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逼迫
這老頭兒雖是個小人物,卻也是小人物中的強者。
可能與他善良豁達的性格有關(guān),也可能是因為他的枝藝純熟有口皆碑,自女兒出生后,他雖然要顧及家里,可事業(yè)上居然意外的順風(fēng)順?biāo)饋怼?p> 他不僅能承擔(dān)家里的開支,居然還有盈余供兒子上學(xué)堂。
他的初衷,是想讓兒子到學(xué)堂學(xué)個兩年,多認(rèn)幾個字,以后不像他做個睜眼瞎,日子也能更輕松更如意些,可他哪能想到,他兒子居然是個神童呢。
上學(xué)不到一年,他就展露出極好的天賦。
天生聰慧腦子靈活不說,小小年紀(jì)居然能耐著性子腳踏實地打基礎(chǔ),緊跟著夫子們的教學(xué)步驟不說,甚至還能舉一反三,這讓夫子們喜出望外。
神童難尋,可勤奮的神童更難覓??!
如此天賦當(dāng)然不能浪費了,為了鼓勵他讀書,也為了減輕他家里的負擔(dān),學(xué)堂破例的免了他學(xué)費,甚至連筆墨紙硯也給包了。
親爺本來還擔(dān)心兒子小心智不堅定,就怕辜負了夫子們。
卻沒想到,他兒子也真的不負夫子們的期望。
他天生是個讀書料子。
十五歲中了童生,是個案首。
十六歲考中秀才,還是個稟生。
整個府城,秀才取五十人,稟生只取前十,而他兒子居然考了第三名。
他每月能從縣里多拿幾十斤糧食,還有二兩月銀。
而普通的秀才,不僅沒有銀子可拿,糧食還得減一半。
兒子中了秀才,這本來是趙家大喜事,可還沒高興多久呢,老伴聽到消息后居然就這么走了。
轉(zhuǎn)眼喜事變喪事。
這讓常年提著一口氣的硬漢受不了,也垮了,但他卻強拖著。
他傷心的料理完老伴后事,又急匆匆的給兒子、女兒尋摸親事。
拖過喪期后,卻在女兒出嫁不到一個月,再也撐不住還是跟著老伴去了。
古代守孝是很艱苦的,父母殤,子要守三年。
對外,不能走親訪友。
對內(nèi),除了族中大事,其他一切交際活動都得停止。
在這清苦中趙秀才卻尋到了樂趣,因為他妻子居然新婚時就懷上了。
對妻子蔣氏這胎,趙秀才抱了十分興致,他除了讀書就是陪著孩子玩。
原主還在娘親肚子里時,他就常常讀書給她聽,出生后更是除了讀書就整天圍著女兒轉(zhuǎn)。
就一個名字,他就取了八月之久,最后卻取了個俗氣的慧字。
乳名都免了,直接就叫小乖。
他成天張口就是他的小乖乖,女兒成了他的心頭肉,其他什么乳名都配不上。
對這個女兒,趙秀才是真的捧在手里怕摔了,放在嘴里怕化了,讓周圍人大跌眼睛,說這神童居然也食人間煙火了。
這還不算,等原主三歲時,他還親自給她開了蒙,親自教養(yǎng)了。
六歲前的原主趙慧是快樂的。
父母健在,雙親寵著,二人成天的就圍著她一個人轉(zhuǎn),這在古代是非常罕見的。
這個時代,各種禮教盛行,還有個抱孫不抱子的風(fēng)俗,何況原主還是世人眼中的賠錢貨,父親不抱才是正常的,但對于趙秀才來說一切都是屁,什么都沒女兒重要。
可這些,都止步于原主六歲那一年。
一直被嬌養(yǎng)的小女童,她不明白什么叫死亡,也不明白成天陪她的父親為什么就躺在那里不動了,后來甚至不見了。
她更不明白,她的親娘怎么天天哭,也不明白家里怎么有那么多的、讓她害怕的白。
