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招
校場。
思淵宗大考。
秋意已濃，天上的太陽漸漸疏遠，展現(xiàn)出虛偽的一面，看著熱情，其實卻沒有播撒下多少熱量。
郝漢渾身冰涼，坐在地上呆看著，第三輪，他依舊是最先結(jié)束戰(zhàn)斗的勝者。
有仆役走過來，將他面前的敗者尸體拖走，血跡描繪的痕跡，留在了沙土上，彷如哭訴，又或者是控訴。
“噦——”一陣嘔意向上反起，郝漢彎腰張嘴，卻只是咳出幾口酸水。
所有生命的本能中，都有著一種對于死亡的抵觸，根深蒂固，郝漢之前從未殺過人，這種抵觸還是第一次被喚醒。
連著贏下三輪，應該算是通過了大考，可親手造成的死亡，又讓他無法一心一意地品味勝利的喜悅，而失敗者那種情愿死，也不愿意活著面對輸?shù)臎Q心，他多少也能明白，因為他自己也有。
校場內(nèi)的戰(zhàn)斗，陸續(xù)結(jié)束了，經(jīng)歷過三輪搏殺后，幸存的勝利者卻保持著靜默。
第三輪花費的時間更長，也更為慘烈，最終留下的人不足二十，敗者大多拼殺至死，甚至有些勝者也堅持不住倒下了，可照著開始前說的規(guī)矩，最后必須得站著才算合格，倒下就等于白贏了。
一群仆役跑上校場，推搡著他們重新跪到看臺下面。
看臺上面，又是之前那名穿著不錯的仆役。
“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思淵宗的外門卒徒了，可以記名宗門，這是榮耀，你們以后要好好表現(xiàn)，多立功勞，報效宗門?！?p> 郝漢聽著這話，立時感覺不對，心中起了慌亂，下意識地開口問道。
“什么是外門卒徒？難道我們還不算是宗門的正式弟子嗎？”
仙人們還好，反倒是說話的仆役反應激烈，連聲怒斥。
“大膽，允許你說話了嗎？想造反不成？你個不知尊卑的庶民小人，還妄想當宗門弟子？你有資格嗎？你明白什么是弟子嗎？你清楚自己身份嗎？”
“沒有，我……我沒有其他意思，我……我只是想知道，不是宗門的正式弟子，還……還能免除田賦嗎？”郝漢幾乎亂了方寸，可有些事情關(guān)系一村生死，就算再怕他也得問清楚。
“什么？免除賦稅也是你能覬覦的？你當你是什么東西？這是你這種卑賤小人該起的貪念嗎？”
那仆役罵完，轉(zhuǎn)身叩拜。
他的身后，坐著一排仙族，他對著居中正位的那名仙族稟告。
“稟仙人，下劣庶民不懂尊卑，心有貪念，該殺！以儆效尤！”
猶如陡然疾墜，郝漢駭然。
居中的那名仙族，身材特別高大，形容頗具威勢，面對仆役所請，先是不置可否，捋著胡須。
許久沉吟不語，最后才站起身，踱步到看臺邊，無視那名仆役，反而對著郝漢問道。
“下面的庶民，你叫什么名字？”
“郝……郝漢……”因為之前的驚嚇，郝漢的聲音有些顫抖。
“之前三輪都是你最先勝出，很不錯，我可以給你個機會，你要不要？”
“要……”郝漢急忙叩首，甚至不敢問是什么機會。
那身材高大的仙人對身后招了招手。
“居驕，你過來?！?p> 一名年輕的仙人應聲上前。
“你下去試試他！他如果能抗下你十招，我想辦法搞定他的田賦又何妨?！?p> “師尊，他只是一名卑賤庶民！”年輕的仙人聞言愕然，幾乎失態(tài)。
要與仙族打一場？能有活路嗎？終究還是沒有躲過。
聞言之后，因為駭懼難抑，郝漢的肌肉立時戰(zhàn)栗不止，心中已然絕望。
“他們今后將是你們的鷹犬，你什么時候見過，沒有熬過馴過的鷹犬能直接驅(qū)使？你不去馴化，還想讓為師代勞嗎？”身材高大的仙人厲聲訓斥，甚至都沒有回避臺下的庶民。
“是！”不管年輕仙人的真實想法到底是什么，但表面上他已經(jīng)委屈應聲，然后幾步躍下了看臺。
郝漢依舊埋首在地，不敢抬頭。
年輕的仙人高昂著頭顱，對著郝漢，語氣鄙薄。
“平樂居驕，修為煉體貫通，打你怕臟了手，算你運氣，我會讓你見識見識仙家的法術(shù)?！?p> 郝漢對煉體貫通的修為到底是什么水平，根本沒有概念，他只是木然起身，看著面前高昂起頭顱，未用正眼看他的年輕仙人。
腦中一片空白。
對仙族的畏懼已經(jīng)摧垮了他的意志，僅有的一絲不甘，勉強支配著他的行動。
四周的人群早已退散，給兩人留出一片空地。
