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凋敝的桃花(修改)
無論是要求看畢業(yè)冊,還是想要找到張敏的那個好閨蜜,白筱實的目的只有一個。找到周明輝的影子。
“對了,那年你們?nèi)ズu玩的事,你有沒有和別人說過?”
羅莉娜似乎是稍微緩了過來,開始在這間小小的會客室里做起了簡單的運動。她打開來私人教練為她專門定制的課程,手里拿著兩只3公斤重的粉色啞鈴做起了深蹲。
第一組運動的最后一個動作,她慢慢地蹲下,再慢慢站起,臉上的汗水已經(jīng)像那是上個星期日的白天,也就是4月1號,蘇思婭約了韓明宇去公園賞花。
天氣轉(zhuǎn)暖,早春花開得正盛,后幾天就要降雨,那些雨一來就會帶走所有的花瓣。她記得兒子的實驗正好告一段落,是有一點時間陪自己出去走一走的。
剛進公園,最早迎接他們的是雪白的玉蘭?;ㄆ趯⒈M,開得最為肆意,但也多有凋敝。入園的游客們并沒有為這些玉蘭停留更多的時間,也可能他們早已經(jīng)見過面,分享過彼此的美好。
蘇思婭偷偷地抬眼去看兒子,他的臉色還是那么差,可能更差了。這孩子就是太像他的父親,沉默寡言醉心實驗——用實驗麻痹自己的情感——從不關(guān)心自己的健康,更不在意自己的其他需求。
可小時候的他不是這樣的。
那個時候他很愛笑,就像一朵向陽花,但不是追隨陽光的那朵,而是只要綻放,就會燦爛如陽可以驅(qū)散一切陰霾的那一朵。
他是什么時候開始不愛笑了呢?是中學(xué)的時候?還是高中的時候?蘇思婭無法肯定,當(dāng)時她也只以為是孩子進入了青春期,學(xué)業(yè)逐漸繁重,性格上出現(xiàn)變化也很正常。
而且出現(xiàn)變化的不只是韓明宇,周明輝也有了一些變化。兩個人本來會經(jīng)常約在一起打籃球,以消解學(xué)習(xí)帶來的疲勞感,但最近他們都很少見面了。
開始的時候,周明輝還是會來找明宇,但不知道為什么,明宇總是借口要學(xué)習(xí)就避而不見。久而久之,明輝就不怎么來了。
蘇思婭敢非常驕傲地說,她和許詩韻都不屬于虎媽,都不會過分地要求孩子必須優(yōu)秀,更不用談什么壓力式教育了。
她們反倒希望孩子們不要太過于埋頭苦學(xué),希望他們能多享受短暫的少年時光,多嘗試一些新鮮有趣的事情。偶爾偷偷懶,像別人家的孩子一樣闖個禍那就更好了。
但這種話說出去,別人只會認定她在變相地炫耀自己的兒子是多么的優(yōu)秀,但別人永遠無法知道她是多么的擔(dān)心自己的兒子。
她的丈夫卻和她完全不一樣。雖然也不會要求孩子苦學(xué),但最喜歡孩子跑去找他學(xué)習(xí),還喜歡提早教他一些許多大學(xué)生都搞不懂的東西。
這樣日復(fù)一日,在他們升到大學(xué)后的一個夏天,她突然發(fā)現(xiàn)韓明宇不愿意去海邊了。原本他最喜歡去海邊消遣,還曾經(jīng)和明輝一起學(xué)習(xí)沖浪,乘風(fēng)破浪是兩人最愛的冒險。
就像往年的暑假一樣,周家邀請他們一起去海邊度假,幾個人就一起住在周家的度假公寓里。
每天一早,周明輝就來約韓明宇去沖浪,可明宇那孩子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說要學(xué)習(xí)就關(guān)上了門。而且不到傍晚,他就會趁著周明輝還沒回來,就提前去浴室沖涼,也不去蒸桑拿就早早地回房把門鎖上繼續(xù)學(xué)習(xí)。
