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葉生樹羽霓裳(3)
可那普通人走得實在是太快了,他竟?jié)u漸消失在了陸溱知他們的視野中。
“這位師兄,你走得那么快干嘛啊?”商前光在后面喊著。
可是人都看不見了,喊還有什么用呢?
所以,回答商前光的便只有沉默與尷尬。
“哎,還真不等我們啊。”
他摸了摸腦袋,瞟了瞟跟在他后面的人們,轉(zhuǎn)身嬉笑:“咳咳咳,走得真快,估計是因為距離太遠(yuǎn)了,所以師兄才聽不到的?!?p> 商前光試圖緩解尷尬,首先清了清嗓子。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居然走在了一行人的最前面。
可這也不是他所愿意的啊,因為蘇涼葉暈了,陸溱知和風(fēng)落尋得去扶著,而風(fēng)易棖那個“見色忘友”的家伙,才不愿意和他并排走呢。
風(fēng)易棖他還說什么……得在后面照顧女子的理由。
說什么,要是走在后頭的人被他人偷襲了,可怎么辦啊。
然后,商前光就隨意提了一句,自己去后面,風(fēng)易棖去前面的建議。
接著,風(fēng)易棖就說了一句話:“阿前,你看吶,你叫商前光,所以你是不是應(yīng)該走在前面呢?而且,我的名字又不叫做‘風(fēng)前棖’,所以我待在后面就好了啊。”
“……”商前光沉默了一會兒,在深思熟慮后,才道,“可你也不叫做‘風(fēng)后棖’啊。”
前程似錦?。?!
步后程???
“……”
這次,商前光他絕對是智商在線了,知道抓住對方說話時的漏洞了。
可是,誰還不想來個“前程似錦”啊,誰又希望自己“步后程”呢?
“嗯,所以我叫做風(fēng)易棖?!蹦橙撕苌n白無力地回了一句。
“可是,你們難道不覺得剛剛那人有些奇怪嗎?他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可我感覺,他的目的就是想要我們離開那里。”風(fēng)落尋道,“難道,我們剛剛待的那里,真的有什么東西嗎?”
“是不是有什么東西,我不知道。只是剛剛的那人……”陸溱知垂眸,眼里是無盡的深思。
“他怎么了?”風(fēng)落尋急切問道,因為她想要知道一個答案。
風(fēng)易棖和商前光也看向陸溱知,靜待下文。
在眾人的注視下,陸溱知緩慢開口:“我感覺他好像……”不是真實的人……
但是,她并沒有說出她真實的想法。也許,剛剛他們待的地方真的是很古怪、很危險呢,陸溱知她怕自己一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他們又會重新回去了。
沒有實力,卻要好奇地去探險,那叫做“送死”……
“沒,是有些奇怪。而且,他說他是玉先生派來的,難道不應(yīng)該是要帶著我們先走出這片林子,再離開的嗎?”陸溱知搖搖頭,說出了她的另一種想法。
“……”
的確,如果目的是為了讓他們離開這片林子的話,他應(yīng)該是要再等上一等的??墒?,他現(xiàn)在就消失了,是不是就意味著,他的目的是為了讓陸溱知他們離開他們剛才待的地方呢?
不是整片林子,只是那里,一個小小的地方。
?。?!
此時,就在陸溱知他們停下說話的時候,而另一邊,之前的那棵樹,長出來的羽衣霓裳皆羽化散去。
這場景沒有被任何人看到,開了又散去,一切都像是幻象那般。
其實,它本身就如同幻象那般,曝于日光,終日以樹的姿態(tài)顯露人前。而它真正的自己又會在哪里呢?
