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瘋癲大師兄
人生沒有無緣無故的際遇。
機會只會留給有準備,且準備充足的人。
但前提條件是,得先分析這份際遇的未來走勢,是利好大過風險,還是風險大過利好;
其次,還得測算,其中的風險最嚴重會達到什么程序,自己擔不擔得起。
最后,就是衡量值不值得為那份利好,去冒風險。
簡稱,投資損益比。
擅于做數(shù)據(jù)分析的范賢,用最短的時間完成了初步測算。
大概,前世所有努過的力,今生所有吃過的苦,在這一刻人品爆發(fā)了吧。
來到司空山初次遇上的星君,居然就是范賢最心向往之、擅于機關秘術的百靈星君。
且,這位星君為人非常和善,雖然有些溫吞,但老人家的言行舉止,無不透露出祥和慈愛的性情。
與百靈星君對話,完全不像與酒翁夜談那么跳躍。
“范樂天,你不錯!”
百靈星君只用六個字,點明自己清楚范樂天在奇門一道上的造詣,便不再就此話題繼續(xù)延展。
范賢自是樂得不去接這個敏感話題。
彼此心知肚明就好,看破不說破,日子有得過。
拆穿司空山星君收徒,乃是一場空前的【造勢+造星】運動,對他有什么好處?
沒被星君收為弟子,范賢一點都不在意。對他來說,這反而是件大大的好事。
如此,他就可以很自然地沉寂下去,將自己舒服地藏起來。等再混段時日,門路熟了,就可以開始他的【搜尋物品任務】環(huán)節(jié)了。
若是被星君收作弟子,他哪兒來這么大的自由空間,還不知道得被多少雙眼睛,看得死死的。
范賢精打細算的小心思,百靈星君自是不知,只饒有興致地問起他先前所說的“輪絲”是何物。
于是,范賢有選擇性地拋出了一些關于機械鐘表的小知識點。
隨后,百靈星君打開基座機關,老少二人圍繞【司時圭】的結構與運轉原理,進行了一番純粹的學術對話。
這臺司時圭,分下基座與上呈臺兩部分;
基座內有五根主樁、十根支樁,主軸、母輪各有十二,附軸、子輪各有六十;
又有指甲蓋大小的扣片、圓盤等,密密麻麻、不計其數(shù)。
上呈臺,也就是鐘臺,由空心木樁所制,以木蠟油漬泡三年,又用桐油封層,十分耐得起風雨雪霜;
指針則是用烏鑄鐵打造而成,穩(wěn)定性極強,并用特制防護油涂層,如今歷時七年,也不見絲毫銹跡。
大盛欽天監(jiān),有一臺制作精良、備受武樂皇帝喜愛的‘流水渾天’儀。但也只能做到每刻報時,精細度連分都達不到。
而百靈宮的這臺司時圭,顯然超過那臺流水渾天儀許多。
這樣的計時工具,出現(xiàn)在這個時代,著實令賢驚訝。
百靈星君不愧是當世奇門機關術之魁首!
不過,在范賢看來,這臺大家伙還有很大的改進空間。
別的先不說,光說重量就達一百石,換算成范賢更熟悉的計量單位,就是一萬兩千斤。
“若做些減法,去除一些不必要的扣片與支樁,應可減重不少,還能省卻許多工序?!?p> 范賢說罷,百靈星君便輕嘆一氣,微微搖頭道:“若真如你說這般輕巧,聞通他便不會思疾成魔,神藏污濁了。”
“神藏污濁?!”范賢有些茫然,不明白老人家所言是何意。
不論是武者、玄修還是奇門奇士,納罡氣的氣海與蘊養(yǎng)精神力的神藏,都是僅次于命門的存在。
氣海崩,輕則修為盡廢,重則爆體而亡,不外如是;神藏毀,則各有各的后果,不一而同。
以范賢的理解,神藏與識海,也就是大腦相連。神藏一旦有損,腦神經(jīng)也勢必會受到相應的傷害。
百靈星君又嘆一氣,側頭望向三幢高樓中的一幢,面露一絲哀傷之色,沉聲道:“這臺司時圭,是我那大徒兒聞通,在七年前所造。
彼時,另六位星君及三閣閣主,都稱贊他心思細膩、巧奪天工,竟造出這般與天地日月同輪轉之妙器。
但聞通他,與你所想一般,也想將這司時圭減重、縮小。他還想過,要造出可隨身攜帶的司時圭。
說來,也怪我這當師父的,當時沒攔著他。唉~~~”
這一聽,就是個有故事的男同學啊。
心下略一思索,范賢微微擰眉,面帶疑惑道:“星君何以有此一說?”
“七年前,聞通開始著手研制小型司時圭。
起初兩年,還算順利,將原本重達五百石的原型,縮小到了你看到的這般模樣。
后來,卻是遇到了阻礙。
你也見到這底下基座內的每軸每輪,缺一不可。若依樣縮小,其內那些原本就小到僅有蒲草大小的咬齒,卻是無法再小。
期間,吾與始元師兄一同閉關參詳古法密陣,等吾出關,聞通他…竟已思覺混亂了。
他在這關礙過不去,久而久之,神藏污濁難返。
若不是雀師妹調制的湯藥,吾這愛徒怕是早就瘋魔了!”
百靈星君說罷,面上的淡淡哀傷轉換成了愧疚與自責。
一如范賢此前初判,是個心境澄透、性情中正且溫和的老人家。
同樣都是百歲往上的老者,某酒葫蘆不離身的醉鬼,就完全沒有身為老人家該有的性情。
爽直中帶著一絲奸詐,奸詐中又夾著幾分雞賊。過份跳躍,難搞的很!
