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茵袖中手里的毒針還沒拿出來,眼前就出現(xiàn)了一個背影擋在她面前。
她沒想到的是,這利落的背影竟是屬于一位女子的。
“我替她喝了。”雀鳴接過他手中的酒,仰頭酒入了肚,將酒杯哐的一聲磕在柜臺上。
“買吧?!彼謸]揮手,示意他兌現(xiàn)自己承諾。
那人可沒管自己說過的話,他早就聽說秦樓老板娘冷艷無雙,根本不可能喝自己的酒,他不過是想在墜茵面前露個臉,留下個奢富的印象。
本來半路被人接了胡心中還挺惱火,定睛一看,眼前這位擋酒的姑娘姿色也是不錯。便示意他身后兩個壯漢把雀鳴綁去二樓。
就在雙方動手之際,墜茵發(fā)話了。
“誒,客官,秦樓有秦樓的規(guī)矩,這姑娘不是我們的人,你可動不了。若在樓外倒還好說,您能搶了這位姑娘,那是你的本事。
但在秦樓,不行?!?p> “老子愛搶誰就搶誰!能在你們秦樓里辦事也是你們的福氣!”
雀鳴頓時一股火往上竄,借著酒勁拔出小刀繞著指尖一璇,瞅準(zhǔn)了角度就將那人的手釘在了柜臺側(cè)面。
墜茵面無表情垂了一下眼眉,看著眼前跪在地上面目猙獰的人。
那人疼的鬼哭狼嚎,鮮血從柜臺側(cè)面緩緩流下,他兩邊的壯漢瞬間從狗仗人勢變得手足無措,釘住手背的小刀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雀鳴本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只是一想到這種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東西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女孩,毀了多少青春,揉碎了多少人命,她就一股火沖上頭,借著酒勁就下了狠手。
墜茵心想,又要換個柜臺了,真是剛掙點錢就要往外花。
“手臟就要洗干凈,人丑就不要多作怪。”雀鳴俯身壓低嗓音說了一句。
那人又是大吼大叫又是鬼哭狼嚎,她不耐煩的皺著眉就拔出了自己的小刀,用跪在她和墜茵面前的人的衣服抹了抹刀上的血,然后皺皺眉的哐當(dāng)一聲扔在了地上。那人伴隨著小刀落地的聲音嚇暈了過去,兩個壯漢趕緊手忙腳亂的把人抬出了秦樓。
周圍人小聲議論紛紛,說這不是今日北街口那個會飛的女子。
墜茵收起了袖中毒針,向雀鳴微笑輕點了一下頭,就上了樓梯。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好像她們曾經(jīng)相識一般。
整這么一出,也沒胃口吃飯了,雀鳴打算結(jié)了賬就走人??晒衽_先生一邊若無其實的擦柜臺的污血,一邊告訴她秦樓的規(guī)矩:誰替老板娘解了圍,誰這個月就免單。
掌柜的說,老板娘不會經(jīng)常露面,也很少有人會去刁難老板娘。
這么算來,雀鳴還是覺得自己賺到了。她在回府的路上算著手里剩的銀兩夠吃些什么,還順便回味了一下墜茵的美貌。
說她是天仙下凡真的一點也不過分。雀鳴暗自感慨著墜茵的西域風(fēng)情,恐怕她就算穿著杭洛國較為傳統(tǒng)的服飾也擋不住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氣質(zhì)吧。雀鳴不禁再次咂舌。
念月房的墜茵斜倚在閣樓窗沿,看著樓下往南街方向去的雀鳴,片刻后默默關(guān)上了窗。
“夫人!”