它一直都有一件漂亮的衣裳,那是在一百年前就開始制作了的,風(fēng)裁雨染,采神獸之翎羽,擷蒼穹之云霓,并于洗暇誕生。
只是恰好有幸罷了,在“它”出生的那一日,羽衣霓裳也同時現(xiàn)世。
“它”的父親母親都道是天意,因而“它”才成了這羽衣霓裳的主人。
現(xiàn)世之時,萬樹失溫,而地上的落葉在羽衣霓裳散發(fā)的光芒的照耀下,皆生了根,長出樹來。
那些樹要高于一般樹木,為洗暇的宮殿遮陽納陰。
樹要長得高,并不易,而那些樹都幾乎是在一瞬間長出來的,棵棵要與天公試比高。
這讓“它”的父親大悅,而讓“它”之后的生活要比別人要輕松許多。
涼葉生樹,羽衣霓裳,所以“它”有了自己的名字,涼裳。
童年,于“它”而言,或許是快樂的。因為“它”有親人,也有伙伴。
而“它”現(xiàn)在,卻被封印于此樹已經(jīng)整整三年了。三年以來,只有樹長出衣裳的時候,“它”才能夠看到外面的世界,否則“它”的世界就永遠(yuǎn)是漆黑與冰冷的。
人族天子覬覦羽衣霓裳,五年前趁“它”孤身一人,將“它”擄走。然而,天子卻想要將羽衣霓裳據(jù)為己有,見衣裳不能從“它”的身上剝離,在嘗試了幾百種方法后,終于放棄了。
只是那幾百種方法,便讓“它”整整煎熬了兩年,“它”的血與肉啊,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分離。
就是有人再想將皮包著肉縫上去,那也是無濟于事。皮、肉、血,分開多年,再加上折磨“它”的各種方法,于是,皮縮成一小團兒,肉腐爛,血變得黑紅黑紅的,只剩下了四一。
這根本就沒有辦法再融合如初了,而“它”的心也死了,從來到盛京見到滕同睦的第一天開始。
滕同睦在看著“它”身上的羽衣霓裳的時候,眼神是垂涎,是貪婪。他想要讓美的衣裳穿在美的人身上。而滕同睦眼中的美人,自然不會是“它”。
因為,“它”是妖族。妖族本就與人族長得不同,而他們眼中的美也自是不一樣的。
于是,“它”在滕同睦的眼中就成了一個丑陋的女人,“它”正在白白地糟蹋著一件天下獨一無二的仙衣。
身為滕夏的天子,他自然是有權(quán)有勢,掌人族之生死,他可以驅(qū)使任何的人。
能人異士,他們天天研究著要怎么將羽衣霓裳從“它”的身上取下來,且不毀壞衣裳。
是的,僅是不毀壞衣裳而已,至于“它”,那就是隨意了。
死與活,其實也沒有什么區(qū)別了?!八泵髅魇且粭l鮮活的生命,卻比不上一件衣裳,盡管那不是一件普通的衣裳。
后來啊,“它”變得殘破不堪,連個木偶都不如。
都說人是有血有肉的,可滕同睦的骨子里冰涼而又狂妄,否則他又怎么敢動“它”呢?
滕同睦表面上與妖族交好,實際上,就算是撕破了臉皮,又有何妨。
反正啊,邪族十年未現(xiàn),滕同睦他再沒了擔(dān)憂。
金光閃閃,天下珍寶,他只為美人一笑,也只為自己看得開心罷了。
說到底了,終究不過是“自私”與“享樂”二詞。
而在兩年之中,“它”只是永遠(yuǎn)地躺著,很長時間都沒有站起來過。又或者是因為人族,是真的不想與妖族在表面上撕破臉吧,滕同睦始終命人吊著“它”的一口氣。
也不知道到底是慶幸好,還是絕望好。與其天天痛苦,不如就此解脫。
只是,“它”還想著“它”被擄走的幾天后,正好是“它”妹妹的生辰?!八敝砸律硪蝗顺鋈?,不過是為了給“它”妹妹一個驚喜。
“它”與妹妹,還有另外一人,他們?nèi)苏f好了要在妹妹生辰那天聚在一起的。只是如今,“它”食言了,也不知后來他們可還好,可曾找過“它”沒有。
還有“它”的父親與母親,不知道他們在知道自己失蹤之后,有沒有懷疑過人族。
滕同睦,人前偽善,人后兇殘,可他偏偏對滕夏百姓從未做過什么過分的事情。他依是百姓心目中的“明君”。而在天子殿內(nèi),他整日尋歡作樂,一派“昏君”作風(fēng)。
“它”不知道滕同睦是怎么維持著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的,在天下百姓看來,天子就是他們的生存的希望。
……
林子中,“它”恍惚還能記起“它”被徹底放棄的那一天。
