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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海尋渚

五十三 南下

幻海尋渚 正環(huán) 2060 2021-06-08 09:18:48

  阿桃中了迷煙,手勁不大,但那竹篾忒尖,輕松沒入了阮嘯脖子。阮嘯慘叫一聲,跌下床來,左掌在脖上一抹,抹得滿手血紅,那血汩汩外流,便是神仙也救不得了。阮嘯凄慘大哭,只想在死前將阿桃殺死,趁著尚有力氣,拔劍朝阿桃砍來。眼看阿桃也要喪命,突然一柄劍洞穿了阮嘯的胸膛。阮嘯倒下,顯出背后的人來,阿桃一看,驚呼一聲,急忙將衣物拉過,遮住了身體,那人不是雷秉又是誰?

  此時(shí)氣氛凝重詭異之極,屋內(nèi)幾乎落針可聞,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邊似乎都露出了魚肚白。阿桃已慢慢坐了起來,嘗試了數(shù)次,方輕輕開口道:“雷哥,剛才屋子里的話,你都在外頭聽見了?”。

  雷秉一直怔怔而立,腦中轟鳴不絕,昏昏然如墜霧端,這時(shí)聽這一聲“雷哥”,只覺得又惡心又刺耳,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了一個(gè)字:“嗯”。

  阿桃數(shù)次欲言又止,終于又黯然道:“雷哥,我十來歲便入了賊窟,我一個(gè)女人,長得也不算丑,要想生存下去,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你明白么?”。

  雷秉木然點(diǎn)頭道:“嗯”。

  阿桃突抬目往住雷秉,眼中閃著光帶著期許,急切道:“雷哥,求你,我求你忘了今晚之事,咱們到個(gè)荒無人煙的地方,對,對啦,咱們?nèi)ひ粋€(gè)小島,一輩子不見任何人,一輩子也不踏上陸地,也不養(yǎng)狗養(yǎng)雞,也不生兒育女,只咱兩個(gè)人,死也死在島上,便如同世間從此再無我們兩個(gè)人,好么?”。

  雷秉心如死灰,無意識又“嗯”了一聲。

  阿桃大哭道:“你不要‘嗯’,你說話,你好歹說句話!”。

  雷秉深吸了一口發(fā)顫的氣,說道:“阿桃...”。

  阿桃哭叫道:“你別叫我阿桃,我不是什么阿桃,我叫齊自華。雷哥,你念在這些年來,無論如何,我總是對你念念不忘的份兒上,你體諒了我這一次,之前的事,就當(dāng)是做了一個(gè)不光彩不愉快的大夢。往后余生,我對你千依百順...”。

  雷秉突呵呵冷笑一聲,仰天長嘆了一口,說道:“妹子,你這些話和身上的衣褲一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也辨不清真假”。

  阿桃愣了一愣,眼神漸漸變得空洞,近乎自言自語地道:“啊,雷哥,你這話好傷人的心呀”,旋即卻如釋重負(fù),露出個(gè)頗凄涼的微笑,鼻子一抽,將眼淚收住,只望著窗外,再也不說話。

  雷秉看也不愿多看她一眼,決然走了出去。此時(shí)東方已白,雷秉經(jīng)過這一夜,身心俱疲,茫然往前走著,便似夢游一般,直到日頭移到正南,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走了好幾個(gè)時(shí)辰,離伏櫪莊已經(jīng)有數(shù)十里遠(yuǎn)了,腳上卻跟中了邪一般,仍挪動(dòng)不停。

  這正是三月光景,山間野花招搖,陌上春意盎然,雷秉視若無睹,木然間繼續(xù)往前走,突聽一人叫道:“喂!小兄弟,你年紀(jì)輕輕,有什么想不開嗎?”。雷秉側(cè)頭一看,卻是個(gè)駕牛耕田的農(nóng)夫,三十上下,滿面關(guān)切地詢問。

  雷秉聽得愣了一愣,在田中水里一照,只見自己蓬頭垢面,雙目無神,一股說不出的落魄和委頓,幾乎將天色也拉暗了,不禁嚇了一跳。那農(nóng)夫把犁頭一插,說道:“沒吃飯吧?來我家頭一起吃!”。雷秉連客套話也似懶得說,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木然跟了。

