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璟看到題目的瞬間,便聯(lián)想到去年元雍帝針對鹽政的大動作,恐怕是朝中的財政出了問題。
錢荒是歷朝歷代都要直面的難題,解決錢荒的措施,通常有限制金銀銅的使用,禁止私藏,禁止外流,擴大礦藏開采,推行替代貨幣,實行物物交換等。
這些措施短期內或許微有成效,但無法解決根本問題,除非發(fā)行紙幣。
但發(fā)行紙幣亦有宋朝的前車之鑒,紙幣需要每年換版,且往往發(fā)行三五年,便開始大量增發(fā),導致紙幣快速貶值,最后引發(fā)動亂。
本朝定鼎之初,也發(fā)現過紙幣,只因問題太多,沒堅持五年,便廢除了。
陸璟曾深入探究過前朝的貨幣體系,自有朝代以來,最初是以銅錢流通為主,黃金承擔大宗交易,但唐朝之后,黃金日稀,基本上退出流通。
宋朝之后,白銀進入流通領域,替代黃金開始承擔起大宗交易的職能,但主力仍然是銅錢,錢荒基本上就是指銅錢匱乏,流通不足。
本朝歷經四代治世,經濟發(fā)展發(fā)展已然達到頂峰,對貨幣的需求亦達到頂峰,但朝廷發(fā)行貨幣的數量遠遠達不到流通需求,就出現了錢荒。
錢荒的出現又會導致大家開始囤積錢財,進而導致市面上流通的錢財更加稀少。且銅器的價格遠高于銅錢的價值,導致不少人毀錢鑄器,使錢荒問題更加嚴重。
陸璟總結發(fā)現,私藏、外流、毀錢等只是造成錢荒的次要原因,根本原因則是礦藏量不足,開采困難,無法擴大錢幣供給量。
本朝為解決銅礦問題,除了在本國大量開采外,還從茜香國大量進口銅礦,但數量有限,銅錢發(fā)行量依然跟不上經濟發(fā)展的速度。
陸璟思考足有一刻鐘,才開始答題。
他從引起錢荒的根源寫起,隨后列舉解決錢荒問題的短效手段,并一一闡明這些方法的利弊。
然后從貨幣金融的角度,梳理出一條適用于現階段的金融制度,重點闡述了貨幣流通,官辦錢莊的職能變更,金融機構的統(tǒng)一管理,紙幣的發(fā)行如何規(guī)范,紙幣的防偽鑒定等問題。
隨后想到朝廷的財政問題,又將國債,期貨,期權闡述一番,并給出具體的實施策略,最后附贈兩個快速融資的方案。
陸璟越寫越入神,最后全神貫注的投入其中。
時間飛速流逝,等到陸璟一氣呵成,時間還剩兩刻鐘。
因他寫的認真,并沒注意到元雍帝巡查時,在他的案幾停留過一會。
徐經年幾人跟著元雍帝巡查時,將一些考生的開頭記下,好在閱卷時加以照拂。
陸璟仔細檢視一番后,發(fā)現沒有筆誤和犯忌諱的地方,緊繃的神經隨即放松下來,靜靜等待著交卷的時間。
其他考生亦是使盡渾身解數,想要寫出一篇附合圣意的策論,以期獨占鰲頭。
考試結束后,禮部考官開始收繳試卷,隨后將一眾考生領出皇宮。
眾人一路疾行,并無人交談,及至出了皇宮,眾人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三五好友相約聚在一起,談論起今日的策論題目,交流彼此的答題心得。
陸璟因答題耗費了太多精力,便拒絕了沈良和葛寅的邀請,直接回府休息。
陸芷瑜、林黛玉、林如海等人知道陸璟疲累,也未打擾他,只吩咐英蓮等好生伺候。
今科是元雍帝掌控力度最強的一科,因此他對殿試分外重視,閱卷組的成員全是由他親自指定。
以吏部尚書李謙,戶部尚書馮延吉,禮部尚書許承敬三位重臣領銜,內閣大學士徐經年,翰林院掌院學士張元,戶部左侍郎齊哲,戶部右侍郎郭昆,通政使司通政使嚴勝,詹事府詹事王冉六名大臣輔助。
這樣的閱卷陣容堪稱歷屆最豪華的陣容,每一個閱卷官都是朝中舉足輕重的大佬。
殿試閱卷和會試不同,需要輪流傳看,每位閱卷官都要將試卷看一遍,同時要在試卷上寫下自己的姓氏,以及對考卷的優(yōu)劣評價。
優(yōu)劣評價分為五等,以圈、尖、點、直、叉表示,為了防止考官存在偏見,一般同一份試卷的評價相差不大。
若是相差極大,監(jiān)視官就會另派大臣閱卷,一甲和二甲頭幾名的考卷,必須有八個圈才行。
陸璟的試卷首先傳遞到李謙手中,李謙看后沉思良久,最終畫了一個圈,傳到馮延吉手中。
馮延吉對陸璟的考卷有些印象,皇上曾駐留觀看許久,當時他只看了個開頭,如今細細看來,卻是越發(fā)驚奇,尤其是陸璟的不少構思讓他大受啟發(fā),便給了一個圈,然后向右傳去。
九位閱卷官緊趕慢趕,最終在第二天破曉,閱完所有試卷。
他們商議一番,挑出排名前十二的卷子,由李謙,馮延吉和許承敬三人,親自呈送御前。
依按慣例,前十名都需要皇上御攬后,親自排榜,尤其是一甲三人需要皇上欽點。
元雍帝一直等著閱卷的結果,忙將李謙三人宣進來。
“臣等恭請圣安!”三位老大臣有些疲憊的行禮道。
“三位愛卿辛苦,劉如去給三位老大人搬個繡礅過來!”元雍帝笑道,隨后又命人給李謙三人一人端來一碗八寶養(yǎng)參粥。
元雍帝將十二份試卷御攬一遍后,從中抽出四張,然后指著其中一張說道,“這一份定為二甲頭名!”
