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舊事如煙(上)
夏小虞躺在床上,回憶起前些年跟母親的關系,她暗暗自嘲道。曾經(jīng)她跟夏夫人關系并不好,發(fā)生了很多事之后,她才漸漸與母親冰釋前嫌。
她對左莎與生俱來的好感,其實這跟她年少時的經(jīng)歷是有關系的,因為左莎像極了夏小虞的一個朋友,鹿鳴。
夏小虞小的時候,家里雖然富足但是她上得還是江城普通的高中,那時候的生活平淡而安穩(wěn),她有最好的朋友,還有偷偷暗戀的對象。
只是那個故事的結局有些令人神傷,這些年也沒有人愿意突兀地提起。
……
“一別都門三改火,天涯踏盡紅塵。依然一笑作春溫。無波真古井,有節(jié)是秋筠……”盛夏午后的艷陽透過玻璃的反射在臉上,像一杯醇厚的紅酒熏得夏小虞昏昏欲睡。
“小虞、小虞……”聞聲夏小虞猛地抬頭看向講臺上神色陶醉的老頭,一抹山羊胡子隨著平仄的押韻上下起伏。
細聽這聲音卻是吳儂軟語,嗲聲嗲氣的女聲像一碗沒掌握好火候的藕粉桂花糖粥,粘稠而甜膩。很熟悉的聲音,她滿腹狐疑地順著聲源的方向看過去。
是一團模糊的影子,在青白色的地板上跳躍著,像一只飛不上樹枝的蜩啾。
“我是鹿鳴!”
夏小虞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定是幻聽了。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鹿鳴了,她總是吝嗇得只在夢里出現(xiàn),躲在火紅的花叢里靜靜地笑。
“你個死丫頭,你不睡死過去都對不起你床上長得那一被窩蘑菇,老娘我……”
無比熟悉的罵腔讓夏小虞瞬間汗毛倒豎,一陣過堂風吹得我打了個激靈,匆匆躬下腰定睛細看——鹿鳴!
她啞然失聲,猛地起身,背部撞擊在椅背上,鈍痛提醒著她這不是幻覺。
那是鹿鳴沒錯,夏小虞高中時期最好的朋友。
兩條粗粗的小腿,瀑布一樣的黑色長發(fā),千年不變的棕色小皮鞋锃亮得能照出人影。只是——那是一只縮小了十倍的“鹿鳴”!
夏小虞緊緊咬著嘴唇,汗水涔涔從額頭流下,多年來堅持的唯物辯證理論瞬間崩塌。
“夏同學,你還好嗎?”害怕被人看破心中的隱秘,她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沒事,沒事。”前座白衣男生,一臉狐疑地回過頭去。
“夏小虞!”軟軟糯糯的聲音再次出現(xiàn),她終于不得不面對這個奇怪的,生物。
小東西雙手叉腰,白皙的小臉蛋氣鼓鼓的,飛起兩緋紅暈,黑葡萄樣的大眼睛明亮狡黠,與烏黑的長發(fā)交相輝映,如假包換的鹿鳴。但十來厘米高的樣子,就像是以鹿鳴為模板的小玩偶,她雙手托腮研究著這個縮小版的小人。
“看什么看!你弄疼我了!”小人開口說話了,櫻桃樣的小嘴一開一合煞是好看。不大不小的聲音引起了到身邊人群的騷動。
夏小虞兩頰灼熱,在大家紛紛投來的困惑與問詢的眼神里,抓起桌上的鹿鳴迅速離開教室,逃之夭夭。
樓道里空蕩蕩的,夏小虞兜兜轉轉好不容易找了個避開監(jiān)控的樓梯間,把“她”放在了窗臺上。
“大學里也處處是監(jiān)控,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扒得光光的,哪有什么隱私可言……”小家伙不滿窗臺上厚厚的灰塵,一邊跺腳,一邊嫌棄地拍打著紅色連衣裙寬大的下擺,煙塵漸漸揚起,落入眼中。
夏小虞打斷了她,“你是誰?”半蹲著,讓自己直視她的眼睛。
“鹿鳴!”十來厘米的小人,眼神卻凌厲霸氣,報之以同樣的嚴肅。
“我是誰?”
“夏小虞?!毙〖一锫柫寺柤?,習慣性地扯起左邊的嘴角。
夏小虞捏了捏小人圓潤的身體——肉感很真實,不是幻覺。
“哎……”她也嘆了口氣,像模像樣的?!澳阕竽_后跟有塊朱砂色胎記,愛裸睡,暗戀對象是……”她慢悠悠地晃著兩條小卻不纖細的腿,小小的腳丫子一下下打在夏小虞身上。
“停停停停……我信你了。”夏小虞連連擺手,真是怕了這個小人。
在一段長長的沉默之后,夏小虞打破了平靜,過去的二十多年來里:“鹿鳴,你怎么會變成這樣,你父母知道嗎?”
“或許因為我對著月亮許愿,第二天一早就變成這樣了。”鹿鳴肥肥的屁股在夏小虞肩膀上蹭來蹭去,怡然自得。
鹿鳴扯了扯左邊的嘴角,“我許愿……希望逃離惡毒老媽,獲得一個實現(xiàn)夢想的機會。夢想成真,我變小了然后就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跟我回家!”
“我好不容易逃離她,死都不回去?!甭锅Q說的字正腔圓,毫無置疑的余地。
夏小虞知道勸不住她,她倔強剛強,很有主意。
但木強則折,古話大多有道理。
“小虞。我餓了?!甭锅Q的聲音很嬌媚,很溫柔,跟她的性子很不一樣。
夏小虞從食堂打包了飯菜,在圖書館后面的花園里尋到一塊靜謐無人的地方,將食物處理成小塊。鹿鳴抱著一塊切小的紅燒肉大嚼特嚼,像一只貪吃的倉鼠,吃累了就扭扭屁股歇一歇,也不顧沾了滿臉的肉汁。
酒足飯飽的鹿鳴躺在小石桌上,一手揉著肚子,一手還抱著丁點大的巧克力。兩個人看著日落西山,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
“過幾天就放假了,咱們去XJ沙漠玩玩吧,我現(xiàn)在這么小可以省機票錢?!甭锅Q雙眼望著天邊即將消失的夕陽,手指卷著烏黑的長發(fā)。
“你這么小,行不行???”夏小虞調侃她,心卻悄悄漏了一拍,XJ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東西,她早就想去了。
但陰差陽錯,這么多年一直未能成行。
“小虞?!甭锅Q很認真,挺直身子坐了起來:“拜托你了,這些年我做了太多事,卻沒有一件是快意的。人生本如夢,我不想夢醒,仍是后悔?!?p> 人生實難,時間打馬而過,寥寥數(shù)十年,快得很,卻難得快意。
夏小虞不想辜負她,拍著胸脯保證了下來。即使舊友已經(jīng)面目全非,卻依舊為親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