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驚蟄、鵓鳩鳴怒、綠楊風(fēng)急。
南安王府的丫鬟們手拿香木,正在屋內(nèi)屋外敲打著,嘴里還念念有詞,大體就是驚走蛇蟲,保佑一年安康。
今兒可是個大日子,府里上下都是帶著喜氣,因為府上的兩位公子要回來了。
南安州,取義南疆安康,地處大唐之南,獨(dú)占著一個半島,但絕對算不上是個世外桃源。
所謂廟堂遠(yuǎn)而教化輕,之前這可是個流民肆虐,海盜猖獗的地兒。
可朝廷也沒辦法,鞭長莫及啊,就成了個三不管的地帶。
好在十幾年前來了個大人物,剛到就給取了個名字,南疆安康嘛,這就是南安州的由來。
這人是誰?
就是大唐歷史近幾十年來最負(fù)盛名之人,北涼軍神張扶梁!
想當(dāng)初手握涼幽兩州重兵,戰(zhàn)功赫赫,可以稱得上是北胡之?dāng)?,孩童止啼的存在?p> 說也奇了,
最后一戰(zhàn)時,張扶梁舉兵三十萬北伐,雖是血流漂櫓,但也迎風(fēng)一尿,都能騷到燕京城了。
可這位卻告老還鄉(xiāng),卸下兵權(quán),大手一揮,由北指向南,要了現(xiàn)在這塊地養(yǎng)老。
或許因為功勛太過耀眼,又急流勇退,這才破了規(guī)矩,成為大唐歷史上唯一的異姓王!
不過南安州百姓還真得感恩戴德,不僅掃清州內(nèi),還帶來了匠人先生,設(shè)立免費(fèi)官學(xué),現(xiàn)在也是欣欣向榮。
張驚蟄收起筆,辭別先生,撐傘沿著青石大街,一路往王府走去。
富貴人家都是請先生到府內(nèi)教書,但南安王府卻不同,所以張驚蟄雖貴為小王爺,也得到學(xué)堂與民親近。
南安多雨,今天恰逢驚蟄,更是如此。
都說“春雷響,萬物長”,
天上雷聲陣陣,雨滴落在王府外那兩顆桑樹上,讓翠芽又開起了花。
一路小跑,將書童遠(yuǎn)遠(yuǎn)的甩在身后,張驚蟄臉上掛起了笑容。
今天是他的生日,每年這個時候父親都會下樓,親自煮上一碗長壽面,雞蛋嘛肯定是上面蓋一個,下面藏一個。
都說命賤人耐磨,名賤好養(yǎng)活,生在驚蟄天,父親便給他取名張驚蟄。
不過可憐出生不久,母親就血衰而死,自己也打小體弱多病。
好在有個哥哥,童年卻也不孤單。
張驚蟄今天很開心,因為每逢生日,不僅有父親煮的長壽面,還有哥哥的禮物。
打小一起長大,哥哥雖然年長幾歲,但也從來沒欺負(fù)過自己,而且每到生日都會送一些新奇玩意。
不管是雕工拙劣的木猴,精致小巧的匕首,還是京都樣式的花燈......
昨晚翻看柜子,數(shù)了數(shù)已經(jīng)有十五個了。
一路匆匆,王府也不算遠(yuǎn),眨眼便到了。
張驚蟄心里充滿期待,因為自從哥哥開始練炁修行后,就很少見到。
王府外停著一輛馬車,簾子金絲銀線,周身雕著流暢的花紋,估計又是京都的人。
也沒過多留意,直接過門而入。
每逢王府有事,京都總會有一些禮物送來,或許在提醒一直記著這個異姓王。
都說春雨貴如油,今天這老天倒是不吝嗇了,越下越大,打在瓦片上滴滴答答。
進(jìn)了門,繞過門口的影壁和曲折走廊,就到了大廳。
只見父親張望北端坐在大廳,正端著一杯茶在細(xì)細(xì)品著。
旁邊坐著位眉目慈祥卻略顯肥胖的老者,而且此刻正閉目養(yǎng)神,把玩著手中的珠串。
也不問是誰,張驚蟄先行作揖道:“父親大人好,大伯好”
“喲,小王爺回來啦,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
老者聽到聲音忙睜開眼睛,臉上露出笑容回禮,不過聲音卻有些尖利。
說完轉(zhuǎn)身又向一旁的張望北道:“王爺真是家學(xué)有方,小王爺年經(jīng)輕輕就已經(jīng)星目劍眉,落落大方了,可喜可賀啊”
“徐公公過繆了”
張望北接了下話,一邊讓張驚蟄坐下,一邊向立在一旁的丫鬟道:“把鍋里的面端上來吧”
雖有外人,但畢竟是自己家,張驚蟄也不拘謹(jǐn)。
坐下喝了口茶,緩和了氣息,便問道:“父親,我哥回來了吧?”
