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李亞男過得郁郁寡歡。自從幾日前與許因失聯(lián)后,無論怎么給他發(fā)消息,手機上都只顯示:“網(wǎng)絡異常,發(fā)送失敗”。
她終于不再徒勞嘗試,心中卻牽掛著那場十年后的約會。許因一定會去吧,她想,畢竟對他而言只是眼前的事,自己卻要經(jīng)年累月地等待,真是不公平。好在不用擔心他是個肥宅——幾天前在許因臥室的書架上看到了他學生時的照片,是個戴眼睛的儒雅青年,個頭不高,長相普通,但笑容很溫和,給人一種很好相處的感覺。
周日這天,只有上午半天有課,李亞男放學后剛走到家樓下,便偶然遇到許因的爺爺。老人提著一袋子菜,主動打起了招呼:“亞男,放學啦?!?p> 李亞男微笑點頭:“許爺爺,你好啊?!眱扇艘煌呱隙?。
李亞男敲響家門后,過了許久都沒人開門,老人見狀問:“你爸還沒回家嗎?”
“不知道啊,應該是吧?!彼柫寺柤?。
老人打開家門,“要不到我家來等吧,書包多沉吶?!?p> 李亞男本想說不用麻煩了,但她一見老人,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當初許因第一次找上她時,說爺爺遺物里有一個木箱找不到鑰匙打開,而乘黃卻說自己能幫他拿到鑰匙。如今想來,乘黃意圖所指的,自然是趁許爺爺健在時拿到鑰匙,再去交給十年后的許因了。
李亞男心想:“不如設法拿到鑰匙,正好當作將來赴約時的見面禮?!毕氲竭@里,當即點了點頭,對老人說:“那就打擾了?!?p> 走進老人家中,李亞男不動聲色地觀察起了屋里的陳設,一眼就看見客廳窗前的一張書桌上,擺著一個樣式古老的木箱,敞開著箱蓋,旁邊堆著一些書和雜物。她心中暗想,應該就是這只箱子了。
老人先去廚房放下菜,從冰箱拿了瓶酸奶給她,說道:“亞男啊,你中午就在我這吃吧,正好今天買了魚?!?p> “不……不用麻煩了?!崩顏喣薪舆^酸奶,見老人笑容滿面,自己反而笑得勉強起來。老人擺了擺手,道:“客氣什么呀,聽說你和你家人和好,我很替你高興啊。我先去做飯,你隨便坐,一會兒就在我這吃?!?p> 李亞男心中愈發(fā)愧疚,暗想:“許爺爺待我親切和善,勝于我自己的親人,我怎么能偷他家的東西?就算是為了他孫子也不行。”頓時打消了偷鑰匙的念頭,轉(zhuǎn)念又想:“不過幫許因看看箱子里放了什么倒無妨?!弊叩阶肋吀┥硪豢矗娔鞠渲兄环帕藥妆竟P記本,面上還單獨擱了一張素描畫,畫上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狐貍,奇怪之處在于,狐貍的背上畫著兩只肉角,形似駱駝的駝峰一般。
她正想沒話找話,把話頭引到那木箱上,這時見到這幅古怪的畫,正好用來做引。等到老人做好飯菜端來客廳后,李亞男便拿起那張畫,故作好奇地發(fā)問:“許爺爺,這畫上的狐貍,為什么背上長著兩只角?”
老人見她拿出那張畫,神色微微一變,道:“那個不是狐貍,那個……嗯,只是別人隨手亂畫的?!?p> 李亞男見了老人臉色,情知此畫并不簡單。她無意窺人隱私,便欲將畫放回原處,誰知畫紙翻卷之間,竟隱約露出“乘黃”二字,李亞男頓時心中一震,她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暗想:“怎么有這么巧的事,難道許爺爺也和乘黃有什么聯(lián)系?”
老人擺好了碗筷,說道:“快盛飯吃吧,大冬天的,一會兒菜就涼了。”
李亞男指著那張畫紙問道:“許爺爺,‘乘黃’是什么東西?我好像在書上看到過這個詞。”
老人默不作聲,低頭吃了口飯,沉默了許久,忽然道:“乘黃是古代傳說中記載的一種靈獸,長得很像狐貍,就像這張畫上畫的一樣?!?p> “靈獸?靈在何處?”
老人悠悠道:“據(jù)說,乘黃道通天地,能改變事物的因果?!?p> “那是什么意思?”
“比如說,你往土里種一個桃核,地下便會長出一株桃樹來,對不對?可乘黃卻偏偏能讓地里長出一株杏樹?!?p> 李亞男一臉茫然,似懂非懂。
老人見了她神色,自嘲一笑,道:“這種鬼神怪志的東西,除非親眼見過,否則有誰會信?!崩顏喣行闹幸粍?,問道:“難道您親眼見過嗎?”老人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李亞男見到他這副神氣,心中越發(fā)肯定,追問道:“您見過,是不是?”
老人嘆了口氣,道:“我的確是親眼見過,只是不但別人不信,連我自己也不大確定了,事情過去了幾十年,有時夜里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來,甚至會覺得是當年做過的一場夢……”他說話時撫了撫自己的右手背,李亞男看見那里有一道傷疤。
“現(xiàn)實也好,夢境也罷,您當真事說,我當故事聽?!?p> “好罷。”老人放下碗,目中露出追憶之色,“大約是在二十多年前,有一天我去湖邊散步,看到路邊有一只受傷的白狐,便將它撿回家,治好了傷……”
亞男問:“那只白狐就是乘黃嗎?”
