下,她又指著北面的那個村子問:“你知道那個村兒是啥村兒”?
蘇老二還是那樣回答:“不知道”。
康素貞笑了笑說:“那是王莊村,俺姑家,俺姨家都是那個村子里的,以后有機會了我會帶著你去他們家里轉(zhuǎn)一圈兒”。
蘇老二縮了縮脖子,瞪了瞪眼,她聽不懂康素貞說這句話的意思。
他倆在溝邊說了很長很長時間的話,西邊的太陽落下山的時候,兩個人才匆匆地騎上車子往家里趕。
在大塔村的土嶺上他倆分了手,一前一后地回到了村子里。
康素貞走到自己的大門前,發(fā)現(xiàn)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的嚴嚴實實,她喊媽媽開了大門,把自行車搬到了院子里。
這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小屋里亮著燈,她連忙走了進去,她看見爸爸坐在桌子的前面,好像是在想著什么問題,那盞煤油燈是爸爸點著的。燈光下,爸爸那嚴肅的,近乎陰沉的臉色告訴她:爸爸對她這樣的行為是持反對態(tài)度的,對她這樣的時間回家是操心的。
康大功見她回到了小屋,從凳子上站起來就走了出去,連一句話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