可以前,那兩個孩子明明總是形影不離,就連那個雙人浴室——整個公寓只有那兩個孩子的房間里沒有獨立浴室——都是周震鳴特別為他倆改建的。
蘇思婭發(fā)現(xiàn),只要周明輝穿著泳褲,韓明宇就不敢看他,但他又能很好地面對那些陌生的男男女女。
蘇思婭感到有些不安,又拉著兒子做了一些“實驗”,終于發(fā)現(xiàn)了他不愿被發(fā)現(xiàn)的秘密——他對周明輝的感情超出了友情。
她終于知道兒子的沉默到底是因為什么了,她沒有等待兒子對她坦白,而是直接把那孩子約了出去,親手揭開那層紗。
她覺得如果她繼續(xù)裝作不知道,然后一直等下去的話,那個孩子恐怕會因為自覺有愧于父母而抑郁,有愧于好友而陷入瘋狂。她不能冒這個險。
她想和兒子一起煩惱,一起哭泣。告訴他,他的世界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告訴他,他的情感是正常的;告訴他,勇敢地做自己就好。
她很慶幸當(dāng)年自己的選擇,那樣的選擇讓她再一次看到了兒子的笑,看到他像小時候那樣失聲痛哭。
就像她不記得兒子最后一次放肆地笑是什么時候一樣,她也不記得兒子最后一次放肆地哭是什么時候。
她只記得,4歲的韓明宇學(xué)自行車,一不小心摔進車道旁施工的溝渠的時候,他沒有哭。
小學(xué)5年級的時候,他因為貪玩不小心把實驗室里,父親正在研究的東西污染,不僅燒傷了自己的小臂,還被韓文修嚴(yán)厲地訓(xùn)斥,在醫(yī)生為傷口處理的時候,他也沒有哭。
所以當(dāng)蘇思婭看著兒子在自己面前卸下所有的枷鎖,將壓抑了已久的情緒全部宣泄出來的時候,她那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
再后來,韓明宇突然對蘇思婭說,他再也支撐不下去了。因為周明輝遇到了第一個讓他愛得無法自拔的女孩。韓明宇很清楚,那份感情有多么的真實,又是多么的沉重和執(zhí)著。他知道他徹底失去周明輝了。
那天晚上,母子倆相對無言,就那么挨到了天亮。
當(dāng)凄慘的日光沖破黑夜的束縛,掙扎地升起的時候,在因熬夜而無比亢奮的精神狀態(tài)下,他們做出了一個選擇——讓韓明宇出國讀書。
或許距離可以沖淡那份令人痛苦的感情,因為他們從來沒有長時間地離開過彼此。
可是他們錯了。距離只會讓那份感情變得更加濃郁,就像深藏在地窖里的酒一樣。
而且韓明宇在國外慘遭不幸,那幾近將他扔進另一個崩潰的深淵。她沒有勇氣叫兒子回來,回來也只是讓他在另一個深淵邊垂死掙扎而已。
可是周明輝把他帶回來了,而且是親自出國把他帶回來的。
本以為這一切總算迎來了轉(zhuǎn)機,但從兒子這張憔悴,近乎空洞的眼神里,她看得出他最終還是掉進了這一個深淵。
走出慘淡的白玉蘭區(qū)后,就是一片粉色的海洋。嬌嫩的粉色就像花季的少男少女,在最燦爛的春季,綻放最燦爛的色彩。可這些卻和兒子無關(guān)。
“是研究遇到什么困難了嗎?”
蘇思婭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打破了令人壓抑的沉默。她拍了拍挽著自己的韓明宇,這才將他飄遠的目光拉了回來。兒子對她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
“嗯,遇到了點困難?!?p> “如果不是什么公司機密,要不要去找你爸商量一下?”