  那農(nóng)婦也十分賢惠好客,炒了幾大盤的熱菜,全湊到雷秉跟前,那農(nóng)夫卻倒了一大碗酒遞來,道:“小兄弟別發(fā)怔,管你遇見啥山窮水盡之事,把這黃湯多灌兩碗,明兒個(gè)就柳暗花明又一村啦!”。那農(nóng)婦笑道:“你這屢試不第的窮酸秀才,又來吊文啦”。

  雷秉一口氣咕咚下去好幾大碗,只覺得從未喝過這般易醉的烈酒,一整夜的悲痛和壓抑瞬間沖破了堤壩,哇地一聲便伏案大哭,淚水如雨而下,止歇不住。那對夫妻倒被這陣仗嚇了一跳,忙來勸慰,問他緣由。這等私密之事,雷秉豈能出口?只是灌酒大哭。

  待他醒來時(shí),發(fā)現(xiàn)已被安頓在一張床上,后腦跳痛無比,渾身被抽了筋一般的癱軟。他勉強(qiáng)翻了個(gè)身,卻抹得滿手的嘔吐穢物,頓時(shí)羞慚無比,急忙翻起,將被套拆了,趁著天色未開,出門來到小溪邊浣洗得干干凈凈,又捧著冰冷的溪水洗了臉,頓時(shí)清醒了不小,心想道:“慚愧,慚愧!我尚有血仇在身,豈可為了兒女之事,如此消沉落魄?”,將那被套晾了,留下一塊銀錠,超那草屋鞠了一躬,心道:“我既然并不歸田,便得兌現(xiàn)承諾,去華山投蓋大俠了”,心中有了方向,大步拔足往南。他路上劫了一家富戶,搞了百八十兩銀子,買了一匹駿馬,一路奔馳不停,不消半月,這日進(jìn)了河北地界。

  此時(shí)正午時(shí)分,面前顯出好大一座青山,路口一間茶鋪,一老一小父子兩人正在待客。雷秉拴馬入座,要了一盤玉米面饅頭和一壺茶,正要再點(diǎn)一壺酒,那店主兒子突慌張叫道:“爹,蔡掌門來了!”。那店主道:“快擦一張大桌子,干凈些!”,急忙迎了出去。

  雷秉納悶心想,什么蔡掌門?此處荒山野嶺,難不成竟還有什么名門大宗?便轉(zhuǎn)頭望去,只見一行五個(gè)佩刀漢子走了過來,那為首一人是個(gè)虬髯漢子,提著兩條粗胳膊,搖搖擺擺入了店,兩眼卻朝雷秉的馬瞥去。

  那店主陪笑道:“蔡掌門今日公干忙嗎?這么晚了才來用飯?”。那虬髯漢子將寶刀往桌上一扔,叫道:“別羅唣,快上飯菜來”,眼睛卻朝雷秉瞅過來,大剌剌問道:“喂,小子,門口那馬楞地不錯(cuò),是你的?”。

  雷秉頓時(shí)留上了神,道:“是我的,你待如何?”。那蔡掌門道:“你這人說話忒帶刺兒,跟你說,這山叫做大青山,我天龍派在此開宗立派好幾年了,如今來投者眾多,好不興旺。你今天把這馬留下,咱們做個(gè)朋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以后江湖中遇險(xiǎn),可打我天龍派的招牌來壯膽”。

  雷秉心想,這一伙人分明是占山為王打家劫舍的強(qiáng)盜,竟然還開宗立派,自稱掌門,真是可笑。再把這幫人一打量,自忖尚能應(yīng)付,便笑道:“這個(gè)不成,你這天龍派的招牌不甚響亮,怕只對這小店主人好使”。

  那蔡掌門騰地站起,罵道:“小子,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啦!”,一拳便打了過來。雷秉手肘一拐,把他長拳一鎖,摜出門去,跌了個(gè)四仰八叉。另四人見掌門受辱,齊齊上來助拳,雷秉擼起衣袖,左一拳右一拳,將幾人打得東倒西歪。那一伙人見討不得好,齊齊把刀一抄,蔡掌門惱羞成怒叫道:“這廝是個(gè)硬點(diǎn)子,今日結(jié)果了他!”,五柄鋼刀接踵而至。