不過張望北卻并沒有答話,而是繼續(xù)拿杯蓋一直在撥動浮在上面的茶葉,就連原本在轉(zhuǎn)著珠子的徐公公都停下了動作,不敢發(fā)出一絲響動。
“王爺,面來了”
不一會,丫鬟就托著個朱紅的盤子,將面端到了桌上。
“今個是你的十六歲生辰,先把面吃完吧”
張望北拿起筷子抄了抄碗里的面,騰騰熱氣冒了出來,說完將面推到張驚蟄的面前。
上了一下午的課,中午雖然與同窗一起用過飯,但學(xué)堂的菜色真不怎么樣,眼下還真有些餓了。
也不多問,張驚蟄舉起筷子便大口吃起了面,不過眼角的余光卻一直在父親面前閃爍,
因為上面放著一封信,他認(rèn)得那字體,是哥哥的信!
不一會面就吃完了,還不等繼續(xù)問,旁邊坐著的徐公公忙將一個棗木盒子取來,打開道:“小王爺,皇后知道你打小體弱,特意讓我?guī)Я诉@顆百年人參給你補(bǔ)身子?!?p> 言罷,又滿臉堆笑的向張望北道:“驚蟄小王爺是在宮中出生的,太后還是第一個抱他的呢,近來念想得很,就盼著啥時候去京都走走”
張望北聞言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沉默一陣后答道:“替我謝過皇后娘娘,多心了”
“我哥沒回來嗎?”張驚蟄繼續(xù)問道,按往常自己吃面的時候?qū)Ψ綉?yīng)該在的啊。
一陣沉默,張望北嘆了口氣,將手邊的信遞到張驚蟄面前道:“沒回來,這是他的信”
“父親大人親啟”
心中失落蔓延,張驚蟄接過信,看到上面的字更是失望,竟然連信都不是寫給自己的......
娘親早逝,父親常年在書房閉門不出,除了看書還是看書。
因為體弱,打小是哥哥陪在府內(nèi),既帶他認(rèn)草木蟲蛇,也教讀書寫字,可惜當(dāng)時不知道珍惜,經(jīng)常趴在背上呼呼大睡。
后來哥哥開始練炁修行,便漸漸回來得越來越少了,但好在生日還是會記得的,而且每次回來都會講一些奇聞軼事,江湖俠怪給他聽。
見字如面,雖然心中空落落的,但還是打開信慢慢的看了起了。
只是越讀,張驚蟄眉頭就越皺,
.......
閱罷。
“我哥...”
“怎么了?”
張驚蟄的手有些抖,感覺渾身力氣被抽空,信上的字就像荊棘圍繞在腦海,最后才吐出這么一句。
依舊是一陣死寂、
淚水打濕了信,將紙上早已干了的字跡打糊了,張驚蟄顫聲一字一句問道:“我哥...怎么了?”
良久,張望北輕聲嘆了口氣道:“你哥...證道失敗了”
“他人呢?失敗了再證就是了啊,不要當(dāng)練炁士就是了啊......”
張驚蟄不懂什么叫證道失敗,他只知道自從哥哥開始練炁修行,就一直被稱為天才,怎么會失敗!
“身死道消,神形俱滅...”
隨后張望北的聲音傳出,落在張驚蟄的心里,字字如刀!
只覺心中一陣絞痛,握著信的手有些顫抖,張驚蟄死死的盯著信尾“孩兒不孝”四個字。
雖然不懂什么叫證道,但“身死道消,形神俱滅”還是聽得懂的。
望著奪門而出,沖向雨中的兒子,張望北緩緩?fù)鲁鲂刂械臍?,高大的身子頓時有些佝僂。
十八歲時,我入太學(xué)院讀書,以為可以出侯入相還世間一個太平,
二十五歲時,我于府中讀書,以為可以讀到與良人白首,
二十九歲時,我入南安讀書,以為可以讀到父子平安,
讀書數(shù)十載,我倒越來越不懂了。
“王爺,萬望節(jié)哀啊”徐公公看著旁邊失神的張望北,嘆氣道。
“無礙,”張望北立在檐下,望著沖出王府的兒子,回過神道:“修行在命,證道在天,徐公公不必?fù)?dān)心,三日后犬子隨你進(jìn)京。”
徐公公聞言松了口氣,忙道:“皇后娘娘也是許久沒見著小王爺了,這才想念的緊,也無妨,這三年太學(xué)院的先生們肯定會對驚蟄小王爺傾囊相授的?!?p>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落在身上有些冰涼,
張驚蟄順著山路往上爬著,渾身被泥水浸透,
釣叟山上,
道觀無名,青燈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