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帝看著來人,臉色好看一點,問道,“青州這般遠(yuǎn),莫老早不問朝事,如今這是?”
莫亭芳直起身,一雙眼里滿是忠直,“老臣此番前來,一為辭官,二為今日發(fā)生之事?!?p> “辭官?緣何辭官?”
莫亭芳是兩朝元老,先帝在時重用莫亭芳,是為先帝的左膀右臂,乃是當(dāng)世大儒,如今許多身居高位的官員都是他的門生,可他廣收弟子,不以平富貴賤論人,可謂是真正的桃李滿天下。
先帝彌留之際還惦記著自己的這個老臣,青州民風(fēng)淳樸不需要多加費心,便將莫亭芳送到青州做個甩手知府,也算頤養(yǎng)天年了。
莫亭芳搖了搖頭,說道,“請陛下準(zhǔn)許老臣先啟奏第二件事?!?p> 孟帝面色一沉,說道,“準(zhǔn)?!?p> 莫亭芳這才緩緩說道,“江家江大人常任大理寺卿,雖說沒有太大的功勞,可這些年勤勤懇懇從未出過錯,江侍郎年紀(jì)輕輕便政績出色,若只因被蒙蔽便受如此大的懲罰過于不妥?!?p> 孟帝沉思了一番,也想起方才江夫人字字泣血。
常百山卻著急了,連忙說,“陛下,莫老說的是有道理,但是今時不同往日,江家包庇重犯理當(dāng)重罰?!?p> 莫亭芳卻搖了搖頭道,“雖說帝祖是馬上打天下,可國家平定,便崇尚以禮法治國,先帝在時更是推崇,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恪,陛下還是皇子時也由先帝親自教導(dǎo),這個道理想必陛下更明白,忘陛下三思而后行。”
孟帝的神色有些不好,這話聽在他的耳里只是在說他不懂禮法,辜負(fù)了先帝的教導(dǎo)養(yǎng)育,可畢竟是先帝最信任的臣子,他倒是好聲好氣的說,“江家朕可以從輕發(fā)落,只是這孟燕昭乃是孟家余孽,朕是饒不過她的?!?p> 莫亭芳諱莫如深的看向孟帝,只把孟帝看的發(fā)毛,“陛下,老臣還有一事啟奏。”
“臣告發(fā)常府國子監(jiān)祭酒常百山利用職務(wù)之便透露考題受賄收賂,科考舞弊作假上榜名單,告常府戶部尚書常遠(yuǎn)題昧稅作假稅單,私自買賣土地,買官賣官!此等偷奸?;恢也涣x之輩,不配為我孟朝之臣,還望陛下嚴(yán)懲!說罷,莫亭芳從懷中拿了一本冊子恭敬的遞了上去。
孟帝翻開差點兩眼一白翻過去,只見里面密密麻麻詳細(xì)記錄著何年何月何地何人進(jìn)行的何種交易,年前那場科舉也列舉在內(nèi),這些年從他們手里經(jīng)過的銀錢竟多達(dá)五千萬兩,竟有國庫的一半之多。
雖說這倆人是為自己辦事,大多數(shù)銀子都進(jìn)了他的口袋??蓮倪@本冊子看來,這倆人還背著他昧了不少東西。
東海的鮫人珠,北疆的萬壽蟲,北冥慈的字畫,哪個不是價值萬金的東西,孟帝越看頭越疼,便把那冊子甩到常百山臉上,捏著眉頭罵道,“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
常百山惶恐的拿起冊子,連著翻了幾頁這才跪下來求情,“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p> “你要朕如何恕罪,你也是被人蒙蔽了嗎?”孟帝大罵,可到底是自己的錢袋子,如何割舍的出去。
“莫老常年不問政事,如今突然來京卻參我常家一本,尚且不說你的目的,這么多細(xì)節(jié)你又是如何得知,若是為了替江家和孟氏余孽脫罪就造假陷害我常家,莫老你其心可誅??!”常百山眼睛一轉(zhuǎn),旋即看向莫亭山罵道,若是江家可以蒙蔽脫罪,那為何不能是莫亭山欺騙了陛下呢?
莫亭山嘆了一口氣,隨即說道,“崇德五年科考,名為方輿的青州商人以一斛天流珠換他小兒子鄉(xiāng)試榜上有名,當(dāng)年四月在酒桌上說漏嘴。崇德七年,京試第八名以前朝青瓷玉壺一對,換取京試試題。崇德......”
莫亭山將這本賬冊的來歷說了個清清楚楚,常百山面色越來越來,他知道,這些事情只要有心去查,便會如江河堤破一樣傾瀉而出。
“陛下陛下,臣是冤枉的,臣勤勤懇懇您是知道的陛下!”常百山使勁的磕頭,希望陛下能看在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饒過他,那些東西都在常府的寶庫,他自會獻(xiàn)給陛下。
孟帝神色一凜,這常百山竟威脅上了他,卻聽得周圍有官員小聲議論,“怪不得那人有第八名的好成績,我與他爭論辯題他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原來是買了試題造假。”
旁邊的人也開始附和,竟都是方前莫老說的那些人,大家看向常百山的眼神也越來越不善。
“我聽同鄉(xiāng)的老人說,云州那邊鬧著干旱,可是朝廷苛捐賦稅,如今云州都快成了空城?!庇袀€年輕的官員小聲的念叨了幾句。
眾人這才想到那昧稅的常遠(yuǎn)題,老子科考舞弊玩弄天下有志之士,兒子便插手賦稅土地欺辱百姓,果真是一窩子的老鼠。
間接的有官員跪了下來主動復(fù)議,要求嚴(yán)懲常家父子。
孟帝一個頭兩個大,今日本是要治那孟燕昭,卻突然變成了討伐他的左右手。
“此事雖有莫老呈上的證據(jù),但茲事體大,明日上朝在做具體商議也不遲,常家父子暫且關(guān)押于常府,派重兵把守,非召不得出。江家江松降為從四品中大夫,江明天江明洛革職,江家小姐倒是個蕙質(zhì)蘭心的,也深得皇后的喜歡,只不過這事到底讓朕寒心,便革掉郡主之位,收回食邑罷?!泵系廴嗔巳嗝夹模粗涎嗾?,“孟府余孽孟燕昭三日后凌遲,掛于城門示眾?!?p> 說罷便仿佛蒼老了幾歲般的起了身。
在宦官那尖細(xì)的聲音響起前,莫亭芳有些疲累的聲音喚道,“陛下?!?p> 孟帝轉(zhuǎn)身看著面前這個有些佝僂的老人,嘆了口氣,“莫老有何事?!?p> “先帝在時,曾親自教導(dǎo)眾皇子,先帝曾對陛下說過,從言從羊,老臣不知陛下理解為何意?!?p> 孟帝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從心從善,老臣今日斗膽為先帝補(bǔ)上一句。今日便是老臣與陛下的最后一面,老臣恭祝陛下完事心想事成?!蹦し颊f罷便轉(zhuǎn)身淡出了孟帝的視線。
孟帝心中一顫。
多年前,這個人還是父皇近身的臣子,也曾這樣對他說,“臣恭祝殿下心想事成。”
只是那時的他還是不受寵的皇子,以為心想事成不過是得到父皇的喜愛,得到母親的關(guān)懷,得到心愛女子的心。
直到他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九五之位,他以為這便是心想事成了,可是那個在他被皇兄欺負(fù)后溫暖笑著對他說心想事成的人,卻站在殿下,神色不明,他說,“臣請陛下準(zhǔn)許,辭官歸鄉(xiāng)?!?p> 孟帝嘆了口氣,“孟燕昭賜白綾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