  這用起了兵刃,雷秉更是不懼,一柄劍東轉(zhuǎn)西繞,不消片刻,便刺傷了一人,叫道:“喂,姓蔡的,你再胡攪蠻纏,莫怪我這劍下無情”。那蔡掌門便知道遇了硬茬,待要退卻,一時(shí)又下不來臺,只得怒吼一聲,硬著頭皮上。雷秉又不愿真的殺傷人命,只能且戰(zhàn)且退,一邊大叫喝阻。

  那蔡掌門功夫不濟(jì),察言觀色的功夫倒是爐火純青,心想到:老子今日顏面盡失,不找回點(diǎn)面子如何服眾?這廝武藝雖高,卻是個(gè)心慈手軟的雛兒,老子強(qiáng)逼不退,非得要趕走他,奪了這匹馬不可!心如是想,刀上更猛了不少。

  這邊雷秉被逼迫極甚,幾次怒火陡起,待要?dú)⑷耍瑓s又心軟了下去,正作難間,卻聽一人叫道:“都是江湖好漢,何苦死斗來著?兩邊都住手吧!”。

  這聲音不甚高亢,但從容淡定,字字清晰入耳,教人不得不聽。雙方便止了斗,紛紛望去,只見一個(gè)中年書生,形容落魄,面貌卻甚是清秀,一雙亮眼閃爍,頭上一方青巾方帕,手搖一柄竹扇,拱手道:“在下隴右人徐圖,適才路過此地,恰逢你兩方為這一匹馬生斗,好不值得。在下便出錢從這位少俠手中買了,再贈與蔡掌門,如此雙方各自滿意,握手言和如何?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多個(gè)朋友大道寬闊!”。

  雷秉冷笑道:“你這書生倒來充好人,你說買我便賣你?你知這一匹馬多少錢?”。

  徐圖道:“少俠說多少便是多少,不妨先開個(gè)價(jià)來”。

  雷秉笑道:“好個(gè)窮酸書生,口氣倒不小,我要十兩黃金,你也給么?”

  徐圖將手往懷中一插,慢悠悠摸了一會,往桌上一放,正是金燦燦的一堆,說道:“這些金子只多不少,多謝少俠賣馬!”,話罷便去牽馬。

  雷秉驚愕不已,趕過去將馬一拉,搖頭道:“是我小瞧了你,可這馬我不賣,賣了我怎么趕路?”。

  徐圖搖頭道:“大丈夫一諾千金,少俠若要食言,今日怕交代不過!”,話罷右手往木桌角上一捏,悶哼一聲,只聽卡崩一聲,將寸厚的木角硬生生掰下。

  這一手內(nèi)家功夫一露,眾人均驚駭不已,徐圖又拍了拍手上的木屑,陰森森地笑道:“少俠雖然劍術(shù)了得,怕還敵不過徐某一對肉掌。你若不信,大可拔劍一探究竟”。

  雷秉不敢不信,只搖搖頭道:“區(qū)區(qū)一匹馬而已,你要便拿去,誰和你拼命?只是你不過一個(gè)局外人,何苦要強(qiáng)行摻和此事?”。

  徐圖笑笑不答,只側(cè)過頭道:“蔡掌門,牽馬去罷!”。

  那蔡掌門卻甚是驚疑,搖頭道:“天上豈會掉餡餅?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徐圖笑道:“蔡掌門多慮了,我徐某只是個(gè)愛管閑事做調(diào)停的和事佬,自來熟,一生最喜結(jié)交天下豪杰。你既然問到,我不妨明說。在下近些年創(chuàng)了一個(gè)‘大道會’,承蒙江湖好漢賣我面子,如今已有許多門派加入,其中不乏名門人士。蔡掌門若不嫌棄,大可入會如何?”。

  蔡掌門搖頭道:“大道會?沒聽說過,怎的,入了會便要受你差遣,為你冒險(xiǎn)辦事?”。

  徐圖搖頭道:“在下豈是如此急功近利之人?這大道會頗為松散,并沒什么嚴(yán)酷的會規(guī),只是諸多志同道合的好友聚在一起,彼此幫扶而已,和那些同鄉(xiāng)會,同門會并無二致”,說著將一塊灌湯包大小的金牌遞了過去,說道:“這是入會的信物,往后你有什么麻煩事或者心愿,憑此信物,會中好友不問緣由,不問利害,無不傾力相助,便是刺殺皇帝老兒,將自己老婆送人也在所不辭。當(dāng)然,別人若是有求于你,你也該鼎立相幫。若有一天你要退會,將這信物往山里一拋,水里一扔,就算了事,絕無人來責(zé)備問罪!”。