雀鳴小心翼翼的溜進(jìn)了府,剛拐進(jìn)走廊,就被明月姑姑一聲叫住。
“嘿嘿,姑姑這么晚了還沒休息?。俊比给Q咽了口唾沫,堆了一臉的笑容。
“您知道現(xiàn)在是幾時了嗎?”明月姑姑黑著臉說。
明月姑姑自從被沈三夫人派來少卿府,一天都沒舒心過。她是一點沒看出雀家五小姐身子哪里羸弱了,稍不注意人就不見了。
剛嫁進(jìn)來的時候安分了幾天,自打少卿大人說了句:“她年紀(jì)尚小,不必拘著性子”,夫人就整日在院子里蹦來跳去打圈圈,現(xiàn)在可好,還跑出去鬧騰。
鬧一鬧就算了,日中的時候回來帶了一屁股的泥。問起來竟然是跟著少卿大人一同歷了場劫。
本以為夫人出去爬滾了兩下能乖一些,沒想到轉(zhuǎn)個身人又沒了。明月姑姑在府門口從日落時分守到了星星掛滿天,也沒等到回府的夫人,差人去尋也沒個音信,急得她直踱步。
現(xiàn)下已經(jīng)亥時了,才見夫人紅著臉蛋一搖三晃的溜進(jìn)門。
明月姑姑年歲不小了,現(xiàn)是整日擔(dān)驚受怕的,少卿夫人要是出個什么事,她既不好跟少卿大人交代,也不好跟沈三夫人交代。
“幾時了?”雀鳴低著頭小聲的問身后的蒔蘭。
“大約......亥時了?!鄙P蘭數(shù)著手指,湊到雀鳴跟前回話。
“你還知道亥時了!”明月姑姑指著蒔蘭吼了一句。
“別吼!是我不回來跟她沒關(guān)系!”雀鳴咬著牙也提高了音量。
剛從大理寺回來沈謐一進(jìn)門,就目睹了眼前的一幕。
他只看見雀鳴被衣袖遮了一半的握緊了拳,克制著顫抖。
“都下去吧?!?p> “大人。”明月姑姑和蒔蘭等一眾家仆都行完禮,默默退下了。
沈謐在雀鳴面前站定:“今天是我語氣不好,對不起。但你以后不要再提讓我取妾室的事了。”雀鳴和燎遠(yuǎn)都愣住了。
燎遠(yuǎn)跟了大人六年,從未聽過他說“對不起”。
雀鳴沒想到他沒有再娶的打算。
難不成他是真的對自己動心了?沒理由啊。
“還有,不要再說......貶低自己的話了?!?p> 雀鳴想了好一陣才想起來今晨自己說的那番話。
原來他都聽見了啊。
“我,我知道了。”雀鳴輕輕點了點頭。她看見沈謐沒有換掉的白里襯衣,認(rèn)了那個油爪印。
他自己系的衣帶,還是要平整多了,油爪印似繡上去的圖案一樣,肆無忌憚的袒露在外。
“這個給你。有它陪你,院里就不會太冷清了。”沈謐轉(zhuǎn)身從燎遠(yuǎn)手中接過盒子,在雀鳴面前打開。
“汪!”一只的黑色小腦袋探出頭來。
雀鳴又驚又喜,激動之余小心地把那只小狗從紙盒里抱出來。
沈謐看她高興地?fù)崦吭谒缟系男『诠罚哺黄鹦ΑH给Q的眼睛里像是放著光,抬起頭看著他。
沈謐這才在明亮的月光下看見她紅撲撲的臉蛋。
“你喝酒了?”
雀鳴心頭一緊,用手湊到臉跟前比了一下:“一...一點點......”她心想這秦樓的酒后勁也太足了,不過小小一杯就上頭了。
“......下次不許了。”
見沈謐放自己一馬,她心里立馬就送了口氣,注意力又回到了小狗身上。
“它叫什么呀?”
“沒想好。你給它起個名字吧?!?p> “既然它是五月來到的......那就叫它阿墨吧!”
