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放驢
爺爺?shù)耐炔缓?，已?jīng)不能像以前那樣，一邊忙地里的活計一邊放驢，所以我這個一向游手好閑之人就排上了用場，他們決定以后就讓我放驢，當(dāng)我聽到他們委任我為驢倌之后，我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情緒，覺著自己也長大了，總不能這么一直吃閑飯，每天斗雞走狗，總不是事，雖然沒狗，但有兔子，道理是一樣的，應(yīng)該如家人說的那樣，像來望一樣為家里做點事了。
爺爺奶奶在叮囑一堆放驢的必備常識和注意事項，我聽得都不耐煩了，一個勁的對他們說，“知道了，我知道了?！敝惖脑?。
午飯后，我就拉著爺爺?shù)哪穷^蠢驢出門了，經(jīng)過前院的時候，我順道喊上來望，來望也牽上毛驢和他的羊媽媽，我們一塊沿著小路向后山走去，那里家畜少去，野草相對要茂盛的多。
來望經(jīng)常放牧，所以他對山后的情況要比我知道的多，一路上他指給我很多種類的草，有很多名稱是我以前不知道的，他告訴我這些草的特點，以及驢子愛吃哪些種類的草，我算是長了很多知識。
秋高氣爽，后山視野遼闊，山坡延展，土地肥沃，到處都是即將成熟的莊稼，成片的米谷像豐腴的婦人，低垂著像粗大的發(fā)辮一樣長長的谷穗；糜子也拖垂著自己像孔雀尾羽一樣豐碩的大腦袋，一顆顆米粒飽滿，像就要破殼而出：胡麻舉著一簇簇像蓓蕾一樣成熟的籽粒，仿佛是呈給藍天別樣的花朵；蕎麥伸展著粉色的枝杈，像就要翩翩起舞的妖媚女子。一片一片，像果實的海洋，像上帝的大手筆涂在人間的花圃，這一派的秋色，孕育著豐收的喜悅，也孕育著無聲的歡樂。
我和來望坐在山腰上，看著驢子一邊吃草，一邊悠閑地甩著尾巴，天高云淡，涼爽的山風(fēng)拂過我們的面龐，感到無比的愜意，放驢也并不是一件枯燥無味的事情，就像是我的另一種玩耍一樣。
我是一個閑不著的人，野草豐美，驢子吃得很乖，基本不用照看，我拿起爺爺給我趕驢用的木棍，開始在山腰上挖了起來，由于土壤松軟，不一會兒，我就挖出了一小片的地方，平整之后，我就玩起了過家家，這里一孔窯，那里一堵墻，越玩越起興，隨后，照看驢子的事情就全權(quán)交給來望了，來望不時地起身照看驢子，然后再回到我的身邊看看我的工程進度，我干得灰頭土臉，嘴里還在興奮地告訴他：
“快了，快了，一個前院就要完工了?！?p> 但是直到太陽落山，連一個后院也沒挖成，如果不是來望的一再催促，我想我會挖到月明風(fēng)高。
那晚，我一吃過飯就躺下睡了，連作法的事都忘了，奶奶說：
“睡吧，今晚就不讓你揉肚子了，放了半天驢，跑累了，就早點睡吧！”
其實，她那里知道我的累，全賴在后山過家家，挖那窯，確實把我挖得筋疲力盡，放驢嗎，就是捎帶的事，到后來，連捎帶都算不上了，如果不是來望，我估計自己和驢都回不來了。
一連幾天，我都要求來望去后山，一到地方，我就撒手不管，專心挖窯，我的窯廠越擴越大，到后來，從很遠的地方都能看到那么一大片裸露的黃色土壤，而我的工程似乎遙遙無期，最后還是在來望的幫助下，才算勉強竣工，而我的玩興也似乎沒有那么強了，這時，我們才換了放牧的地方，也是應(yīng)了來望的要求，再不換草場，驢就要餓肚子了。
不開辟窯廠了，我的興趣也隨之轉(zhuǎn)移，不過，這次是與驢有關(guān)的，那就是騎驢。
一天傍晚，當(dāng)我們準(zhǔn)備回家的時候，我對來望說：
“你幫我牽著，我今天要騎驢?！闭f著我就把韁繩遞給了他。
“怎么，你要騎驢，那會摔的?！眮硗@奇地睜大了眼睛。
“不怕！”
“那你摔了別怪我.”來望猶豫地接過了韁繩。
“萬一摔了也不怪你，你只幫我牽好韁繩?！闭f著，我就要爬上驢背，奈何驢太高，幾次跳躍都沒有成功，毛驢有些不耐煩了，不停地抬腿，露出躁動不安的樣子。
“你還是別騎吧，我爸爸不允許我騎驢的?！眮硗f。
“我爺爺也不允許，但他管不著我，說不定他這會還在炕上暖腿呢！”我嬉皮笑臉地應(yīng)道，“這頭蠢驢太高了，騎起來真不方便，你得拉到有斜坡的地方，這樣我才能騎上去。”