  蔡掌門仍不敢接,只冷笑道:“你這書生未免牛皮吹大了,真的什么事都可相幫?”。

  徐圖笑道:“只要可以做到,絕無推辭!蔡掌門若不信,大可接過金牌一試!”。

  蔡掌門猶豫片刻,一把奪過金牌道:“你先,剁下你自己一根手指來瞧瞧!”。

  這要求一出,大伙兒均倒抽了一口涼氣,不知那徐圖如何應(yīng)對。卻見徐圖微微一笑,將左手一攤,只見五根手指只剩下了拇指和食指,其余三根均已沒根不見。徐圖笑道:“在下邀請入會的各方英豪極多,不相信我,提要求檢驗(yàn)的也多,但要我自戕的只有三人,均是要我剁手指,可見英雄所見略同!這根食指先留著挖鼻孔,拇指與你!”,話罷將匕首一掏,一刀剁了下來。

  蔡掌門大吃一驚道:“且慢!誰真?zhèn)€要你...”。這話卻說得晚了,只聽徐圖悶哼一聲,血濺滿桌,一根拇指掉落地上。徐圖緩了一緩,拾起遞了過去。蔡掌門哪里敢接,忙推道:“我信了你,這大道會我入了便成”。

  徐圖又走向雷秉,說道:“我想請少俠也入我大道會如何?”。

  雷秉看得瞠目結(jié)舌,搖頭道:“你這是瘋了,不過你這威逼利誘,自戕嚇人的辦法對我不管用。我軟硬不吃,就是不入會,怎的,你也無計(jì)可施,只能找借口殺我了對不對?”。

  徐圖搖頭道:“少俠小瞧了我徐某,你看不上我這大道會,我絕不糾纏。他日你若覺得我這大道會還有一點(diǎn)意思,再看機(jī)緣”,又回頭道:“蔡幫主,咱們這大道會近年將有一次大聚,你若得空,到時(shí)候不妨來認(rèn)識認(rèn)識同道,其中顯赫者眾多,必不令你失望。此外,咱們會中之事,不足為外人道也,切記切記!”,言罷飄然而去,留下一眾人目瞪口呆。

  雷秉暗想,此人若非神魂顛倒的瘋子,便是個(gè)深不可測的高人。他那“大道會”自然不是他說的那么簡單,無論如何,這等奇詭異端,我還是避而遠(yuǎn)之為妙。

  那蔡掌門卻甚是得意,掂著金牌,在后頭大笑叫道:“小子,虧得爺爺剛才發(fā)了善心,沒讓他殺你,否則的話...哈哈”。

  雷秉倒聽出一身冷汗,知他所言不虛,也不理他,將桌上金子一抄,拔足就走。

  他再用徐圖留下的金子另買了一匹馬,再疾馳半月,這一日的傍晚時(shí)分,終于趕到了華山腳下。

  他整了整衣冠行囊,在一家茶鋪?zhàn)拢瑴?zhǔn)備略慰風(fēng)塵之后,便上華山找蓋晦,誰知卻聽隔座有人道:“...他前幾年幫了我好大一個(gè)忙,我總忖著請他吃頓便飯略表謝意,苦于一直見不到他人,上月聽說他回來了,我正尋思去找他,誰知他沒呆兩天又走了。得,貴人事忙,那也沒法”。

  另一人譏笑道:“你真也自作多情,你算個(gè)什么玩意兒,也要請蓋大俠吃飯?他要多看你一眼,我請你吃一年的酒”。那人臉一紅,搖頭道:“你沒和他打過交道,他不是那雙眼在頂?shù)娜耍S和得很!”。

  雷秉卻聽得心里一沉,心想:我和華山派過節(jié)不小,若有蓋大俠在,入門之事那還好說,他如今不在,我卻有什么臉面去見人家?不如我直接去找蓋大俠,和他一起浪跡江湖,自由自在豈不更好?

  他心念已決,付賬出門,剛行到拐角,突一個(gè)富態(tài)男子笑吟吟迎了過來,拱手道:“這位可是雷秉雷大爺么?”。雷秉點(diǎn)頭,那人笑道:“我是福貴樓的掌柜,有人已替你備了一桌酒菜,請雷大爺隨我來!”。未知何人宴請雷秉,且聽下回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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