沈謐愣了一下,一時間沒弄懂雀鳴的想法。過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是因為它通體亮黑似墨。
“......好?!鄙蛑k還是笑了笑點點頭。
看著大人和夫人一起往屋里走的樣子,燎遠(yuǎn)抱著手里的空盒子呆呆的站在原地。
他突然有點羨慕那只阿墨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雀鳴挪到了床外側(cè)。
“你睡里面。”沈謐在床邊把她往里推了推。
“我會碰到你傷口的,我就睡外面?!比给Q縮起來,示意他去睡里面。沈謐頓了一下,沒有再和她爭什么。
帳子里安安靜靜的,沈謐不知道雀鳴沒睡著,雀鳴也不知道沈謐沒睡著。
雀鳴想家。她自打回門之后就再沒見過雀家的人了,她想念娘親每日清晨給她加菜,讓她多吃點,她想念娘親教哈欠連天的她怎么繡梅花。
她還想念爹爹。想念他知道自己溜出去玩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可看見自己從身后拿出一只泥人給他的時候,他又很開心的樣子。
如果能回到過去,她一定多跟爹爹說說話,跟他講自己從茶樓里聽到的故事。她一定聽爹爹娘親的話,不再偷跑出去。
可是沒有如果。
她側(cè)過頭看了一眼身邊枕著右臂睡覺的沈謐,又看了看他搭在身側(cè)的受傷的左臂,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慢慢挪到他側(cè)著的懷里。
雀鳴很感謝有沈謐在,也很感動沈謐能記住自己說過的所有事情,不論大小。
她知道這都是因為爹爹娘親還有沈三夫人對他的托付,只是她現(xiàn)在太需要一個懷抱了。那就趁沈謐睡著了,偷一點他的溫暖吧。
沈謐低頭看著懷里,從旁邊慢慢挪過來之后已經(jīng)睡著的雀鳴,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抬了左手擦去她眼角的一行淚痕。
想起來她一個月前在大理寺被燎遠(yuǎn)帶來自己面前的時候,自己確確實實是愣住了。
他早就知道寧國會被滅。因為北邊部落曾經(jīng)來和杭洛國商量過,聯(lián)手瓜分寧國?;噬蠜]有答應(yīng)。因為杭洛國不需要用這些卑劣的手段來爭奪財富和土地。
但因為寧國昏庸的國君,皇上雖然沒有落井下石,但也沒有幫助已經(jīng)淪陷的寧國。寧國沒有了邊將軍,其他小將早已臨陣脫逃,任由北邊部落放火劫掠。
官家百姓逃的逃死的死,不出兩個月,寧國就成了一座廢城。
他遣人打聽了邊家的下落,可回來的信人說,邊家被滅門了。沈謐當(dāng)時還以為以雀家的實力,能夠保住邊夫人和雀鳴。
那段時間他好一陣恍惚,甚至對雀家失望透頂。
直到雀鳴披著斗篷被燎遠(yuǎn)帶到自己面前的時候,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失而復(fù)得的喜悅。
她帶來的信件和玉佩,沈謐當(dāng)時壓根就沒有好好看。玉佩是師父的,信件也是師父親筆的,那都是后來在她睡下之后,他才在案牘上細(xì)細(xì)端詳。
僅僅是她出現(xiàn)的那一刻,沈謐就認(rèn)出來是當(dāng)年那個明媚的姑娘了。
只是從沈謐再重逢她到現(xiàn)在,再也沒見過當(dāng)年那樣明媚的她了。
當(dāng)雀鳴成為了他的妻子,他一直惶惶不安。且不說這是自己最敬愛的師父師娘托付的掌上明珠。單說他的母親,沈三夫人,對雀鳴一直喜愛有加。
從她出生起就每年都會差人去寧國送各種各樣的飾品布匹,沒事就拿出從邊家寄來的雀鳴穿過的小衣服,看看邊夫人畫的她每年長大的樣子。
八歲那年畫的是她在冬日的院里發(fā)呆的樣子,雪落肩頭,辮子上也沾著雪花,小小的腦袋看著天空,好像有心事一樣。
那時沈謐以為她長成了文靜內(nèi)斂的性格。后來見到了九歲的她,才發(fā)覺她原是個活潑好動的小姑娘。
九歲那年的畫是她在叢中捉蝴蝶的樣子,邊夫人作畫的模樣和雀鳴在花叢里跑跳的模樣,他都在院里角落偷偷瞧見了。
后來她十五歲及笄禮,邊夫人寄來了雀鳴行完禮第二日帶著新發(fā)簪,跟書塾的伴讀小公子一起讀書的樣子。
畫筆細(xì)膩,栩栩如生,讓沈謐氣了好久,沈三夫人卻不住地感慨這小姑娘長大了,生的愈發(fā)靈巧了。
誰也沒想到,雀鳴及笄才過了一年不到,沈謐就陰差陽錯的娶了她。
除去他被長輩們賦予的期望,只有沈謐自己知道,雀鳴是他整個年少的日光。
這份責(zé)任太重了。他生怕自己會出一點差錯。他要守著自己心里那份大理寺少卿的責(zé)任,難免會樹敵。
盡管有皇上在朝堂上明里暗里的昭告不得有人給沈謐使絆子,但難免有些欲圖新仇舊賬一起算的人想要奪他的性命。
就像今日。
沈謐覺得他還沒有做好護(hù)她余生周全的準(zhǔn)備。他還沒有做好照顧好自己妻子的準(zhǔn)備。
但他還是打算把手頭的案子放一放,叫燎遠(yuǎn)再添幾個得力的侍衛(wèi)。
他輕輕地用左臂把她攬進(jìn)懷了些。
后天帶她回趟雀家吧。至于今晚,就先好好睡一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