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淵,云嶺山,望淵臺下。
這是距離地面兩千六百多丈的淵底,狹長淵壁兩側(cè)如鏡面般平滑。
深淵上方彌漫著妖異的紫霧,如同活物般聚散離合。
地面上遍布著巨大而怪異的枯骨,碩大胸骨和殘破臂骨隨處可見。
在重重枯骨之中,一些更加龐大的骨頭構(gòu)成了一個梯形的方臺。
一尊銅鑄棺槨突兀的平置在方臺之上,周身刻滿了詭異的人臉雕紋,皆面目古怪;或憤怒,或詫異,或竊喜……
銅鑄棺槨高約一丈六尺,上方中心處嵌著一個刻有晦澀銘文的石盤,有九枚銅錢在上面不停的旋轉(zhuǎn)著。
石盤上的銘文刻痕,隨著銅錢轉(zhuǎn)動而溢散著妖異的紫色光芒,如若呼吸般閃爍不息……
此時淵底古怪荒誕,淵上卻是另一番景象。
衛(wèi)淵庭,執(zhí)司府,議事堂。
六名紫袍長老靜坐堂中,目光聚在一面懸于堂中半空的碩大銅鏡上,鏡中所現(xiàn)影像是一座府邸的上空視角。
約莫四百七十名多身著青袍虎紋的執(zhí)司集結(jié)在了長恭府前,由中門直直沖入長恭府,像是一陣洶涌的洪流。
南司衛(wèi)淵庭,第一大府便是長恭府,其府邸面積寬闊,樓閣林立。
長恭府的后門有一條青磚石道,彎彎曲曲向南延伸,直至臨北之淵。
這道深淵縱有千丈深,橫有萬里之遠,常人目視,不能究其盡。
淵內(nèi)充斥著濃厚而詭異的黑霧,不僅能屏蔽尋常紋術(shù)感知,更能腐蝕生靈軀體,異常古怪。
十二年前,衛(wèi)淵庭曾發(fā)生過一次暴亂,有許多奇異生物從北臨之淵中爬出,襲傷了淵上兩側(cè)的眾多無辜百姓。
自此淵上便建立了一座觀淵臺,用于監(jiān)管淵內(nèi)動靜,淵臺以密宗紋法加持,懸浮于淵上而又穩(wěn)如平地。
淵臺為古亭樣式,四柱刻滿雕紋,皆為龍鳳樣式,意韻十足。
此時四柱中心處上有一石臺,上面放置著一副黑白棋盤,兩側(cè)有兩位老者盤膝而坐。
二者南北相對,中隔一方棋盤,其上白子已成圍合之勢緊緊圍住黑子。
白子勢若刀鋒,黑子則潰不成勢,只余一步便已無路可走,是為死局。
南面老者身穿一件破舊草衣,滿面愁容,眉發(fā)花白,眼睛已然瞇成了一條縫,盯著棋盤,手持黑子反復(fù)躊躇,欲落子,而又無處可落。
北面老者身則披貂穿裘,精神飽滿,他看著面前老者舉棋不定的手,淡然道:“你既已無路可走,何不投子認負?!?p> 南面老者咧開枯槁的嘴唇,露出一嘴黃牙,瞇眼看著面前老者,晃了晃手中黑子,翁聲道:“吶,我還剩一子,怎可輕易認負?!?p> 齊蕭不顧他還未放下的那一顆棋子,起身站起,拉緊衣領(lǐng),背過身,側(cè)頭撇了眼棋盤,略有憾意,道:“雖然不知道你這樣做的緣由,不過一棋三十載,已成定局,蟄仲,你終究還是老了?!?p> 淵臺外,千余藍袍執(zhí)司已然蓄勢待發(fā),洶涌氣機充斥著整座府邸,宛若猛虎姿態(tài)般盤踞在淵臺上空,直欲撲襲而下。
蟄仲抬頭望了望遠處集結(jié)的藍色洪流,眼中略有幾分驚色,低聲道:“原來如此,這就是那引雷的陣基嗎?!?p> 齊蕭揮揮手,手臂處有紋路亮起,道:“你創(chuàng)出的神紋,可惜卻被用來對付自己?!?p> 說罷身形一閃,一步便至十丈之外,接連閃爍,如若長虹般掠出淵臺,直至在長恭府后門停下。
于此同時,長恭府后門不斷涌出大量藍袍執(zhí)司,皆手持紋盤,結(jié)陣而列。
齊蕭負手站在數(shù)千名執(zhí)司衛(wèi)的前面,望著在浮在淵上的觀淵臺,右手一揮,道:“神雷戮魔陣,以四九雷紋,結(jié)陣凝之?!?p> 蟄仲仿佛不知面前棋手已經(jīng)離開,仍在懸手欲落子。
后府門前幾百名執(zhí)司已然結(jié)陣而立,各個執(zhí)司皆掌心相連,以最大能力催動紋靈,各式紋力同源相融,匯總合一,涌入陣心。
齊蕭身處陣前,眼中湛湛有光,他緩緩舉起右手,褐色紋路瞬間亮起。
只見他左掌上的紋盤綻出耀眼紫光,映入陣心,陣心處龐大的紋力瞬間便凝成一束圓柱體的紫色光束,直直射入蒼穹。
霎那間,天地變色,風(fēng)起云涌,日光隱耀,雷鳴驟起。
轟隆隆!轟隆??!
一束龐大到令人窒息的紫色弧光彌漫在天空之上,由穹頂傾瀉而下,崩散云層,厲然而鳴!
宛若混沌初開,雷矛帶著毀滅天地的氣息轟向觀淵臺。
一瞬間,好似時間靜止,整個世界充斥著耀眼的白光,只聽見一聲如同水晶破碎的清脆聲,而后真正的轟鳴才驟然炸開。
轟……嘭!
