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西門漸被阿桃一劍長挑所牽制,左腳稍稍踏得太實,雷秉看得真切,突然間靈光一閃,猛然向他后腰疾刺。這一刺真?zhèn)€是于電光火石之間見縫插針,時機轉(zhuǎn)瞬即逝。他料定西門漸絕來不及回劍格擋,縱然不死,也必定重傷,剎那間狂喜心想:這廝九成便做了我劍下之鬼,縱然有女子相助,我能親手刺死他,在江湖中也足可成名了!
再說阿桃,她正苦于膠著之間,暗自發(fā)急,突見得這一劍天來,有如驚鴻一瞥,仿似閃電撕裂長空,頓時又驚又喜,眼中崇拜和渴望雜糅,更有幾分忐忑。
剎那間二人均是心照不宣,思緒潮涌,誰知這一切念想都是奢望而已!只見西門漸毫不撤劍,也不側(cè)身,卻將左手一提,呼地一掌徑往來劍劈去。
西門漸內(nèi)功修為極高,危機之下,這一掌挾著十分的真力,往雷秉劍上切去,雷秉只覺有如磁石吸引,端直的劍勢兀地一顫,竟要硬生生地走偏!
然而雷秉的長劍雖然走偏,但畢竟勢道極大,所偏不過分毫,只聽得撲哧一聲,劍鋒雖未傷及西門漸后腰,卻血淋林洞穿了他的左掌!
西門漸狂叫一聲,頃刻之間冒出一身的冷汗,心有余悸地想到:這小子雖然劍法修為尚算不得上乘,卻有一種洞察秋毫的天分。再小的破綻,在他眼下,都是十倍的放大。我若不下狠手,今日未必如何!
他當機立斷,趁著雷秉微微驚愕之際,呼地一聲,血掌直撲阿桃面門,阿桃橫劍去削,西門漸早料她如此回招,長劍早已隱伏多時,一劍洞穿了她的大腿。
這一劍可謂毫不留情,傷之極重,阿桃慘呼之聲響徹夜空。雷秉心如刀絞,狂叫道:“妹子!妹子!妹子!”。激憤悲慟之下,除了“妹子”二字竟不知如何,再也顧不得章法,劍光潑灑而出,看似狂暴卻破綻百出。
西門漸久經(jīng)沙場,老謀深算,看在眼里喜在心頭,再應(yīng)付數(shù)招,逮個空隙,一掌將雷秉長劍劈落,利劍搭上了他的脖子,冷笑道:“徒弟能殺師傅的,世間怕沒有幾人!”。
雷秉萬念俱灰,突然冷冷一笑道:“西門漸,你自命是我的師傅,那也真是太瞧得起你自己!你如今也是天命之年了罷?你苦練劍法這幾十年,不過也就今日這一點名堂而已,我自信只要再練三五年,管你用不用內(nèi)家掌法,都大可勝你。這是其一,劍法修為上你尚且還不配做我的師傅;其次你逢迎媚上,搖尾乞憐,助紂為虐,全不顧江湖道義,以至于殘害同僚,可謂是骯臟下賤,見不得天光的蛇蟲鼠類,枉你以十二壇壇主之首自居,實則一卑鄙無恥,行尸走肉,沽名釣譽之徒而已。你這樣品德下流,技藝平平之輩,也配以父母,恩師自命?”
雷秉自知今日無幸,一番話罵得義正詞嚴,從從容容,以至于有居高臨下之勢。西門漸聽在耳中,待要反唇相譏,卻也僅僅干笑了數(shù)聲,把利劍一緊,逼迫雷秉上證劍閣。
雷秉臨行將阿桃一望,只見她倒在黃沙之上,一動不動,身下延展出一大片的血跡,也不知是死是活。頓時一股強烈的內(nèi)疚之情似千軍萬馬般,勢不可擋地浸透了周身,心想到:為了保我這條賤命,她可謂用心良苦,性命也不顧了??晌夜砻孕母[,如同鴟得腐鼠,以己度人,說出那些令人作嘔的小人之言,真?zhèn)€是狼心狗肺,混賬之極!
又想兩年前我二人重逢,本以為是老天有眼,再續(xù)前緣,可惜我毫不珍惜,非但沒有彌補分毫,反而再負了她一次。我雷齊兩家的恩怨情仇,斷續(xù)糾纏至今,遺憾也罷,負疚也好,今晚總算是曲終人散之時了!