因為不明白,因為少個疼愛她的人,也因為滿室的寂靜與害怕,她就整天的哭鬧,鬧著親娘,哭叫著父親。
等趙秀才下葬后不到半個月,她就把自己給折騰得病了。
原主親娘本就傷心難過,又無親友開導(dǎo)還要強拖著身體照顧女兒,也倒下了。
等到親兄長蔣二奎回家安頓好,返回來準(zhǔn)備接他們母女二人回蔣家時,卻發(fā)現(xiàn)妹妹氣色不對。
她皮膚蠟黃不說,還虛弱不堪,趕緊找了大夫。
可卻晚了,原主娘腹中已有四個多月的胎兒流了,而且居然八成還是個男孩。
蔣氏原以為自己只是累到了,才導(dǎo)致月事不調(diào),萬沒想到卻是懷孕了。
她剛知道懷孕還可能是個男孩,都來不及高興呢卻又流產(chǎn)了,只痛得昏死過去。
等她再醒來時整個人都沒了精氣神,像個提線木偶似的,整天傷心愧疚著沒把趙秀才的根留住,僅僅多拖了半個月也跟著去了。
在原主趙慧腦海中,母親最后的畫面就是躺在床上,發(fā)白的臉色帶著虛弱的微笑。
“小乖,娘親很喜歡很喜歡你啊,以后小乖要多笑笑。
你看,自從你爹躲起來,娘找不到他了娘就沒笑過了。因為娘老是不開心不愛笑,所以娘親病了還很不舒服了,整天只能躺在床上,都沒法陪小乖玩了。
你以后要多聽舅舅的話,娘現(xiàn)在帶著弟弟一起去找父親,找到后就一起來看娘的小乖啊…”
趙慧想,即使最后蔣氏想陪伴女兒也無能為力了。
她最后的語言及肢體動作,無不希望女兒能笑對人生。
但蔣氏也知道很難,女兒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什么依靠都沒有,注定要辛苦一輩子。
趙慧接受了原主記憶,知道蔣氏流產(chǎn)了。
按理原主六歲也不算小了,可惜被她親爹娘給養(yǎng)廢了。
她被養(yǎng)成了一朵嬌嫩的室內(nèi)花,不能接受任何的風(fēng)吹雨打,不然也不會親爹去了半月,她就把自己差點折騰得沒了。
原主那時受了打擊,有選擇性的忘了部分記憶,她膽小不敢去尋找記憶深處的答案,那就是旺家欠了趙家三條命。
哪怕就是后來長大了,成親了,她也從來沒深想過,她母親最后的那個弟弟是什么意思。
親舅蔣二奎發(fā)現(xiàn)她記憶出錯,也只能將錯就錯,只要人沒問題就行了。
而且這時旺家也來了難題,他分身乏術(shù)再沒法顧及到她,因為旺氏全族敲鑼打鼓的出面求娶外甥女。
不管旺家目的如何,是報恩還是看中趙秀才的財產(chǎn),他都得謹(jǐn)慎對待,因為他們的動靜搞得太大了,直接驚動了整個鎮(zhèn)子。
原主那時只有六歲,不可能單獨生活,要么由族人照顧,要么是跟著蔣二奎回蔣家,現(xiàn)在卻又多了一個旺家。
經(jīng)過三方多次協(xié)商,勢單力薄的蔣二奎與人心不齊的趙氏族人最終敗下陣來,同意了旺家請求。
雙方商量好,就在熱孝中成親。
于是六歲的小新娘原主,就這樣被送到了旺家。
為了外甥女以后在旺家好好的過日子,蔣二奎怕旺家,特別是怕旺正勤只記得恩情反而忘了夫妻相處之道,就沒提過蔣氏流產(chǎn)一事,他還專門關(guān)照過郎中別對外說。
他不怕旺家對外甥女不好。
要知道當(dāng)時可是整個鎮(zhèn)子的人都關(guān)注著此事。
特別是妹夫的弟子、同窗,還有趙氏族人,他們可都大瞪著眼瞧著這旺家怎么行事,怎么對待恩公之女呢!