“不知禮儀的卑賤庶民，簡直是羞辱……”等了半天，看到郝漢沒有遵照禮儀回話的意識，年輕的仙人鄙夷之余，也起了絲怨恨。
他一手捏訣，一手豎掌平舉，姿態(tài)隨意，掌心正對郝漢
身周的氣氛似乎起了點難以察覺的變化，接著淺淡的紅光瞬間覆于手掌之上。
手掌緩緩推出。
手臂伸展到極致，一道與手掌形狀大小一樣的紅色虛影，脫離了手掌，繼續(xù)前行，瞬間加速，跨空橫渡，直撲向郝漢。
郝漢下意識地想向右側(cè)躲避，可剛剛起念，動作都還未做完，虛影就已經(jīng)砸中他的左胸，力量滲過肌膚，直透向內(nèi)里臟器。
虛影沒在體表造成傷害，可在肉眼看不到的體內(nèi)，郝漢的心肺，同時出現(xiàn)了裂口。
傷勢帶來的痛苦，快速流逝的力量，以及略微渙散的神智，都讓他感到絕望，傳說中的仙人到底有多強大，郝漢知道又不知道，但現(xiàn)在終于有了直觀的感受，不管是速度，還是力量，都不是凡人能夠抵擋的。
“還有九招，怎么辦？”郝漢此時心中，只有一道全然無用的雜念。
又是兩道虛影連續(xù)打在郝漢身上，被傷痛遲滯的動作，更加沒有躲避的可能。
迅速加劇的疼痛，將力量抽離一空，郝漢控制不住自己的肢體，脫力摔向地面，幾乎是剎那間，混沌朦朧就淹沒了最后那絲清醒。
年輕的仙人得意洋洋，收起了架勢，他用出所會的法術(shù)中，威力最大的“灼天光”，所作所為，根本就不是他師尊交待的馴化，只是單純地想取郝漢性命泄憤。
蘊含法力的法術(shù)威力很大，根本就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更何況是連續(xù)三掌，郝漢的結(jié)局似乎已經(jīng)注定了。
看臺上，身材高大的仙人皺起了眉頭。
可誰也沒有想到，在一處視線不能注視的地方，這場實力懸殊的戰(zhàn)斗，就此開始了轉(zhuǎn)折。
伴隨著足以致命的傷害，在郝漢的身體內(nèi)部，一道靜默了整整十六年的意識，蘇醒了過來。
“主程序啟動……人類幼生體，生命體征極速衰弱，符合權(quán)限激活條件，星艦輔助智能系統(tǒng)啟動……”
“納米工廠啟動，掃描內(nèi)部器官……”
“發(fā)現(xiàn)器官破損情況，制定搶救計劃……執(zhí)行計劃……搶救完成，消耗能量單位：0.01，現(xiàn)存能量單位：1.84……”
“持續(xù)監(jiān)控人類幼生體生命體征……”
信息隨著生物電波來回傳遞，茫茫多的納米機器人開始啟動、制定計劃、提取能量、到最終完成搶救，無數(shù)的事情，都是在這白駒過隙一般的霎時間完成。
無人察覺。
此時，郝漢的身體才剛剛落到地面，在這一瞬間，伴隨著撞擊，模糊的意識重新恢復清醒，疼痛減弱，原本流失的力量迅速滋長，甚至失控的肢體都重回掌握，仿佛之前如同瀕死一般的痛苦全是錯覺。
郝漢撐地跳起，低頭打量了一番，驚訝于自己毫發(fā)未損。
對于身體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他無從知曉，對結(jié)果，他也無法理解，但他確實多了些妄想。
“不要怕，就算躲不開，能撐住七招也好！”郝漢死命捏拳，用力控扼住顫栗的肢體，努力在心中給自己鼓氣。
“咦——？”對于郝漢的表現(xiàn)，看臺上的仙族頗感詫異，可聽在年輕仙人的耳里，卻多了另一番意味。
他瞬間漲紅了臉，還未完全落下的手掌再次舉起，重新捏訣凝聚法力。
連續(xù)兩掌。
“第四招、第五招，還剩下五招?！焙聺h知道自己躲不開，干脆不動，只是護住頭臉要害硬抗，同時在心里默數(shù)。
“監(jiān)控到幼生體宿主器官損傷，緊急修補……修補完成，消耗能量單位：0.01，現(xiàn)存能量單位：1.83……”
星艦輔助智能系統(tǒng)的反應，比之前一次更為及時，修補也更為迅速。
只是有片刻晃神，踉蹌了兩步，就恢復了常態(tài)，重新站穩(wěn)，對此，郝漢自己都有點難以置信。
跪在地上的庶民們，忍不住悄悄抬頭偷窺。
“第六招、第七招！”
緊接著又是兩掌，全部打中了小腹。
星艦輔助智能系統(tǒng)雖然能修補傷口，但已經(jīng)產(chǎn)生的疼痛，可沒辦法消解。