“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我會去找他?!?p> 蘇思婭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他不會去找父親商談。她多希望父子倆能多見見面,說說話,就像其他家人一樣,即便只是工作上的事情也好。這樣,或許有一天兒子也能夠?qū)Ω赣H坦白自己的情感苦惱,獲得父親的支持。
“最近……”
韓明宇的手機鈴聲打斷了蘇思婭的話,兒子露出歉意的微笑,稍稍和她拉開了一段距離才去接聽。她知道,那個電話一定是周明輝打來的。只有他的電話才會讓兒子這樣慎重。
韓明宇接著電話,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公園的墻邊,那里的花很少,游客更少。他站在那棵無法得到日光普照的樹下,在疏疏落落的桃花下,臉上露出了比那桃花還要絕望的表情。
“也就是說,那天他接到可能是周明輝打來的電話后,就匆匆地離開了,是嗎?”
蘇思婭點了點頭。
4月1日,那是張敏失蹤的前一天。
開了閘的水龍頭一樣,流個不停。她稍微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才緩緩地開口。
“很多人啊,你也看到了我是做吃播的,說實話一年365天全年無休,每時每刻都要攢素材。所以像那種個人活動一定要提前和公司報備,然后安排同組的人一起去出外景。”
“只和公司的人說了嗎?”
羅莉娜抽出幾張紙巾擦了擦眼角的汗水,眼眶因為被汗水蟄痛而開始微微泛紅。
“口頭上的話,我只和公司的人說了。但是……我把行程發(fā)布在網(wǎng)上了,算是給粉絲們做個預(yù)告?!?p> 林白取出手機操作起來,很快就找到了當(dāng)年羅莉娜發(fā)的那條信息,也在她的關(guān)注人里找到了周明輝。
這種平臺不像以前的私人空間,每一個來訪者都會被記錄下來,但每個月的月底系統(tǒng)都會為你選出最常訪問的人出來。
林白把手機拿給白筱實看,她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周明輝只要訪問羅莉娜的個人頁就能看到那條信息。除此之外的每一條與張敏有所關(guān)聯(lián)的信息,也都明晃晃地公布在上面。
周明輝幾乎不用耗費太多力氣就能輕松地掌握到張敏的一舉一動,甚至張敏獨自外出旅游的事情,他也能在第一時間掌握到。
比如那條:我室友又要去旅游了,這次竟然是塞班島?。。∥沂遣皇且部梢陨暾堃粋€逛吃塞班的出差機會呢?你們想不想看我穿泳裝呀?
還有這一條:滑翔傘???天啊,是誰給了我室友勇氣去挑戰(zhàn)那么~~~~可怕的玩具?土耳其有什么好吃的呢?吃一整串?桶?卷?土耳其烤肉怎么樣?
這些地方的機票票據(jù),白筱實都在張敏的手賬本里面找到過。或許只要白筱實再挖一挖,就有可能找到周明輝也在同一時間去過這些地方的證據(jù)。
“說起來,我不知道這一條會不會對找到張敏有幫助?!?p> 羅莉娜又開始做起了站立式的卷腹運動,看起來比剛才的深蹲難度要低一些,因為她可以邊做邊和白筱實說話。
“任何一條信息可能都會有幫助哦?!?p> “張敏其實有點目中無人,不是那種貶義的啦,就是她走路不看人。除了那次海島,我們也去過別的地方嘛,但每次只要分頭行動她就會找不到我們。你們能想象嗎?我們?nèi)齻€人就從她旁邊走過去,距離都不到20厘米,她都沒有看到我們。要不是我們喊她,可能她又要走出去好遠呢?!?p> 林白忍不住看了一眼白筱實,而她的眼角正不受控制地在抽搐,被林白看得一清二楚。白筱實也有這個毛病,但她總推說是因為自己個子矮,所以想注意去看林白的臉有點吃力。林白知道,那其實就是一句謊話。
但這樣一來就能明白,為什么周明輝經(jīng)常在張敏的身邊出現(xiàn),而她都沒有發(fā)現(xiàn),直到安娜提醒。
因為即便是在有意識地尋找同伴的時候,都能對身邊的人視而不見,原本不可能出現(xiàn)在那里的周明輝就更不會引起張敏的注意。
“對了,張敏最近有沒有談戀愛?或者說她有沒有關(guān)系比較密切的異性或同性?”