來望按照我的吩咐，我就著斜坡的高度，一跳終于成功，可是這頭毛驢骨骼很大，爺爺一直夸獎它可以當(dāng)頭騾子使，但是騎起來卻不是很舒服，加之放牧了一下午，又剛剛飲用了泉水，肚子很大，我簡直就像騎在了一顆巨型的雞蛋上，隨時都有滑下去的危險，即使這樣，我仍然不想下來，只能叮囑來望走慢一些，可是在一個上坡地段，我還是毫無征兆的從驢屁股上滑了下來，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摔到了屁股，我疼得齜牙咧嘴，來望急忙扶我起來。
“這次沒注意，我還要騎。”
“怎么，你還騎驢？”來望有些生氣地說。
“我不會再摔的。”我說著又就著地勢爬上驢背。
“你是頭犟驢?！眮硗麚u了搖頭，無可奈何地又牽起韁繩，雖然屁股很疼，騎在驢背上一點都不舒服，但我還是想騎著回家。
后來，我簡直是騎驢上癮，只要一出家門，我就騎在驢背上，也不用來望牽了，短短的幾天，我就成為了一個騎驢高手，不借用任何地勢，就能輕松地騎在驢背上，我還會坐騎，就是將兩條腿放在一邊，像坐在驢背上一樣，這個姿勢是我跟村里的男人學(xué)的，因為我經(jīng)常見他們這樣騎。當(dāng)然這樣做也很危險，有兩種可能，要么是摔，要么安然無恙地跳下來，我多數(shù)時候都是化險為夷，但有一次，我卻從背后摔下了驢背，這次也沒有上次那么幸運了，是腦袋先著地，雖然是土路，但是我摔得腦瓜就像被人撬開一樣，抱著腦袋在地上坐了好久才爬起。
來望緊張地看著我，一遍遍地問我：
“還疼嗎？”
過了好久，我才對他說：
“沒事，回去別給人說了，尤其是別讓我爺爺知道?！?p> 來望點點頭，我們一路默默地回了家。
到了晚上頭還是很疼，尤其是走路的時候，感覺腦仁都在搖晃，很不舒服，我就早早地睡了，家人都以為我累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感覺好多了，沒有那么疼了，只是腦袋里好像還有什么東西在搖晃，不過沒有昨天那么強烈了，好在沒有什么事，幾天后就沒有什么感覺了，我又開始了騎驢，吸取了教訓(xùn)，從此后我騎驢就安分多了。
每當(dāng)碰見村里人，無論我認識的還是不認識，都會笑呵呵地問我：
“黃毛，騎驢美不美？”
“美！”我說，我從不怯于回答別人的問題，不管是什么類型的，我都有問必答，就像奶奶說我那樣，膽大臉厚不識羞。
“你爺虧了人了，有你這么個活寶。”他們又呵呵地笑著打趣。
我則騎在驢背上優(yōu)哉游哉地往回走，時不時的還吼兩句：
“蘆公雞我問你賣錢做了啥，
我嫌它不叫鳴是個啞巴?！?p> 這是陜西迷糊戲《張連賣布》里的一句唱詞，我是聽爺爺唱的，也只會這兩句，身后又傳來了村里人開心的笑聲。
有一次，我碰到了找水爺，他看著騎在驢背上的我，打趣道：
“黃毛，你比我還會騎驢，要不你教教我？”
“爺，哪有白教的，你給我烤個像上次那樣的小豬，我就教你。”我知道找水爺在開玩笑，我也就給他開個玩笑，誰知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不該提起那檔子事，也許是烤豬肉太有誘惑了，我竟然說錯了話，這不明擺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嘛。
“呸，你還想吃烤豬肉，我給你烤堆狗屎，你吃不吃？”果不其然，找水爺有些不高興了，“我還沒收拾你呢?！?p> “爺，咱不是和好了嗎，下次奶奶做米酒時候再給你喝一大碗?！痹捯怀隹?，我知道又說錯了，這不把另一檔子事又給搬出來了，簡直是越描越黑，我恨不得拿驢蹄子砸自己的臉。
好在找水爺這次并沒有生氣，或許是他忘了那檔子事，或許是米酒的誘惑，總之，他呵呵地說了聲“好”，就拽著驢尾巴走遠了。
謝天謝地，我終于沒有點著炸藥包，我突然想自己怎么越長就越不靈醒了，我一直都是伶牙俐齒的，怎么現(xiàn)在哪壺不開提哪壺，時不是那次從驢背上摔下來，摔著了腦袋把我摔傻了。但是想想自己好像都還正常，我也就不再糾結(jié)這件事了，何況腦袋早已不疼了，想它干嘛。
慢慢的，對于騎驢我也沒有那么熱衷了，而從這時起，我才成為了一個正經(jīng)的驢倌，沒有那么貪玩和任性了，我仿佛就是一個慢熱的人，需要很久才能把我拉上征程，而來望給了我充足的預(yù)熱時間，讓我成為了一個合格的驢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