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被雷劈的概率是多少
午后,春雷乍響。
西城衙署。
滿地烏泱泱,一堂菜肉香。
錢大人看著公堂之下跪倒一片的花滿樓廚子、小廝、跑堂、馬夫,腦殼登時裂開來的疼。
自己這是,要創(chuàng)下堂審最多疑犯記錄了吧!
左夫人不在場,陪左綰集前來聽堂的,是一位年長大伯。
三言兩語間,范賢得知,這位長者便是昨夜壽宴也在場、與左良私交甚篤的六品醫(yī)官、太醫(yī)院院判姚仲景。
蘇還真忙活了快一個時辰,將壽宴開宴前后的走場全都過了一遍。
先上哪道菜、誰上的、酒是哪個丫鬟倒的…事無巨細,完整復盤。
得出結(jié)論,在場諸人,皆無可疑。
太醫(yī)院兩位醫(yī)官雖不在場,但姚仲景一力擔保,這二人絕無可能加害左良,根本就用不著多問。
劉青柏、王茯、姚仲景與左良,四人均出身醫(yī)藥世家;年輕時就一起參研藥經(jīng)、醫(yī)典,二十多年的交情,現(xiàn)在一把年紀了,還經(jīng)常抽空一起尋花問草。
尋的是奇花,問的是藥草。
線索多如麻,全都沒用。推官推來推去,最后回到原點:左良大人死于如廁期間。
短短半柱香功夫,還有忠誠的老仆跟隨。老仆一直候在如洗室外,也不見有別的人進去。
見鬼了,簡直。
看著蘇還真一副卯足勁兒準備大干一場、干到一半發(fā)現(xiàn)干不下去的那種后續(xù)無力的疲軟感,那種陡然而來的空虛感,范賢在心底對這個年輕人深表同情。
有億點點,尷尬。
升堂前,蘇還真成竹在胸地向左家小姐表示自己定能辨出真兇,為左良大人昭雪。
【立旗必辱】
人啊,真不能將話說的太滿。
“范小郎?!弊蠹倚〗愕穆曇魶]那么嘶啞了,她輕聲道:“你可有聽出些什么?”
上午還是嫌犯、下午就成了陪審團團員,人生大起大落的實在太快了。想到這,范賢心底也是一樂。
話說,這位左小姐讓自己過來聽堂,到底有什么目的?
氪金姐姐開口了,有問必答。
“蘇大人審的有理有據(jù),如他所查,花滿樓這些伙計、廚子,確實沒什么可疑的?!?p> “這我知道,說點我不知道的?!?p> 小姐姐,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蟲,我哪知道你知道啥不知道啥?…范賢腦門掛黑線,無語了幾秒,“可以確定,死者…咳,左大人不是在席間中的毒。
左大人離席去如洗間,一路上都有老仆攙扶。如洗間內(nèi)只有一道門,沒有窗。而左大人進了如洗間后,老仆一直守在門外。
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人在這個時間段內(nèi)進入。要滿足在如洗間內(nèi)下手、又不被老仆看到的作案手法,就只有一種。”
“你是說…”左綰集明眸一亮,驚道:“兇手是在父親進如洗間之前,先進入其中的!”
范賢淺淺一笑,仍低著頭,沒去與這位聰慧的小姐進行目光碰撞。
“可是…”左綰集柳眉微擰,又有些疑惑,“可是父親為何會連呼喚都未曾發(fā)出?父親雖有三分醉意,但也不至于毫不反抗才對?!?p> ‘這個,你稍后就會明白的?!顿t心道。
看了眼外邊下個沒完的雨,估摸著時辰,差不多該到點了。
蘇還真緩和了一下自己內(nèi)心的尷尬,面帶愧色道:“左小姐,在下都盤查完了。小姐可還有什么想問的?”
“有勞大人!該問的都問完了。”
“哦,那…那就待明日,在下實地勘查花滿樓后,再…”
蘇還真話未說完,便聽衙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踏水聲。
眾人紛紛看向衙門口。
范賢身子微微左傾,悄聲與左綰集說了句話。
駿馬駐足,一名身披黑氅戴著銀色面甲的男子,翻身下馬、直入衙內(nèi)。
此人一身京都燕衛(wèi)標配,無人敢擋其行。
錢大人很有眼力勁兒地起身迎了出來,正欲開口,便見來人亮出金燕子牌。
“左綰集、姚仲景,燕衛(wèi)司有請?!?p> 姚仲景茫然又有些緊張,左綰集面上劃過一絲疑惑、陡然眉頭一擰。
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左綰集向錢大人點頭致意,沖蘇還真也點了點頭,又從袖袋取出一兩碎銀遞給范賢。
“多謝!”