當(dāng)時的蔣二奎想法很簡單。
趙家因為旺正勤已經(jīng)走了兩位,如果再添一個以后豈不把外甥女當(dāng)作菩薩供起來?
誰好好的人不做,卻要去做個假菩薩?
可惜,怕什么來什么,一切還是向蔣二奎期待的反方向發(fā)展了。
如果早知有孕,趙慧相信蔣氏肯定會好好的保養(yǎng)身體,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這不僅給秀才留了根,也給她女兒找了依靠。
這年代,女子出嫁活的如何,就得看娘家,沒有娘家就等著被婆家折磨吧。
因為她的不知道,她傷心的把身體搞垮了,還丟了兒子,這雙重打擊擊垮了她。
趙慧清楚接下來她意味著什么,因為她運氣極背,不僅穿越,還穿了書!
書上詳細寫著出事那天的事,以及蔣氏去世前后事情發(fā)生的始末。
不然僅靠原主逃避的記憶,她不會知道得這么清楚。
旺正勤那小子本該午休,卻偷跑出去到鎮(zhèn)邊上的楓園游耍。
園中有個池子,水深達兩米,旺正勤水性好,游了幾個來回就想回去了,因為怕被夫子發(fā)現(xiàn)挨訓(xùn)。
結(jié)果快到岸邊時,他一個腳卻抽筋了。
如果是成人,只要不慌,水性又好,只要慢慢用手劃著肯定能上岸,可他那時只是個十歲的調(diào)皮孩子,還是個被家里寵著的小霸王。
他是獨子,又是人嫌狗嫌的年紀(jì),真遇上事了,很少動腦筋親自去解決,不然他也不會偷跑出來了。
正驚慌時,他看到了夫子,就急著浮出水面叫救命。
趙秀才不明情況,還以為孩子要淹水了,可手邊又沒長桿撈不到人,很著急。
因為著急,他甚至忘了,對方既然能把頭伸出水面,又怎么可能會淹水出事?自己慢慢游過來不就是了?
可他沒功夫深想,人命關(guān)天檔口,他怕孩子真的會出事。
最后他想著,這離岸邊也就兩米左右,自己水性雖不太好,可把他拖上岸想來是沒問題的,結(jié)果悲劇了。
本來沒事的旺正勤,因為有了指望,下意識的動了抽筋的腳,結(jié)果小抽筋變成了大抽筋,人直接沉到水里去了。
慌亂之際,他摸到了趕過來的趙秀才,從前面摟住了他的脖子。
趙秀才被他摟得使不出勁也喘不了氣。
他本就長得清瘦,力氣也不大。
而旺正勤雖然是個小子,卻也十歲了,還是個鄉(xiāng)里娃,成天的上串下跳,力氣卻大得很。
他從前面緊摟著趙秀才的脖子,讓他沒力氣拖他上岸不說,還拖著他向水里沉去。
既沒法喘氣又拖動不了旺正勤,趙秀才急了,再不上岸,他兩全得交代在這里。
可他有心使力,另外一個卻總是拖后腿。
他數(shù)次想把他舉起來又?jǐn)?shù)次被對方拖入水中。
混亂中,兩人不僅沒走向岸邊反而滑向了深水中。
趙秀才水性不好,也就比狗刨好點兒。
危急時,他也沒想過扳開他脖子上緊摟的手,最后他還是成功的把旺正勤給頂了起來。
恰好被幾個路過的人看到了,他們先救了孩子,再想著救他時,他早就因長時間缺氧,滑向了水底深處。
等救出來時,人早沒氣了。
長大后的旺正勤水性更好,也了解到岳父確實是被自己害死的。
對原主,他很愧疚。
特別是原主越長越像趙秀才時,這愧疚之情就更深了。
二人本該是青梅竹馬,可對他來說,只要對上趙慧那雙眼睛,他就產(chǎn)生不了男女之情。因為他覺得,那是趙秀才通過趙慧在看著他,在責(zé)問他為什么要拖他下水。
