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陽城城東的某一處宅子里。
洪端在床上翻來覆去得睡不著。
方才在不知從哪處傳來的煙花爆炸聲響后,就更加沒了睡意。
他起了身,打算去茅房小解。
剛推門出去,便聽隔壁一道沙啞的聲音問:“是洪端嗎?”
洪端答應(yīng)一聲:“是,要去茅房呢。流光大哥你怎么還不睡?”
“睡不著?!?p> 房間內(nèi),流光倚著大迎枕坐在床上,隔著窗欞望著天上被云霧遮擋住的月亮。
月亮正在往西邊落,漫長的黑衣已經(jīng)過了大半。
洪端沒說什么,先去了趟茅房,然后去流光的房間里看他。
“流光大哥,要好好休息才能恢復(fù)得快些?!?p> 洪端借著月光找到了火折子,從流光床頭的抽屜里翻找出安神香,點(diǎn)燃了,丟進(jìn)一個陳舊樸素的銅制香爐里。
縷縷青煙從香爐里撒出來,沉香、麝香、檀香混合著不知名的香草味道充滿了整間屋子。
洪端聞著香氣,因睡不著而有些煩躁的心緒熨貼了些。
“流光大哥快躺下睡吧,安神香助眠,一會兒就能睡著了?!焙槎藙竦?。
“你不必管我,等我困了,自然就睡了……”
洪端不能同意,他雖然還不是個正經(jīng)大夫,但該有的操守還是有的。
“閣主讓我和師傅好好照顧你,現(xiàn)在師傅不在這里,我更要承擔(dān)起職責(zé)。你快躺下,看著你睡著了我再走?!?p> 流光無奈得笑了笑,蒼白的唇微微勾起,他撐著虛軟的手臂躺下了,卻沒有閉上眼睛。
洪端就站在床邊看著,命令他:“閉上眼睛?!?p> 流光輕輕嘆了口氣,將眼睛閉上。
洪端這才滿意得在床邊的腳踏上坐下,他要等著流光真正睡著了才走。
正待洪端被安神香熏得昏昏欲睡時,屋外“咚”得一聲輕響,他下意識得站了起來。
在玲瓏閣做事久了的人幾乎都會形成這種條件反射。
流光也睜開了眼睛,坐起了身。
可他身子還虛著,起得猛了便眼前一黑,頭暈得厲害。
洪端站著凝神聽了一會兒,再沒有了其他動靜,便對流光道:“大約是咱們的人送消息來了?!?p> 說完就輕手輕腳推開門,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他便拿了個小竹筒進(jìn)來。
他站在床邊,打開了竹筒,看了眼里面的字條,然后將竹筒放進(jìn)懷里,拿火折子把紙條點(diǎn)燃放進(jìn)香爐。
流光定了定神,問他:“寫的什么?”
洪端重新在腳踏上坐下,說:“閣主受了重傷,師傅大約七八日不能來這里了。”
“重傷?”流光慌了神,“傷到哪里了?是不是也中了毒?”
洪端搖頭:“不知。寫得不是很詳細(xì)。唉……這次的對手一定不簡單,我還是頭一次聽說閣主受重傷……不過閣主那么厲害,她肯定會平安無事的!”
在洪端眼中,那個與他看著差不多年紀(jì)的小姑娘就像是仙女下凡,不僅無所不能還會長命百歲。
流光蒼白的指尖攥緊了身上蓋著的薄被。他并不如洪端這般樂觀,他知道現(xiàn)實(shí)的殘酷……
“我想去看她……”他紅了眼,小聲囁嚅了一句。
洪端沒有聽清,回頭問:“你說什么?”話剛出口,就看到了流光微紅的眼眶。
“流光大哥……你是哭了嗎?”洪端有些不知所措,流光在他心目中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沒有?!?p> 流光躺下了,閉上了眼睛。
他不能去看她,安穩(wěn)待在這間宅子里才是對她最好的。
現(xiàn)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這種無力感,更放大了他心中的恐懼。
他好怕,好怕那些殺戮成了她的罪孽,她就這樣離開了人間……
流光原本不信神佛。
神佛在他全族蒙冤時沒有顯靈,在他流離失所時也沒有顯靈。
他知道,求神拜佛,不如靠自己。
可遇見賀蘭楓之后,他漸漸得就信了。
什么因果輪回、前世罪業(yè),統(tǒng)統(tǒng)不愿讓她背負(fù)分毫。
他閉著眼睛,在心中默默地,一遍一遍向神佛禱告––––
請讓她活著,讓她平安幸福得活在這人世間……
月影西沉,床邊腳塌上的洪端很快就抱著膝蓋睡著了。
破曉時分,流光也終是禁不住疲憊,陷入昏睡。
…
點(diǎn)心鋪?zhàn)油獾陌迪镏校掠巴爝吜疗鸬奈⒐饷媛峨y色。
他的面前站著三個黑衣人,這三人具是玲瓏閣死士,他們奉了命令守住這間鋪?zhàn)樱辉S任何閑雜人等靠近。
即便月影說自己是韓玉公子的侍衛(wèi),這三位死士也一步不退。
他們才不管什么韓公子、玉公子,也不管那人是閣主的小情夫還是小情婦。
總之,閣主的安危是第一位的。玲瓏閣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閣主分毫!
月影的心很累,這天都快亮了,他還沒能知道賀蘭小姐的情況如何。
他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來自主子的那有如實(shí)質(zhì)的怒火會把他瞬間燒成灰燼。
怎么辦呢,不善言辭的月影嘴皮子都快說破了。打架更是不行的,他不僅打不過,還會因此惹火了玲瓏閣的人,若是如此,想知道賀蘭小姐的消息就更難了。
月影咬了咬牙,給那三名死士留下了一個哀怨的眼神后,轉(zhuǎn)身走了。
…
楚昌在輪椅上坐著,已經(jīng)靜等了一夜。
月影回來時,明顯就感覺到了主子周身那森寒的戾氣。
月影的心,如墜冰窟。
可是還能怎么辦呢……硬著頭皮上吧……
“主子,”月影躬身一禮,“玲瓏閣的人將點(diǎn)心鋪?zhàn)邮氐煤芫o,屬下自稱是韓公子的侍衛(wèi)也不得靠近……所以未能打聽到賀蘭小姐的狀況……”
說完,他忐忑等待著主子的反應(yīng)。
而楚昌最令人害怕的反應(yīng),便是沒有反應(yīng)。
月影僵直了身體,卻站得搖搖欲墜。
仿佛過了好幾萬年,才聽到主子冰冷的聲音:“回楚都后自去領(lǐng)罰?!?p> 沒說要罰多久,也沒說怎么罰。
但月影心領(lǐng)神會––––自然是要罰得越久越好,越重越好。
“是,屬下遵命?!?p> 隨后,楚昌道:“辰時隨本王去找她?!?p> “是?!?p> “退下?!?p> “是?!?p> 月影退了出去,關(guān)上門,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房間內(nèi),楚昌自己推著輪椅到了床邊。
他扶著床沿,手臂用力撐著,將兩條無力的腿挪上了床。
他和衣而臥,閉上了眼睛,昏昏沉沉的,身體睡了,意識卻醒著。
隨著日光漸盛,人們晨起的嘈雜聲音一點(diǎn)點(diǎn)傳了過來。
打水的,掃地的,劈柴聲,雞叫聲,孩童的吵鬧聲,夫妻的叫罵聲……亂七八糟的,拉開了新一天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