………
連續(xù)七日,雨水不斷。
暗查永寧街的十幾名繡衣,終于熬到了撤離的這一天。
坐在豆腐坊門前,望向街頭那間面館二樓空無一人的露臺,范賢為那兩位小哥感到一絲欣慰。
底層臨時工不容易啊,拿著最少的薪水、吃著最冷的面,這腸胃得多扛造。
燕衛(wèi)司,還是挺有一套的。
抓到兩名案犯后,并沒有當即撤掉人手,而是靜觀了七天。再無命案發(fā)生,查無可查之下,才收回暗哨。
那天,在永寧客棧搞定行腳商,榨完所有能榨出來的消息后,范賢下達了讓其去刺殺那名六品鏡師的命令。
跨城送人頭,禮輕責任重。
倒不是他多喜歡燕衛(wèi)司,這么做,無非就是將傷害降到最低,并達到最佳效果。
若是讓殺手在永寧街‘自爆’,就憑十幾名繡衣,根本拿不住。死傷不說,平民也會被波及。
那個女鏡師就不一樣了。六品巔峰,身邊還有護衛(wèi)。
而且,天賦全都點在防御和洞悉上的鏡師,對于從五品毒師來說,簡直是天克。
這么做,一來解永寧街之圍局,二來也算給左家小姐一個說法。
這七日里,他大半心神都在琢磨從毒師那獲得的碎片線索。
在中了‘幻幻散’、又被深度催眠的情況下,毒師完全沒有隱瞞的可能性,所供述的就是其所知全部。
任何毒藥、迷粉,在范賢這兒必須擁有一個能緩沖其殺氣的名字。
突出一個隨和。
何人雇傭毒師殺害左良?雇傭之人有什么目的?這兩個終極問題,不出所料的沒有答案。
可以明確的是,月前在花樓被刺的盧少卿、東城員外郎、西城煙袋街孫姓哨衛(wèi)長,確實死于那個被他化了的八品劍客長劍之下;
南城江府老爺這一單是六品捕風士干的,而左良大人則由這名毒師親自動手。
作案過程一如范賢推斷的那樣。
壽宴當晚,其先藏身在花滿樓后園假山處,待左良起身去如洗間,便先一步摸進去;抬手一掌擊在左良咽喉處,將制成丸狀的鴆毒送入左良口中…
其實,毒師殺人根本用不著這么麻煩,遠處送出一記毒掌便可。
但因為捕風士被抓、鏡師出場、西城禁嚴,種種原因令其不敢輕易動用罡氣。
三個殺手所在的組織,名叫【森羅殿】;
毒師、劍客、捕風士都沒有名字,只有代號。
這種殺手組織培養(yǎng)出來的工具人,所知本就不多。信息廖廖,就算范賢腦洞再大,也沒辦法將之完整串聯(lián)。
倒是從邢捕頭那兒套了點兒消息,被殺的五名官員,分屬不同部門,都是底層小官。
盧少卿是鴻臚寺尚寶司的,日常工作就是朝會儀節(jié)布置場地之類;
東城那個員外郎,工部都水清吏司;分管修橋、開渠等;
南城江老爺,苑馬寺監(jiān)正,九品芝麻官、大盛弼馬溫;管管草料、馬匹什么的。
惠民藥局局判左良大人,差不多國營醫(yī)院、大藥房一把手的意思。
真.風馬牛不相及。
八竿子挨不著的五位,月內(nèi)一波被帶走。
森羅殿殺手完成五殺,不過,因為某不愿透露姓名的靚仔,完美五殺變成了三換五。
也不知道這殺手組織的老大,會不會因此虧到肝疼。
畢竟,八品劍客好找,六品捕風士和從五品毒師雖說不上稀有品種,那也是培養(yǎng)不易啊。
什么叫陰溝里翻船,毒師就是。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會有人對他這個正經(jīng)毒師用毒。
毒師,不屬于三大修行體系;擅毒道,可煉就毒掌,殺人于無形。
在范賢看來,一品毒師,就相當于是行走的生化武器,比攪屎棍煉金老頭還難對付。
他心里很清楚,要論用毒,自己肯定比不上從五品毒師。
只是,自己在暗、毒師在明。有心算無意,這波穩(wěn)勝,不值一提。
“所以,這五人之間,到底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呢?”
范賢換了個坐姿,輕聲自語道:“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
淅淅瀝瀝的雨,也不知還要下多久。
永寧街夯土與石板鋪就的路面,已經(jīng)有好幾個地勢較低的地方積起了污水。
烏云密布的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青白亮光。
‘轟隆’悶雷滾動。
范賢立馬抄起椅子往鋪內(nèi)挪,某根謹慎的神經(jīng)猛然一跳。
“被、被雷劈的概率是多少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