再說書上五品大官,吏部員外郎云大人,此人是個典型的士大夫。
他算得上一個正直的人,不會無辜去害人,但也絕不會為了他人而損傷自身利益。
雖然口頭上說讓旺正勤考慮,但如果旺正勤堅決不同意并對外爆出原配對他有大恩,他也只能退讓,并不會追究旺正勤什么責(zé)任。
畢竟當(dāng)時二人能碰到一起,不能算旺正勤一個人的錯,他女兒也得占一半責(zé)任,甚至還更多。
在這方面,禮教對女人的約束總是比男人高得多。
大庭廣眾之下,女兒不嫁他,那京城一個好男兒也別想嫁了。
如果旺正勤不退讓,最差的結(jié)果,就是女兒維持原樣,嫁給現(xiàn)在這個無能的未婚夫。
不過他不可能同意,也不會就此罷休,如果好好運作,憑女兒條件及自家根基,找個外地的好兒郎容易的很,也能因此事徹底擺脫定親的混小子。
當(dāng)然,如果旺正勤同意那就更好了,這可不是矮個子里挑高個。
畢竟這小子也是新出爐的二甲進士,不說比定親的女婿強,就是一般世家子弟,與他相比也差多了。
定親的未來女婿讀書不行,最多止步于舉人,而且到現(xiàn)在還只是個秀才,還是個末尾。
如果不是從小定親,他絕對看不上。
那小子學(xué)業(yè)不行就算了,居然還是個軟包。
從小養(yǎng)在后宅里,就知道聽娘的話離不開娘。
即使以后他幫著運作,終身成就也不會超過七品。
女兒嫁給他,對云家是什么好處都沒有。
他最終落得貼人貼銀子還得給對方鋪路,他親兒子都沒讓他如此操心。
如此賠本的買賣他豈能同意?
他一直想找個借口黃了這婚事,卻一直沒找到機會,畢竟既不能影響自家名聲還不能毀了寶貝女兒的閨譽。
哪知道旺正勤這廝居然會撞上門來,真是神來一筆。
這種窮小子他看得多了,他運氣好考個二甲又如何,沒銀子沒門路,到死最多熬個六品就頂天了。
當(dāng)然他的好運氣還得堅持下去,要不犯錯、不戰(zhàn)隊,不走上歪路,還不能被人打壓,這可能嗎?
拿定主意,他也不等旺正勤是否答應(yīng),就出手了。
他使了個計,半強迫的讓已定親的男方家同意退了親。
他若不趕緊辦了此事,等對方緩過神來,說不上他反而會被賴上,退親更是不可能的事。
他們?nèi)糇プ∨畠号c外男扭抱一起這個把柄,向云家要錢要人脈,卻又堅決不退親,他都能想象得出,到時他將如何的騎虎難下。
而女兒卻迫于輿論,又不得不嫁,那婚后日子甭提多憋屈了。
旺正勤不同啊,這小子起步比那小子高多了,精明不怕,就怕是個扶不起來的軟包。
他一個泥腿子出身,沒有任何背景居然能考上進士,名次居然還很靠前,說明這小子腦子好使。
而且他沒背景,只能仰仗云家,女兒低嫁過去,決對不會被人欺負,他以后還得靠云家提拔呢。
云家?guī)兔\作,他仕途順?biāo)觳徽f,對云家來說也是個助力。
看看,這小子滑的很,都不用他怎么暗示,居然以退為進,騙了一起來的兩個兄弟幫他回去處理原配了。
他真的就是天生吃官家飯的料,女兒以后一個誥命是跑不了的。
至于旺正勤原配,一個村姑而已,他相信憑他那腦子能處理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