眾多執(zhí)司皆閉眼封耳,以紋盤結(jié)陣,抵御這能將普通人撕碎的余波。
待視線恢復(fù),只見淵臺頂部化為烏有,四周方柱上流光不復(fù),一道金色屏障已然破碎,如霧氣般的光華緩緩飄散。
但淵臺中的蟄仲卻好像毫發(fā)無傷,連身上蓑衣也未動一下。
他垂下眼角,看著手中忽然閃爍著紫光的黑子,搖了搖頭,臉上略有憾意,翁聲道:“是挺可惜,你本可以看到我這一子落下的?!?p> 遠處的齊蕭臉上盡是不可思議之色,欲試探虛實,連忙示意身后眾多執(zhí)司再起攻勢,漫天紫光轉(zhuǎn)瞬又聚在一起,凝為光團,雖不如先前雷矛那般氣勢磅礴,但是也頗具威勢,齊蕭揮手再起紋靈,引導(dǎo)著光團著淵臺襲去。
此時,蟄仲終于起身站立,佝僂著的身上蓑衣無風(fēng)自起,露出枯瘦的上身,其肩上竟盤踞著四條金色龍紋,宛若活物般微微游動。
蟄仲上抬起右手,三條金色龍紋便由肩上蔓延至手臂,再由手臂處向外延展,于頭上凝成一張金色紋盤,堪堪抵御住了漫天侵襲的紫光。
蟄仲望向淵臺外,長恭府的后院,長長的石道上密密麻麻布滿藍袍執(zhí)司,半空的紫光再度凝聚,化為光團向此地沖來。
他嘆息一聲,解下身上蓑衣,將手中黑子置于衣上,擲于淵下。
做完這些,蟄仲仿佛一瞬間被抽干了元氣,轟然倒地,七竅緩緩流出鮮血,他合上雙眼,道:“終有春雷乍響,驚蟄而起…”,未待語畢,身形一同淵臺消散在了襲來的紫光之中……
齊蕭望著消散于無形中的淵臺,緊皺的眉頭終于緩緩舒展開來。
倘若這等神紋還不能擊潰蟄仲,那執(zhí)司府的那六位怕是要親自出手了,不過還好,看來世間神紋之術(shù)仍未有人可阻。
無論此時放松心神的齊蕭,還開始撤去的數(shù)千執(zhí)司,無一人曾留意到那墜于淵中的蓑衣。
解棋法,不在棋盤中,而在棋盤外。
…………
一聲雷鳴透過重重黑霧,遙遙從淵頂傳來,徹底打破了寂靜的淵底。
方臺上的九枚銅錢仿佛受到了某種影響,轉(zhuǎn)動愈發(fā)規(guī)律,越轉(zhuǎn)越快,漸漸向一條線上靠攏。
方臺周身的古篆梵文愈發(fā)明亮,紫色光芒的閃爍頻率亦隨之加快。
正在這時,一件蓑衣破開濃厚黑霧,如同落葉般從淵上緩緩墜下,其上放著一顆黑子,在黑霧中映出紫色的光芒。
蓑衣落至銅鑄方臺三尺高處時,九枚銅錢瞬間列成一條直線。
蓑衣遮天機,九錢生一線!
忽有龍鳴乍起,一條金色龍紋從蓑衣中猛然竄出,托舉黑子至石盤之上,沒入石盤中隱匿不見。
磅礴氣浪驟然自石盤中沖出,其上晦澀梵文瞬間光芒大放,發(fā)出耀目紫光,破開黑霧,直欲照亮整個淵底。
銅鑄方臺周身,詭異人臉雕紋皆若活物般蠕動,做驚恐狀。
石盤紋路收斂光芒,下方突兀的響起一聲機括轉(zhuǎn)動的聲音。
銅鑄方臺一分為二,緩緩向兩側(cè)打開,露出一張玉床,其上躺著個露出上半身的少年。
少年面容清秀,身形修長,但赤裸的上身卻遍布奇異梵文,唯獨心口處空白一片,缺了一塊本該有的梵文。
向兩側(cè)張開的銅鑄方臺上方,原先位于中心的石盤已然浮起,九枚銅錢皆緩緩浮現(xiàn)出梵文,慢慢被無形之力牽引至少年心口處。
九枚銅錢繞著心口飛速旋轉(zhuǎn),漸漸形成虛無投影,映射在原本缺失的位置,印出九瓣花紋。
九瓣花紋緩緩綻開,如同胎記一樣生長在少年胸口,待蓮花印記徹底凝實,九枚銅錢就仿佛失去所有靈性,墜落在地。
于此同時,少年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雙瞳內(nèi)紫色流光漸漸淡去,他從棺槨內(nèi)起身,露出后背上三處可怖的傷痕,舒展身體,一身筋骨噼里啪啦的響起。
伸出右手,手腕上的紅繩仍保持著原來的模樣,手臂上卻是多了道金紋。
少年看著面前的石盤,忽而單膝跪地,兩手抱拳,沖著石盤堅定道:“跪謝仲老再造之恩,牧靈定不負仲老囑托!”
牧靈緩步走下玉臺,彎身撿起落在一旁的蓑衣,披在身上。
雖然身處無法辨認方向的深淵之底,可少年卻準確的望向南方,視線仿佛穿透層層巖石,直至落在他所期盼的身影上。
“該回去了。”
牧靈一腳踩在石盤之上,周身驟然浮現(xiàn)奧澀難懂的紋印,陣陣紋力引動石盤,一道光束于石盤上射出,直達穹頂。
跨入光束之中,身形模糊,繼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