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來得靜悄悄的,就如它的夜晚來得也是悄無聲息。
白筱實一夜沒有合眼,她看著天色漸黑,看著月光將深夜照得清冷明亮,又看著月光慢慢地收斂光芒,看著黎明前的最黑暗,看著冰冷的青色在東方悄悄擴張它的范圍,看著如熟透的南瓜一樣的太陽一點點探出頭,又羞答答地躲進云層里。
只是她的身體并不像秋天那樣平靜。
她能感覺到心跳在垂死掙扎般咚!咚!咚!看似有力,但事實上每一次的跳動之間的間隔卻又那么的明顯。而象征著生命的跳動,更像是一個警鈴,告訴她,她需要休息,甚至是長眠,以此來減輕負擔,來獲得解放。
白筱實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事實上她就這樣坐了一夜,她裹緊了身上的毛毯,迎來雀鳥的晨鳴,吹散夜晚的朦朧,卻沒能吹散她腦中的餛沌。
來自林白的消息,來自曲星源的消息,來自林青的消息,來自夏溪和張微忱的反應,所有的線索就像一團亂麻一樣縱橫交錯,理不清卻又條條清晰。
所有的一切,都是源自于為莫采昕復仇。
她的猜測看似毫無根據(jù),又有證可循,看似證據(jù)確鑿,又都只是她的臆想。白筱實知道,身體困在這間病房里,什么問題都解決不了,但如果沒有得到云教授的批準就離開風里希,那留給她的只有死路一條。
因為云教授說過,再厲害的醫(yī)生都救不回一心求死的患者。
身后響起咔噠聲,有人走進了病房。白筱實緩緩地閉上眼,啪嗒、啪嗒、啪嗒——是藍馨怡那雙布鞋發(fā)出的聲音。
“不配合實驗的患者我倒是見多了,就沒見過像你這么不聽話的患者。吃飯了?!?p> “馨怡姐,你知道我是很想聽話的,但有的時候腦子和心不會目標一致呢,而且現(xiàn)在這里——”
白筱實指著自己的胸口。
“已經(jīng)不是原裝的了,它好像很有個性,一點也不愿意配合呢。或者說它希望我能幫它伸冤,幫它盡快找到真相,讓她的主人可以真正地安息?!?p> 藍馨怡搖了搖頭。
“你的借口找錯了。你是這里——”
藍馨怡的兩只拇指輕輕地按壓著白筱實的太陽穴,余下的手指不知道按壓著什么穴位,只是每一次的按壓,都讓她感到輕松和舒爽。
“不聽話。腦子靜不下來,怎么可能睡得著?”
“嗯~如果馨怡姐你昨天晚上,在睡覺前幫我這樣按一按,我肯定就能美美地睡上一覺了。”
溫熱地指頭一下輕一下重地按壓著,只是過了不到3分鐘就停了下來。白筱實還是沒有睜開眼,依舊享受著按壓帶來的余韻,她聽到那熟悉的啪嗒、啪嗒聲從自己的右耳邊繞過,來到她的身后。
雙手的拇指轉移目標,按壓著后脖頸的某個凹穴。藍馨怡明明沒有用力,但一種直沖大腦皮層的刺激讓白筱實忍不住聳起了肩膀,整個人都離開了椅子,直到藍馨怡的特別關照結束,白筱實才完全站起來,回到自己的病床乖乖地坐下。
“馨怡姐,子琳和子皓是在這里,還是在云教授的家里???”
“怎么突然問這個?”
“沒有什么比見到新生命更讓人振奮的事情了,不是嗎?我現(xiàn)在真的很需要他們的正能量?!?p> “他們在這里,這個時間應該在吃今天的第二頓早餐了。”
“還是小嬰兒幸福啊,餓了就有人送上食物,飽了隨時都能睡著,根本沒有失眠的煩惱。我可以去見見他們嗎?”
“當然可以。教授說過,你想見隨時都可以去見,不過要等你吃過你今天的第一頓早餐?!?p> 說是要吃早餐,但在用餐前,藍馨怡最先送來的卻是針頭,還帶走了一管她的血液,之后才是寡淡到幾乎沒有任何味道的早餐。
好在現(xiàn)在的白筱實也沒有什么品嘗美食的興致,舌尖的味蕾遲鈍到直到食物咽下去都沒能嘗出任何味道。
云教授也在嬰兒室里,只是這里的嬰兒室與一般家庭的嬰兒室不同,除了那些可愛的裝飾——浩瀚的星云圖、糾纏的基因鏈、繁茂的童話森林。
星云圖是天花板,基因鏈是嬰兒床頭頂?shù)腖ED燈,童話森林是四周的墻壁,森林里白兔、小鹿、獅子、老虎,所有的動物都在和睦相處。
子琳躺在床上,兩只小手高高地舉著,玩弄著頭頂?shù)幕蜴?。子皓兩只小手抓著嬰兒床的圍欄,顫顫巍巍地移動著,明亮的眼睛興致勃勃地看著四周的小動物們。
白筱實從來沒覺得自己會喜歡上盯著這些脆弱,卻又強大的小生命看,更沒想到,只是看著他們,她的眼角就濕潤了。
不同于那種翻騰而上的情緒,那是一種淡淡的,毫無痕跡的情緒,不知不覺間就引出了她的淚水。子皓一點點地轉到她的方向,看到她的瞬間,對她露出甜甜的微笑,還向她伸出小手,像是在邀請她一樣。
“云教授……教授生出了他們,是不是,是不是也能救我?”
云教授沒有回答白筱實的問題,白筱實也沒有繼續(xù)追問,或許她也沒有真的期待得到什么答案。
只是當她省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走到子皓的身邊,向他伸出了手。子皓稚嫩的小手抓住她的手指,軟軟的,卻異常的有力。
“陳先生,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去見你嗎?”
走出風里希,白筱實撥通了陳恒的電話號碼。
“可以,我現(xiàn)在就在寧安?!?p> “那方便去你家里見面嗎?車阿姨她在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這是白筱實意料中的反應。但白筱實知道,陳恒一定會答應。
“好,那下午1點?!?p> 他答應了,但沒有問任何關于水芷珊的事情?;蛟S警方早就找過他,和他了解過一些情況,又或許警方已經(jīng)將水芷珊已經(jīng)遇害的事情告訴了他。
下午一點,白筱實準時抵達陳恒的家。
白筱實剛坐下,手機就收到了一條信息,她看了一眼抓著手機的陳恒,低頭確認了一眼。果然是轉賬信息,陳恒結了最后的尾款。
“陳先生,我還沒有找到你的妻子?!?p> “找不到了。就算找到了也不是她了。警方說她已經(jīng)遇害了?!?p>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雖然有點老套,但這是我的工作原則。迄今為止,每一份工作我都是這么堅持的,所以如果警方還沒有找到她的遺體,我就會一直找下去?!?p> “我很感謝你能對這份工作這么認真,但——”
陳恒看向欣欣的臥室。今天欣欣沒有在陽臺玩耍,或許她正在房間里睡午覺。白筱實讀不出陳恒那張臉上的情緒,她又看向一直低著頭的車阿姨。
她依舊穿著得體,妝容精致,但渾身散發(fā)的氣場已經(jīng)截然不同。絕望、無助、迷茫。
“我不知道,媽……”
陳恒看向身邊的車阿姨。
“有沒有做好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