老人點點頭道:“自然就是了。我養(yǎng)了它幾天,只覺得它乖巧異常、很通人性,其他也沒什么怪處,傷一好,就送回原來撿到它的地方放生了,誰知道分別之時,它竟忽然口吐人言,說道:‘謝謝你幫我治傷,我會報答你的?!f完就跑進樹林里不見了,我受了驚嚇,還以為自己幻聽了,若非后來又發(fā)生了那件事,我真以為是出現(xiàn)了幻覺?!?p> 亞男追問:“發(fā)生了什么?”
老人道:“大概過了一個月吧,那天醫(yī)院里有個孕婦要生產(chǎn),B超顯示臍帶可能異常,因此產(chǎn)科醫(yī)生建議剖宮,但是吧,那個年代的人……怎么說呢,受教育的程度普遍不高,那產(chǎn)婦的家屬都覺得老一輩人都是順產(chǎn)的,也沒什么問題,醫(yī)院建議剖腹生產(chǎn)只不過想多賺錢罷了,因此怎么都不肯。據(jù)說那個產(chǎn)婦幾次因疼痛強行離開待產(chǎn)室,想自己交錢做剖宮產(chǎn),但她身上錢也不夠,只得作罷?!?p> 李亞男想象著那名產(chǎn)婦頂著分娩的疼痛、還要面對家人冷眼的情形,心中不禁惻然,問道:“她和她孩子平安嗎?這些與乘黃有什么關系?”
老人搖了搖頭,“分娩的時候,果然發(fā)生了臍帶繞頸,導致嬰兒窒息,小孩生下來不久醫(yī)院就下了病危通知書。”
李亞男嘆了口氣。
老人道:“你不用嘆氣,聽我講完……那產(chǎn)婦的家屬見生的是個兒子,都捶胸頓足,后悔不已,更把責任都推給醫(yī)院,要求院方賠償。醫(yī)院自然不肯,畢竟過錯不在我們,結(jié)果家屬第二天就找來一群專門幫人醫(yī)鬧的人,在醫(yī)院大樓里又是燒紙、又是打人,我在不同的科室,也受到了波及。正在焦頭爛額之時,窗外忽然跳進來一只白狐,正是乘黃,它對我說,可以幫我擺平這件事,但以后就不欠我什么了。我將信將疑,心想這狐妖沒準真有什么辦法,便問它要怎么做。乘黃問我要了幾百元紙幣,叼在嘴里走出門去。我跟在它身后出了科室,一路走進那名產(chǎn)婦的病房,只見乘黃翻出那產(chǎn)婦的錢包,將錢放了進去。那一瞬間,周圍吵吵鬧鬧的聲音一下子就不見了,我驚愕之中出門一看,發(fā)現(xiàn)那群鬧事的人全都消失不見了,大樓里空空蕩蕩,地上那一堆紙錢燒成的灰也不見了,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過?!?p> 李亞男吃了一驚,“那是為什么?”
“我也不明白……”老人搖了搖頭,“再回頭時,乘黃已跳窗走了。我心中不安,找到路過的護士,問她那些醫(yī)鬧的人去哪了,結(jié)果護士一頭霧水,說哪有什么醫(yī)鬧的人?我說昨日那名難產(chǎn)產(chǎn)婦的家屬不是找人來鬧事了嗎?護士卻說昨天那個產(chǎn)婦的生產(chǎn)很順利,還帶我去了產(chǎn)婦的病房,果然母子俱都平安。
“這下我可慌了,我找到我的朋友、婦產(chǎn)科的吳醫(yī)生,問他昨天到底是什么情況,他告訴我,昨天那產(chǎn)婦的家屬拒絕在手術單上簽字后,她便自己挺著肚子去一樓大廳交了錢,之后,他便親自給產(chǎn)婦做了手術?!崩先丝嘈σ宦暎斑@時候我才漸漸明白,乘黃把那幾百塊錢塞進錢包,其實是穿越時光送到了昨天的錢包里,使那產(chǎn)婦能夠自己繳手術費?!?p> 李亞男默默聽著,一言不發(fā)。
“你不信是不是?”老人問,“其實本來我自己也不信,時間過去得越久,越懷疑自己是不是把夢當作了現(xiàn)實。但后來我找了一位畫家,通過口述畫出了乘黃的畫像,發(fā)到網(wǎng)上,之后的幾年里,陸續(xù)有人聯(lián)系我,有的親眼見過乘黃,有的只是聽說過,想向我求證,我也從他們口中聽到不少乘黃的故事,但尋訪了二十多年,我終究沒能再見到它?!?p> 李亞男問:“您為什么要找它?”老人見她出口詢問,似乎是信了自己,不由有些高興,但隨即臉色又微微陰了下來,嘆道:“我想找到它,讓它把這一切都變回去?!?p> 李亞男有些吃驚,“為什么?那對母子都平安活了下來,醫(yī)院也免遭劫難,這樣不是很好嗎?”
老人沉默著不說話,只是低頭吃飯,仿佛權衡了很久,方才吐露道:“那天的事情其實并沒有結(jié)束……后來那名產(chǎn)婦的丈夫聽說給他媳婦手術的是個男醫(yī)生,覺得自己媳婦被看光了身體,等于被戴了綠帽,心懷怨恨,起了報復的念頭。那天我和吳醫(yī)生下班回家的路上,便被他持刀襲擊,我擋在吳醫(yī)生身前想把刀奪下來,結(jié)果反而被他割傷了手?!崩先酥噶酥甘稚夏堑纻蹋叭坏溃骸皬哪且院?,我就再也做不了手術了?!?p> 聽完這個故事,李亞男滿心不是滋味。她輕聲問道:“許爺爺,如果真有選擇的機會,你想要保住手,還是保住那個嬰兒的命?”
許鏡石沉默良久,說:“我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