那時,“它”能用眼睛看世界,能用血肉感受疼痛,卻就是感受不到自己的心了啊。即便是心死,“它”之前也是可以感受到心脈的。
而那一天,“它”只能看,只能承受著無盡的割裂之痛。
花了兩年的時間,還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完好地取下羽衣霓裳。兩年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長到滕同睦都放棄了這稀世珍寶。
有些東西,既然得不到,那么不要也罷。
人會這么想,一般是有兩種原因。
一種是徹底放下,釋然解脫。
而另一種是當(dāng)時一時興起,而今沒了興趣。
滕同睦應(yīng)該就是這第二種。
“它”還記得,滕同睦說:“算了,就算今后這羽衣霓裳能夠取下來,也不知道要沾染多少骯臟的血水。就算這衣裳可以自動除去塵埃,不染臟水,可我還是不想讓沾了血的東西穿在我美人的身上啊?!?p> 既然嫌臟,又何必等到現(xiàn)在,好一個義正言辭。
明明從“它”第一天進(jìn)入這天子殿開始,此后就天天身染鮮血。
兩年了,滕同睦放棄羽衣霓裳居然是用了這么一個荒唐的理由。
“它”很想冷冷地嘲諷,但是“它”不可以。因為“它”的嘴巴早已不完整,而且也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了。
也許,“它”的嘴巴被接到了手臂上,被接到了大腿上。又或許,嘴巴早在一天又一天的“磨損”中,一點兒都沒剩下,化作細(xì)小的顆粒,化作滴落的液體,化作空氣與虛無。
“陛下,您又何必一直留著她的命呢?直接將她殺了,說不定羽衣霓裳早就是陛下您的了?!?p> “還不是我皇兒一直勸說我不要傷了無辜,哼,要不然,這丑陋的妖怪哪里還有命活著啊?!?p> “陛下對太子可真是好啊?!?p> “畢竟是我與她的兒子,我答應(yīng)過她要好好照顧我們的兒子的。也不知道觀兒是怎么了,非要求著我留這妖一命,平時也沒見他求過我什么?!?p> “太子要求留這……這東西一命?!?p> “那怎么能行?。恳亲屗氐搅搜?,那么妖族肯定會將我們的所作所為都說出去的?!?p> “還望陛下三思,那是萬萬不行的啊?!?p> 滕同睦:“你們就放心好了,活著可不一定能夠回到妖族啊?!?p> “陛下的意思是……”
“那就將她永遠(yuǎn)地留在盛京就好了?!?p> 從此,“它”就被封印在了一棵樹里面。絕大多數(shù)的時候,“它”都在沉睡著,也很少能聽見外面的聲音。而“它”的血肉與這樹融合在了一起,從前的傷也在一點一點地被愈合著。
三年來,“它”能夠感覺到是有人來過的,具體是誰,“它”也不太清楚。
有人族有妖族,甚至有邪族。
也不知道為什么,三年的時間,“它”從前的記憶全都變成了文字與故事,與“它”有關(guān)的一切人,“它”都不記得面目了,只記得名字和事情。
因而,當(dāng)“它”今日又重新醒來的時候,看到五六個人在自己的面前,“它”卻是一個都不認(rèn)得的。
或許,從前見過,或許是友或許是敵,“它”也不想管太多了,只是覺得難得可以醒來一次,不好好享受一下陽光怎么能行呢。
自從“它”與樹融合之后,“它”能夠感覺到肉在生長,血連同樹中的水分在上下流動。“它”在這里,無疑就等于是在休養(yǎng)自己。
可是,滕同睦又怎會如此好心呢?這點“它”是萬萬不敢信的。
反正,滕同睦不是個好人,至于為什么天下管得那么好,“它”就不知道了。因為在那兩年中,“它”只看到了滕同睦的荒淫無度、殘暴不仁。
世界無愛,終是沒有人揭露滕同睦的真面目。世界有愛,終是她還有機會能看看湛藍(lán)天空。
人間無礙,好在百姓安居樂業(yè)和美。人間有礙,再過十年總會降臨天災(zāi)。
總之,一個心中沒有大愛的人,又怎能夠取得下羽衣霓裳呢?那是上天之作,天地合奏,萬葉成樹,百年結(jié)成的果實。就憑著強硬之法,又怎么可能取得下來呢?
院上清紓
頭太疼了,只想快些睡覺(?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