由于這些疼痛的折磨，郝漢的臉色漸漸蒼白，但依舊能夠支撐。
另外，信心卻在漸漲。
“十招，有希望！”
“……消耗能量單位：0.01……”
“八——九——”
年輕仙人每掌之間的間隔似乎變長了，威力也有下降。
馬上就到十招了，郝漢心中不由暗喜。
看臺上的仙人們，表情只是有些疑惑。
而反觀庶民與仆役們，他們神態(tài)凝滯，仿佛受到了驚嚇一般。
“……消耗能量單位：0.01……”
“十——啊——到第十招了！”
終于挨下了最后一掌，郝漢不再在心中默數(shù)，直接縱聲狂呼，他做到了，他撐下了十招……
可他沒想到，年輕的仙人早已惱羞成怒，并沒有停手的打算，又是一道法術(shù)“灼天光”的虛影，打到全無防備的郝漢身上。
身材高大的仙人，再次皺了皺眉，卻沒有出手攔停的意思。
猝不及防下，郝漢仰身倒地。
“……消耗能量單位：0.01……”
“十招了，已經(jīng)十招了！”郝漢忍住疼痛，大聲叫喊。
“你個卑賤的小人，給我去死！”年輕的仙人，不顧儀態(tài)地大叫大嚷，似乎在發(fā)泄情緒。
郝漢心中一冷，他終于明白了，什么十招，都已經(jīng)不作數(shù)了，對方現(xiàn)在就是想殺了他，不由再次絕望。
這是不可能贏的局！可他不想放棄，就像之前死在他拳下的那人一樣，情愿去死也不想放棄！
絕望催生瘋狂，瘋狂壓住了理智，也壓住了對于仙人的畏懼，他爬了起來，向著年輕的仙人沖去。
又是一掌“灼天光”，暫時逼停了腳步。
法術(shù)打在身上很疼，但這種程度的疼痛現(xiàn)在只能助漲瘋狂。
而除了疼痛以外的傷害都被另一個存在，以雙方當事人無法理解、也沒有察覺的方式迅速消弭。
“……消耗能量單位：0.01……”
郝漢傾身繼續(xù)向前，曲臂抱頭，瘋狂的眼神從縫隙往外窺視，一步一頓，每當挨了法術(shù)后，就在原地停留片刻，緩上一口氣，然后再次邁步。
威力持續(xù)變?nèi)?、間隔延長的法術(shù)，現(xiàn)在最多也只能讓郝漢停下片刻腳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拉近。
看臺上的仙族，紛紛站起了身。
“……消耗能量單位：0.01……消耗能量單位：0.01……消耗能量單位：0.01……”
破壞、修復。
再破壞、再修復。
疼痛未曾減弱，但知覺可以麻木，理智已完全被瘋狂取代，唯一剩下的，只有“不想輸”或者“不想活著輸”的執(zhí)念。
年輕仙人不敢停下法術(shù)，隨著郝漢不斷迫近，他已經(jīng)慌了。
汗水如雨而下，頭顱也無法再維持驕傲的姿態(tài)，左右膽怯張望，頻頻退步，畢竟沒有誰的法力是無限的。
眼前的卑賤庶民，彷如有著鋼筋鐵骨一般耐打。
終于，年輕仙人的法力告竭，他被迫停下法術(shù)，甚至驚恐地想要轉(zhuǎn)身脫逃。
郝漢只需要再邁最后一步，就可以觸到年輕的仙人，法術(shù)停滯的空隙，足以使他重重跨出這最后一步，同時扭胯拉拳，將力道蓄到極致，然后猛然爆發(fā)出來。
已經(jīng)發(fā)生與即將發(fā)生的一切，都讓年輕的仙人無法理解，他停止了思考，呆看著郝漢那瘋狂的面容，與迅速拉近的拳鋒。
幾乎所有人，全都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注視著眼前這極具顛覆性的一幕，唯有身材高大的仙人例外。
“放肆！”
就在此時，一聲怒喝響徹所有人耳畔，猶如雷鳴，振聾發(fā)聵，讓人分辨不出來處，伴隨著這聲怒喝的是一陣平地生成的狂風，圍繞著年輕的仙人與郝漢，接著沙土彌漫，遮蔽了人眼。
等風沙止歇時，人們只看到獨立原地的年輕仙人，與橫躺在地的郝漢，一動不動。
這一次郝漢沒能再創(chuàng)造奇跡，遲遲未曾站起。
仆役們畏懼地收斂起表情，而庶民們也偷偷地重新垂下頭。
片刻之前，當風沙來臨時，一股無比渾厚的力量，打擊在郝漢身上，遠超之前。
郝漢沒能完全感受到這股力量的威力，人體自有的保護機制，在疼痛來襲前就切斷了他的意識，讓他陷入到無邊黑暗之中……
“……消耗能量單位：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