羅莉娜的助理像是算好了時間似的,拿著一瓶運動飲料走進會議室。羅莉娜接過來就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嗯……談沒談戀愛我倒是不清楚,不過,我很難想象她談戀愛的樣子。上學(xué)那陣我就忍不住問過她,沒辦法喜歡上一個人是什么感覺?因為我總覺得她不會喜歡任何一個人?!?p> “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
羅莉娜把剩下的半瓶也全部喝完,開始貼到墻壁上,做下一組動作。她后背緊貼著墻壁,雙腿彎曲,整個大腿與墻面呈90度,小腿與墻面平行。
“大學(xué)四年她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而且也從來不會主動談和戀愛有關(guān)的話題。嗯……她還很遲鈍,人家男孩子都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了,她都沒有察覺到,害得人家以為張敏對自己不感興趣傷心了好久呢。不過那倒是事實,張敏就是對他不感興趣?!?p> “就是因為這些原因嗎?”
“當(dāng)然不止了。就說學(xué)長吧,我是說……周明輝學(xué)長,任何一個女孩子都很難不喜歡他吧,可是張敏就不會。她雖然會因為和學(xué)長說話而臉紅,但那不是因為喜歡而害羞,而是單純地因為害羞。你們知道嗎,她第一次和我說話的時候也會害羞臉紅,還挺可愛的?!?p> 張敏是個比較認生的人?這一點倒是讓白筱實感到有些意外。
“所以,你知道周明輝喜歡張敏?”
羅莉娜臉?biāo)查g黑了下來,剛剛還站得很穩(wěn)的腿也開始顫抖,噗通一聲就坐到了地上。像是時刻準(zhǔn)備著一樣,羅莉娜的助理突然跑進來,一把扶起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羅莉娜,讓她坐到了沙發(fā)上。
之后像是變戲法一樣,手里就多了一顆巧克力球。他熟練地剝開金色的鋁箔紙,將巧克力球取出來送到了羅莉娜的嘴邊,但她搖了搖頭。
“謝謝,我現(xiàn)在不想吃。”
助理重新將那顆巧克力包好,又默默地走了出去。
“其實,我和學(xué)長在一起過,但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因為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他和我在一起是為了張敏?!?p> 張敏因為周明輝要把羅莉娜從學(xué)生會的學(xué)習(xí)部開除,就去找周明輝評理。那件事過去沒多久后,羅莉娜在圣誕節(jié)那天鼓足了勇氣向周明輝表白,沒想到這次他答應(yīng)了。
兩個人發(fā)展得速度很快,羅莉娜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的一切給了周明輝,但周明輝從來沒有為了她在外留宿過。每次結(jié)束,他都是迅速洗好就離開,留下羅莉娜一個人在酒店里過夜。
而每一次在羅莉娜因為飄忽不定的感覺而失去理智的時候,周明輝總能從她的嘴里問出許多關(guān)于張敏的問題。事后羅莉娜也曾感覺那似乎有些奇怪,可是為了和周明輝在一起,她覺得可以忍受這一切。
但將那最后一點堅持都徹底擊垮的是第二年的情人節(jié)。
兩個人依舊在常去的那家酒店里,在沖動即將沖破理智的時候,羅莉娜隨口而出的一句話,讓周明輝立刻沒了興趣,也讓羅莉娜徹底看清了現(xiàn)實而決定結(jié)束這一段無望的關(guān)系。
“張敏她好像約了男孩子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