隨后命人啟封剩下三份試卷的案頭。
李謙三人看元雍帝親自挑選出三份試卷,忙去看這三位幸運兒都是誰。
三份試卷上的名字露出真容后,分別是趙賢、聶莊、陸璟三人。
元雍帝對于趙賢和聶莊都略有所知,趙賢的會元是他裁定,聶莊是太常寺卿聶桓的長子,他唯獨對陸璟沒有什么印象,“你們議一議這三人誰更勝一籌?”
摸不清元雍帝的心思,李謙三人都在等對方先說話。
最終李謙看元雍帝看向他,遂開口道:“趙賢是去年江南省的解元,今科的會元,若蒙圣上欽點,也算是本朝第一個三元及第,此亦可彰顯圣上治下的文風鼎盛!”
元雍帝聽后并未說話,而是看向許承敬。
許承敬沉吟道:“聶莊家學淵源,人品出眾,文風在這三人中也最為老成!”
“馮卿呢?”元雍帝繼續(xù)問道。
“以老臣看,姑蘇陸璟文鋒犀利,論點新穎又切合實際,應是干才?!瘪T延吉建議道。
李謙看元雍帝視線落到陸璟的試卷上,呵呵笑道:“這個姑蘇陸璟也算是師出名門,是翰林院林如海的弟子,才學不凡,也是這三人中年紀最輕之人?!?p> “林如海的弟子!”元雍帝輕聲念道,眼中頓時流露出莫名的意味,又瞬間隱去。
許承敬本就因馮延吉舉薦陸璟,有些不樂意,此刻得知陸璟是林如海的弟子,更加反感,立刻笑道:“臣記得林如海當年便是探花,若是圣上再點陸璟為探花,他們師徒雙探花,說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馮延吉雖說和林如海并無交集,可極為看好陸璟,有些不滿的看了許承敬一眼,反駁道:“照許大人這樣說,聶桓當年是傳臚,聶莊豈不是要落到二甲?”
許承敬神色不變道:“馮大人此話差矣,豈不聞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子勝父而登鼎甲,于翰林中更添美談!”
“聶莊能青出于藍,陸璟便不行嗎?”馮延吉反問道。
“朝廷開科取士,乃是國之大事,豈能以上輩而論。”
馮延吉懟完許承敬后,向元雍帝建言道:“老臣以為這三人中,若論才學,陸璟當為魁首!”
許承敬反駁道:“若論才學,聶莊、趙賢二人的文采更勝陸璟一籌?!?p> 隨后亦向元雍帝建議道:“陸璟年紀輕輕,若是少年得志,未必是好事,老臣恐其將來難成大器?!?p> 馮延吉正要反駁,元雍帝揮手將其制止,隨后看向李謙。
李謙早看出元雍帝想點陸璟為狀元的意思,便附和道:“就事論事,這三人中陸璟的策論更為新奇,不過臣等看法不足為重,鼎甲名次全憑圣上決斷!”
元雍帝點點頭,隨即在陸璟的試卷上寫上一,聶莊的試卷上寫上二,趙賢的試卷上寫上三。
隨即命人啟封剩下的八份試卷:“這幾人的排名,三位愛卿商量著辦吧!”
元雍帝說完,便將空間留給李謙三人。
馮延吉和許承敬針對剩下的八人名次,又是一番爭論,最后靠著李謙居中調和,三人方確定最終名次。
李謙看到最終的排名后,心中有些后怕,若非趙賢被點為探花,會試的前三名恐怕都會掉落到二甲,若真是如此,他和徐經年都要擔責任。
出了養(yǎng)心殿,許承敬不滿的盯著馮延吉,冷笑道:“延吉兄真是好手段!”
馮延吉淡淡回道:“朝廷開科取士,自然要唯才是舉?!?p> “誰當狀元都和老夫無干!”許承敬搖頭道,一個小小的狀元他還不放在眼中,只是讓馮延吉得償所愿,他心中有些不痛快。
隨即語氣不善的質問道:“我們禮部遞上去的賬單為何被退回?”
馮延吉緩聲道:“許大人還是先和兵部掰扯清楚,再來戶部報賬為好!”
許承敬怒道:“年前御前召見時,都說的明明白白,你現在想拿這筆賬,截留我禮部的預算?!?p> “年前禮部開支都算的清清楚楚,也未超支,前幾天你們來報賬時,足足多了一百萬兩。”
馮延吉冷然道:“出入如此之大,許大人還是想想怎么和皇上交代吧?!?p> “此事老夫自會向皇上稟明,你若是真想知道,就去太極宮問吧!”許承敬意有所指道。
“好了,兩位還是消消氣吧,都忙了一夜,你們不累,老夫是有些撐不住了!”李謙神情疲憊道,“這些事還是到留御前會議再說吧,吏部還有幾筆糊涂賬沒算清楚呢!”
馮延吉、許承敬兩人隨即不再多言,如今朝廷財政愈發(fā)困難,各個部堂都有很大的虧空,去年借著整頓鹽政,國庫好歹有了些銀子,各部都在極力爭取,想要補足虧空。
只是去年朝廷開支總賬,超支近千萬兩,這幾年為了彌補虧空,各地稅賦都收到元雍十年之后了,現在已經不只是寅吃卯糧那么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