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媽媽的語氣有些焦慮。爺爺的情況很不好,他已經臥床了很久,最近經常會精神恍惚。偶爾吃力地說出的話也顯得語無倫次、含糊不清。她說爺爺經常半夜醒來喊人,大多數時候是喊爸媽幫他蓋好被子,扶他起夜之類的。偶爾也會喊我的名字。爸媽的工作生活因此變得難以規(guī)律。我答應媽媽第二天就回家,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必須得回去照顧一下老人家。
掛掉電話,我心情無比沉重。爺爺已經八十多歲,將近九十了。按照鄉(xiāng)里的說法,這個歲數已經是很長壽,很有福了。但是這兩年爺爺身體越來越不好,不知從何時開始就臥床不起了。爸媽早就帶他去醫(yī)院看過,醫(yī)生說他器官都衰竭了,是因為年紀大了,而并非具體的某一種疾病。既然不是某一種疾病,也就無從下手、無法醫(yī)治,醫(yī)生很快就打發(fā)爸媽把爺爺帶回了家。和很多突然發(fā)生的疾病或意外不同,人老去的過程是緩慢而不可逆的。我只希望在老人家生命畫上句號的那個節(jié)點之前回去,再照顧一下他。
爺爺的情況是早有預兆的,但媽媽的那通電話卻是有些突然的。于是,我臨時買票,決定第二天坐火車回家。我把寢室的所有行李都打包好,和阿飛、老張說了大概的情況。他們安慰了我?guī)拙洌业箾]覺得自己需要安慰。我的行李并不多,因為在畢業(yè)前兩次回家的時候,我就把一些用不上的衣物提前帶回了家。整理之后,一個行李箱和一個大蛇皮袋,基本就解決了。有些細碎的的東西,實在不好帶走,只好凌亂地留放在寢室,都人去樓空之后,宿管阿姨來幫忙清掃。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了?;疖嚻笔蔷劈c多的,七點半出發(fā)就差不多能趕上。但我五點多就起床了,天甚至都還沒完全亮,窗戶外還有些霧蒙蒙的。除了大箱子和蛇皮袋之外,我還有一個帆布包,最普通也最好裝東西的那種。方醇給我的本子我也沒忘記從枕頭下拿走,裝進帆布包里。行程匆忙,我竟還沒有打開看過。
我起床后不久,阿飛也醒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吵醒的。雖然我盡量小心翼翼,但還是難免會弄出些聲響。阿飛穿好衣服,從床上睡眼惺忪地爬了下來,我剛好刷完牙。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朝閉著的門的方向擺了擺手,手里拿著一包煙。我立刻心領神會,隨他一起開門往外走去。太早的緣故,天氣還有些冷。我們都有些縮著身子,靠在陽臺旁邊。他給了我一根煙,我自己點燃了。他也點了一根,一起吞云吐霧起來。宿舍樓在凌晨的灰蒙蒙天空下,顯得詭秘嚴肅,我的心情也有些沉悶壓抑。阿飛彈了一下手中的煙灰,語氣平靜道:“真快啊。幾年就這么過去了?!蔽易灶欁猿榱丝跓?,點點頭望向天空:“是,太快了。發(fā)生了太多事,快到讓人反應不及?!彼^看著我,問:“心情如何?”我在深色的天空里尋找著那些若隱若現的點點星光,片刻后,笑了笑回答他:“有些不真實。好像剛從夢里醒來,明明知道身處現實,卻感覺一切都朦朦朧朧的?!卑w轉頭看著灰色的樓房,不知道是不是對我所說的話有所感受,輕輕點了點頭。想著爺爺現在的情況,我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阿飛察覺到,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吐出一口煙,對我說:“別太傷心,這個歲數已經很高壽了,其實對于很多老人來說,都已經樂安天命的吧。”我皺著眉回答:“也不只是傷心,是感覺生命,真的是太脆弱,太珍貴了。誰也沒有第二次。”阿飛微怔了一下,點點頭沒有說什么。沒多久,身后寢室的門突然嘎吱一聲開了。我和阿飛同時回頭,看到老張在寢室里探出一個腦袋:“我靠,你們倆怎么起那么早?!睕]等我們回答,他恍然大悟地說到:“哦,對。阿正你是不是要走了?!蔽姨种噶艘幌聦嬍业姆较蛘f:“是啊,行李都收拾好了。”老張立刻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然后又望著阿飛,似乎要調查他的早起動機。阿飛嘆息了一聲,說:“一個個都要散了,我最近睡得都不安生了?!蔽倚α诵?,沒有接他的話。老張披了件外衣走出寢室,在陽臺與我們站在一起。他伸手到我面前,讓我給他一根煙。我愣了一下,皺眉道:“你不是不抽嗎?湊什么熱鬧?!彼琢宋乙谎?,擺手道:“小氣?!比缓笥洲D頭找阿飛要根煙。阿飛也很果斷地拒絕了,讓他要抽自己買去。老張知道我倆的心思,也沒執(zhí)拗,聳聳肩無奈地靠在了陽臺上,與我們一起閑談起來。
沒有聊多久,我必須動身出去去車站了。老張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幾句后約定成都相見。阿飛突然喊住了我:“你的行李帶得動嗎?”他突然問我。我有些不解,還是回答道:“帶得動,怎么了?”阿飛猶豫一會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我少見他這幅樣子,知道他或許是有事需要我?guī)兔??!坝惺裁词抡f就是了?!蔽艺f到。阿飛拉開他的柜子,里面有一個敞開的紙箱,紙箱里滿是熟悉的筆記本。我這才想起來,阿飛之前拜托我回家時帶著他的書幫他發(fā)表。紙箱不大,我掂量了一下,有些沉,但還拿得動。于是,沒有推脫什么,擔心延誤列車,直接抱過那個紙箱,再次和他們告別后便匆匆離開了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