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一場透雨驅(qū)散了連日來的暑熱，傍晚時(shí)分，天邊一抹殘陽如血，道道霞光透過云靄，把山間的草木染成了紅色，每逢山風(fēng)吹過，這些草木便翩翩起舞，搖曳生姿。

　　山間小路上，一個(gè)中年男人正挑著兩桶水拾階而上，桶是生鐵鑄的，桶壁有三指厚，山路崎嶇，那鐵桶卻像長在他身上，不搖不晃，里面的水一點(diǎn)也沒有灑出來。

　　他叫郭暮云，像這樣挑著鐵桶走山路，他一天要走20個(gè)來回。這是他必修的功課，十幾年來從未中斷。

　　十五年前，郭暮云告別身懷有孕的妻子和年邁的老母，一心只想做天下第一。他拜訪了許多有名的門派，但他們有太多的繁文縟節(jié)，太多關(guān)于內(nèi)心修為的訓(xùn)練，既高深莫測又無實(shí)際用場，讓雄心勃勃的他感到無聊至極。

　　最后他走上這座山，拜在了“三把刀”的門下，一待就是許多年，“三把刀”在江湖上名聲極差，但這里只談刀法，不論其余。

　　十五年過去了，他感到自己離天下第一的目標(biāo)越來越近了。一次門派間的切磋，他只用兩三個(gè)招式就把一個(gè)高手擊倒在地，如果用的不是竹片而是真刀，對方早已斃命。后來師傅對他說，他手上仍留有余地，沒有盡力一擊，如果使出全力，竹刀亦可取人性命。師傅說：刀下留情，是“三把刀”的恥辱。

　　此后他絕不留情，刀刀斃命，以至于再也沒人敢和他比試了。

　　師傅告訴他，也許可以把門派絕學(xué)傳授給他了。

　　師傅又告訴他，他離天下第一還隔著一個(gè)人。

　　“誰？”

　　“我?！?p>　　“師傅待我恩重如山，我寧可做天下第二，也絕不敢僭越師傅天下第一的名號！”

　　但師傅已經(jīng)老了。實(shí)際上，在最近一次與師傅切磋刀法時(shí)，郭暮云已隱隱感到師傅動(dòng)作的遲緩，這種遲緩雖然只在纖毫之間，卻足以讓郭暮云有機(jī)會將利刃穿過師傅的胸膛。

　　郭暮云有些害怕，也有些興奮。

　　“想家嗎？”師傅問。

　　郭暮云想起離家時(shí)母親的淚水和妻子微微凸起的腹部，想起這些年他一次家也沒有回過，母親恐怕已不在人世，但妻子和孩子應(yīng)該還在，想到此處，郭暮云不禁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是人之常情?！睅煾嫡f。

　　“回去吧，看看家人，然后回來，”師傅說。

　　“不過，你要先替我辦一件事情?！睅煾涤终f。

　　郭暮云聽著。

　　“你去宿陽縣水西門，找到柳源居士，那是我的好友，他有一個(gè)小兒子，希望得到我的點(diǎn)撥，這孩子我見過，很好，你把他帶上山來，我要親自調(diào)教。記住，他額頭上有塊青斑。”

　　郭暮云下山時(shí)是第二天的清早，師傅沒有送他。

　　宿陽是一個(gè)大縣，人煙輻輳，商賈云集。

　　郭暮云來到水西門，遠(yuǎn)遠(yuǎn)便看到一個(gè)擂臺。

　　擂臺上一個(gè)英姿少年正手持竹刀，向臺下叫陣。

　　臺下一片喧鬧，卻鮮有人登臺與這個(gè)少年較量?？磥磉@擂臺已擺了不止一日，敢于挑戰(zhàn)的人都早已成了他的手下敗將。

　　郭暮云看得清楚，那少年額頭上正有一塊青斑。

　　他問身邊的看客：這是柳家的人嗎？

　　“除了柳家，誰還能有這樣的身手？”

　　那就是了。

　　郭暮云將身體輕輕一展落在臺上，沒半點(diǎn)聲響。

　　那少年一愣，知道遇見了高手，馬上抱拳恭讓。

　　“柳家子弟果然名不虛傳?？煞衽c我切磋一二？”

　　“壯士尊姓大名？”

　　“云煙過客，名姓就不必問了?！?p>　　郭暮云說著從兵器架上抽出一把竹刀橫在胸前。

　　那少年看到郭暮云眼中閃出一股寒光，不禁打了一個(gè)哆嗦。但臺下已是一片鼓噪，他無路可退，只能勉強(qiáng)應(yīng)戰(zhàn)。

　　郭暮云只想試試這少年的功夫，并未使出全力。但幾個(gè)回合下來，郭暮云暗暗吃驚。這少年的刀法神出鬼沒，郭暮云幾次險(xiǎn)些被刺中，他看到少年臉上的恐懼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得與驕矜。更讓郭暮云驚訝的，是他的刀法中竟然有“三把刀”的影子。

　　難道他已經(jīng)得到了師傅的真?zhèn)?？這少年不過十幾歲，刀法就已如此，再過十年，天下第一？

　　這些念頭在郭慕云腦中一閃，一個(gè)愣神，啪的一聲，少年的竹片刀已斜刺到郭慕云的胸口。

　　“你輸了?！鄙倌晔盏豆笆郑樕暇`出了孩子的微笑。

　　郭慕云耳鼓里一陣嗡嗡的響，他知道，這是臺下的看客們在大聲叫好。輸了？他不敢相信。

　　他抬起頭，少年還站在他面前。

　　天下第一？

　　郭慕云操起竹刀，向毫無防備的少年貫去。

　　他使出了十分的力氣。竹刀把少年穿透了。

　　師傅說的沒錯(cuò)，竹刀也可以殺人。

　　少年眼神里先是茫然，接著是恐懼，最后是仇恨。

　　“你等著，我父郭慕云，一定會替我報(bào)仇！”

　　說完，少年仰面倒了下去。

　　臺下的看客被這一景象驚呆了。擂臺上下悄無聲息。

　　郭慕云什么都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師傅安排的。死掉的是他15年來從未謀面的親生兒子。

　　郭慕云又回到山上，見到了師傅。

　　“你明白了嗎？要想成為天下第一，心中不能存有一絲善念，只有滅天理，斷人倫，你能做到嗎？”

　　郭慕云殺了師傅，師傅并沒有反抗。

　　郭慕云接掌“三把刀”，成了天下第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