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哭,有可能是真悲傷,但一個人笑,卻未必是真高興。
也許,那笑容,只不過是一副面具而已。
只是,面具戴的久了,經(jīng)年累月的,可能就真的摘不下來了。然后,面具跟了他一輩子。最后,他就成了那副面具。
如果那面具下,又藏了幾把刀,那么,那副面具,就變成了恐怖可怕的東西。微笑中的利刃,防不勝防,更易害人。
年幼的顧陳年,因為天性使然,總覺得,笑比哭好。她曾經(jīng)以為,愛笑的人,多半應該是善良的吧,至少他們看上去很和氣。
長大一些后,她發(fā)現(xiàn),其實,是笑比哭容易。
如果,一個人不是真的很傷心,其實,是哭不出來的。甚至,很多特別悲傷的時候,往往欲哭卻無淚。
眼淚,是非常珍貴純粹的東西。如果,不被用來做戲。
而笑,則不然??v然不真心,縱然不喜歡,甚至很厭煩,或者痛恨無比,好多時候也是可以勉強堆砌出來的。
或深或淺,或重或淡,或敷衍或真誠,或自然或?qū)擂?,全看笑者之功力?p> 那些城府深的,功力厚的,笑容是可以肆意揮灑,隨用隨來的。那副面具對他們來說,使用時得心用手,絲毫不費力氣。
然而,很多時候,越是滿臉笑意,甚至笑出了滿臉褶皺,很可能越是居心叵測,用心險惡,不懷好意。
甚或,那笑容里,那面具下,還隱含著幾分刺激和興奮,急于達成憋了太多的壞水,藏了很久的奸計。
那些披著人皮的狼,就更擅長此道了。
比如,顧陳年的發(fā)小何立洵,他的父親,清河鎮(zhèn)的前鎮(zhèn)長何萬華,顧陳年見到了要喊聲表叔的人,就是典型面帶微笑卻一肚子壞水的人。
用堆出滿臉褶皺的虛偽的笑容,干盡了陰險惡毒丑惡骯臟之事。
因為清溪莊的人,多少都有點曲了拐彎的親戚關系,雖然非常遠,有時候都不知道表到多少里外了,但平時見到,顧陳年還是要客客氣氣地按親戚輩分打聲招呼。
何萬華的臉上,常年掛著笑容。特別是每當他和人說話,更是會咧著嘴,露出一口大黃牙,笑的眼角的褶子都橫出很多條。
在顧陳年的印象中,從小到大見到何萬華時,他總是笑瞇瞇的跟自己說話的。
曾經(jīng),顧陳年認為何萬華是個和氣的人。
臉上掛著笑的人,多半是與人為善的吧?顧陳年原本是這么認為的。
后來,顧陳年聽母親說,清溪莊的很多人,背后都會罵何萬華,說他是只笑面虎。幾十年沒干過一件好事,為人最是兇狠陰險狡詐。
自己所見到的何萬華,和鄉(xiāng)人們口中的評價,居然差別那么大。不對,已經(jīng)不只是差距很大,而是大相徑庭完全不同了。
這讓顧陳年曾經(jīng)很詫異,但顧陳年相信眾人的判斷。
一件事或者一個人,如果有另一個人說不好,那可能是彼此有矛盾或者可能是純粹的個人好惡;如果兩個人說不好,那可能還是有偏見的可能;如果三個人或者更多人甚至普遍都說不好,那么大概率來說,那事或者那人多半是真的不好了。
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顧陳年想,必然是自己的判斷哪里出了錯。畢竟自己只是小孩子,對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的,了解的不多也不深,看什么也只看個表面,很膚淺。
到底有什么是鄉(xiāng)人們都知道,而自己所不知道的呢,顧陳年曾經(jīng)也好奇過。
后來,隨著顧陳年的慢慢長大,關于何萬華的很多事情,在眾人的各種閑拉呱中,從這兒的七張嘴和那兒的八條舌下,顧陳年基本上也就聽說個七七八八了。
原來,成年人眼中的世界,和孩子的是那么不同。
何萬華做鎮(zhèn)長的時候,家里常常迎來送往。
前腳走出了送紅的,后腳進去了送黃的,送的人臉上全程笑瞇瞇,走的人點頭擺手客客氣氣。
屋子中央擺酒桌,推杯換盞,喝酒吃菜;院子里開張麻將場,嘩嘩啦啦,搓得風生水起。酒氣沖天,煙熏繚繞,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有很多年,顧陳年每次放學,路過何立洵家門口,總能看到他們家一派喧囂景象。這些,顧陳年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
因為,同住一排的幾家人,除了何立洵家,其他人家都是逢年過節(jié),或是家中辦事來親戚才會有那種熱鬧的景象。
而何立洵的家里不同,他家?guī)缀跏翘焯焯煊?,不間斷的。
后來,約摸在顧陳年升學到初中以后,何立洵家往日的繁榮景象就不再出現(xiàn)了。不知道是從哪天開始,他們家突然就寂寂寥寥,門庭蕭瑟,異常冷清。
后來,顧陳年聽大人們議論紛紛,說何萬華鎮(zhèn)長的位置被撤掉了,他本人都差一點就進去了。幸虧遠遠近近的托了各種關系,上上下下都打點了一下。否則,還不定會怎樣呢。
再后來,關于前鎮(zhèn)長何萬華,很多以前鄉(xiāng)鄰們只敢私下嘀咕的傳聞,也就都再沒多少顧忌地涌到了各家的茶余飯后。
有的說,何萬華非常貪,花了公家和老百姓很多錢。
但各種爛攤子全是糊涂賬,也沒有個懂財務的會計,所以,也是沒人監(jiān)管沒人整理,到最后,都不清不楚的。于是,也算他狗日的運氣好,居然被他給躲過去了,就擼了個帽子,就不了了之了。
有的說,何萬華非常好色,一肚子男盜女娼,到處勾搭那些腌臜貨色。方圓幾十里,姘頭不知道有多少。那哪兒就有一個,那那什么什么地方,那誰誰誰也是的。
就是清溪莊上,他都搞了不少。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真是個不講究的臟東西!