雷秉痛心之極,反倒覺出一身的輕松,哈哈大笑聲中,昂首闊步朝證劍閣踏來。
二人鉆入山腰上一處窄長黑暗的石洞,約行了數(shù)丈,突然星光再現(xiàn),已出了石洞,眼前豁然一個大平臺,約莫十數(shù)丈見方,一面靠著這山洞,另三面全是數(shù)十丈的筆直懸崖。
雷秉那三位同門尚不知自己是“劍樁”,眉間竟有躍躍欲試的興奮,見得雷秉和西門漸的反常模樣,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及至易揚捏劍而起——不是木劍,而是一柄鋒利的鐵劍之時,那三人的眼里才稍稍閃過一絲不安。
易揚把最前一人一指,微笑道:“你先來!”。
那人叫做平青云,是四人中最年長的,很有溫潤如玉的君子之風(fēng),當即捧劍行禮,忐忑道:“請幫主賜教!”。
易揚唔了一聲,點了點頭,突然間一劍呼嘯而出。平青云身形后撤,右臂上翹,雷秉看得真切,他是要用“引”字訣。
然而這一“引”尚未成型,易揚的利劍已洞穿了他的胸膛,平青云哼也不哼一聲,轟然倒地,鮮血噴涌而出,瀑了易揚一臉的血點。
這時另兩位同門已然明了,相互對望了一眼,目中全是驚恐,半點也挪不動腳步。
易揚把臉一抹,笑了一笑。他位高權(quán)重,歷來以莊嚴仁慈之相示人,這滿臉帶血的一笑,甚是荒唐可怖,竟似使月色更慘更冷。
只聽易揚道:“他是頭個上陣,所以吃了點虧。你們先緩上一緩,仔細琢磨琢磨,練了這么久,若不能發(fā)揮全部功力,豈不可惜?”。這話說得一本正經(jīng),真似淳淳善誘,春風(fēng)入耳。倘在平時,必定要撩得弟子們心潮澎湃,感激之心大盛。
“我來接師傅高招!”。叫出這句的弟子是宗潮,此人年紀不過二十一二,已有長者之風(fēng),在幾人中是領(lǐng)頭的角色。
說完這句,宗潮怒而拔劍,闊步上前,叫道:“易幫主!我若是能避開你這一劍又如何?你是要再刺第二劍,第三劍,一直把我刺死,還是暫且留我一條生路?”。
易揚朝西門漸一瞥,二人目光一換,均有嘲諷揶揄之色。易揚微笑道:“你若能避開我半劍,莫說留你一條生路,你縱然向我討要這神山幫的產(chǎn)業(yè),我也雙手奉上,你就算要我的項上人頭,我也親自割下來給你”。
宗潮聽得心里一沉,旋即強振精神,狂笑道:“我不要什么狗屁神山幫的產(chǎn)業(yè),也不要你那一顆狗頭,我只要你允許我活著離開神山幫,也讓班瑤和雷秉活著離開神山幫”。
易揚面有敬色,點頭道:“好,我允了!”。宗潮大笑道:“成,你來刺罷!”。易揚憑空突起一劍,宗潮上身微傾,右臂蓄勢待發(fā),雷秉便知他是要用“對沖”訣。然而一切皆是枉然,只聽得“撲哧”一聲,易揚的利劍自他腹部鉆入,后背透出。宗潮臨死仍大笑一聲,真?zhèn)€是豪氣萬分,令人動容。
班瑤是個容貌丑陋的年輕女子,使的是“卸”字訣,易揚毫不費力,一劍將她刺死。
易揚連殺三人之后,放下劍,拿手帕擦了擦手心的汗,捉杯飲了一口水,又抓起了利劍,對雷秉招手道:“你來!”。
雷秉腦中一片的空白,木然走上前去,強行鎮(zhèn)定心神,將剛才三位同門的死狀過了一遍,心想如今只剩“遁”字訣了,這“遁”說白了,無非就是逃為上計,但若是能逃,我此刻便拔足跑了,又何須等到短兵相接之時?這濫竽充數(shù)的狼狽招式不使也罷!
他腦中狂想無限,仍是處處碰壁,無計可施,思來想去,只有被易揚刺死這一條路。這時但見得寒光一閃,易揚的利劍已刺了出來!
只見這一劍似顫非顫,似沉還輕,真?zhèn)€是飄忽不定,不知它是要奔上還是奔下,走西還是走東?
這短短一瞬,生死之間,真如暗夜一般漫長,雷秉只覺眼前一黑,視線中的物景頃刻間消失殆盡,也不知過了多久,陡見得側(cè)里一點微光閃現(xiàn),渺如夜間大霧中的一點農(nóng)家燭火,轉(zhuǎn)瞬即逝。雷秉無暇多想,不由自主間便一劍朝那微光處刺出。這一劍不是“引”,不是“卸”,不是“對沖”,更不是“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