有的是那些女人本身作風不好,婚前婚后都是,只圖跟著何萬華混吃混喝混錢花的。
有的是家中男勞力出去打工,女人獨自在家,空虛寂寞之余,和何萬華一拍即合的,像蒼蠅遇到了大糞。
有的居然還是他本家旁支兄弟的老婆,算是他的弟媳婦,何萬華也一樣不放過,找盡機會去揩油勾搭。
最聳人聽聞的是,有一家婆媳四個,除了老二媳婦遠在外縣,何萬華夠不著。其他三個,從婆婆到兒媳,沒一個干凈的,都和他不清不楚過,甚至,還斷斷續(xù)續(xù)的。
有的說,何萬華身上何止是那些臟事爛事,他做事陰險兇狠,連他前老婆、和后親戚都禍禍。據(jù)傳啊,他的身上非??赡苓€背著人命官司呢。
何萬華一共有過兩個老婆。
前頭那個,他對外說,是夫妻倆打架后,婆娘生氣喝農(nóng)藥自盡了的。但鄉(xiāng)人們私下卻都說,不是的,其中不定有什么隱情呢。
眾人繪聲繪色地傳言,說親鄰們到他家?guī)兔μ幚砗笫拢o那個女人成殮時,所見所聞觸目驚心。不止一個人說,那個女的身上到處都是青青紫紫的,鼻子嘴巴散發(fā)著刺鼻的味道。大家都猜測說,何萬華的前老婆多半是被他打死的,然后灌的農(nóng)藥說是自己想不開尋死,不過是糊弄女的娘家人罷了。
奈何,他那個前岳丈家本來就窩囊,一家子都很慫。娘家哥嫂又是沒骨氣只認錢的,平常還愛占些小便宜,或許真是收了何家的仨瓜兩棗吧。總之,最后沒一個人出頭替死去的人要個說法討個公道。
最終,一條人命,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過,就算很多人從前都或多或少有過猜測,但也都只敢私下里偷偷扯閑篇罷了。恰逢當時何萬華官運亨通,頗有權(quán)柄,傳聞也完全不影響他后來接著又娶了第二任老婆,還是個縣城北關的。
不少人曾經(jīng)幸災樂禍地說,他前頭老婆沒留下一兒半女,再婚后好幾年,后面的老婆也沒生出小孩,這都是因為缺德事做的太多了,遭報應來著。
鄉(xiāng)人們背后都偷偷地罵,那么多年了,各種臟爛喪天良的事沒少干,老天看著他呢!
后來,何萬華和他老婆抱養(yǎng)了一個別人家的女孩后,這才又生養(yǎng)了自己親生的三個。也就是何立洵,還有他的妹妹和弟弟。
……
很多傳言,虛虛實實,真真假假。
但是,捕風捉影,可能也還是先有了那些風和影,人們才會去捕,才會去捉的吧。
而,人世間很多無解的真相,很多時候,也許就隱藏在那些風和影中。
奈何,因為各種原因,無人管、無人問,甚至無人敢大聲出來。
一朝事發(fā),墻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
然后,有仇的報仇,有冤的抱冤??v然報不了,也可以人前人后罵幾句,吐幾口唾沫表示一下自己的鄙夷。
錢,何萬華敗的不少,倒臺后,也沒什么機會再撈了。
原來阿諛奉承的狐朋狗友,跟著蹭吃蹭喝的馬仔小弟,一哄而散。遠遠近近的姘頭們,聽說也散了不老少。
只余下三兩個特別臟的、臭的、不講究的,還斷斷續(xù)續(xù)來往,三不五時的往一塊湊著吃喝胡搞。
當初因什么而聚,后來就因什么而散。
由古到今,熙熙攘攘,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何人,大概,也沒有什么例外的。
何萬華,從鎮(zhèn)長,變成了前鎮(zhèn)長。年齡增了,皺紋多了,卻依舊江山易改,色心難移。
隨著顧陳年的成長和出落,笑面虎的眼睛和心思,瞄到了不滿十八歲的女孩身上。
沒牙的老虎,就算咬不死人,也挺讓人膈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