這么說來,那位名叫聞通的百靈峰大師兄,是因過度專注加求之不得,心結郁郁,不幸患上精神分裂癥了。
精神分裂,這個、處理起來難度不是太大。只要不是相對比較棘手的人格分裂,就都好說。
畢竟,‘瘋子’不可怕,就怕‘瘋子’有文化。
鬼知道,擅長機關秘術的奇門高手,人格分裂起來會是啥樣的。
謹一手,先做個摸底調查。
“敢問星君,高徒這般情形已有多久?”
側望高樓的百靈星君,略一思索,答:“四年零七個月有余?!?p> “哦,”范賢點點頭,又問:“那,這四、五年內,貴徒言行舉止如何?”
“唉!”長嘆一氣,百靈星君答曰:“聞通時常晨昏顛倒、不思水米,大多時候都在鑄機樓。
只是,每每造出些新奇物什,便會像三歲稚童般,作弄他那些師弟、師妹。
這些年來,也是苦了他們了。都知道自己大師兄神藏被污、亂了心智,也不會與之計較。
只不過…”
話到此處,老人家直搖頭,蒼蒼白發(fā)上的魚尾冠晃得范賢眼都快睜不開來。
欲言又止,明擺著一副家丑不好意思外揚的樣子??墒牵闲蔷及言捳f這份兒上了,此處斷章,可就著實不美了啊。
范賢很耐心地等了十幾個呼吸,待百靈星君嗟嘆得差不多了,才用清澈的雙眼,發(fā)射即關心又疑惑的電波。
顯然,百靈星君接收到了。
“聞通自小拜吾為師,他天賦上佳、心思也巧,大多精絕密圖,不出半年便能揣摩透。在機關研造這一塊,比他的師弟、師妹自是要優(yōu)勝許多。
雖然心智亂了,可他所研造之物,仍屬上佳。因此,幾個小的,這些年或多或少都曾被他傷到。
昨日里…唉~昨日還將他兩個師弟給炸傷了…”
此時此刻,范賢只想合掌、然后攤開,道一句:“看吧!”
就說了,有文化的‘瘋子’,那是相當恐怖。
尤其像這位深得百靈星君真?zhèn)鞯拇髱熜?,機關流高手中的高手。
瘋起來,就是辣么的閃閃花光、出類拔萃。
“這…”范賢眉頭微擰,面色頗為凝重道:“星君,我那義妹初踏修行之途,自身沒有半點修為。還請…”
百靈星君撫須一笑,點頭道:“毋須掛慮,吾若閉關,想容也有染云與暮微照料?!?p> 說著,百靈星君衣袖一揮,一股淡到好似只是山風拂過的罡氣,自范賢身邊掠過。
司時圭底下的基座機關啟動,敝開的石門無聲閉攏。
百靈星君在前,范賢不緊不慢地在側旁跟著,一老一少往百靈宮正殿走去。
好似打開了話匣子,百靈星君邊走邊話起了家常。
“其實,聞通本性極為溫和,除了偶爾心智迷亂發(fā)作時會做些糊涂事,平日里他連花花草草都不忍心踩踏…”
‘嘭’一聲悶響。
一腳踏上正殿門廊前一塊大石板上的百靈星君,反應極其靈敏地抬手抓住一支直射面門的飛箭,并將之向頭頂高空擲去。
那飛箭還未飛出多遠,便悶聲炸開,綻出一團白煙。
百靈星君又鼓袖一揚,將那白煙揮散的同時,送出一道掌風,將身后的范賢推遠。
緊接著,星君方才所踏的那塊石板陡然翻轉,現(xiàn)出!
一、架、連、弩。
九弩齊發(fā),百靈星君接連將那些弩箭擊飛,手速快到近乎出現(xiàn)殘影。
范賢看得目瞪口呆、眼花繚亂。
老人家這是有多熟練?!
但看星君,那精準穩(wěn)當?shù)氖址ā⒌蝗绯5谋砬?,甩一甩衣袖、連弩盡毀的氣度。嘖,真有料!
“哼!”
身后傳來氣憤的悶哼聲。
范賢一轉身,便見一個身穿素色短衫、長褲的…
“又是你個糟老頭子,弄壞我的九星弩??凑?!”
對方不想聽你辨解,并向你扔了一條…
親了個娘耶!一條活的青眼金線蛇。
莫看它小,這可是毒物中的霸霸。
就在那條體型最多不過尺長、指細的青眼金線蛇,毒牙近到范賢眼前之時,一股罡氣卷來,將蛇束縛于半空中。
百靈星君將那劇毒無比的小蛇收入袖袋,面露愧色向范賢擠出一個尷尬不失大師風范的笑。
范賢:這,就是您老口中不忍踩踏花花草草的溫油大徒弟?
老人家是對性情溫和這四個字,有什么誤解嗎?
“糟老頭,還我小青。”
一身短衫長褲、發(fā)須雖蓬亂倒不顯邋遢的男人,像個稚童般,鼓著嘴角伸出手。
男人看上去差不多三十出頭的樣子,瘦長臉、倒劍眉,兩腮、眼窩凹陷的厲害;雖然瘦脫了相,但仍能通過五官判斷出來,這曾經(jīng)也是個清朗溫潤的青年。
再看男人那雙眼,死死盯著星君的寬袖,眼神專注、執(zhí)著,但又有些分散、游離的脆弱感。
以范賢豐富的從業(yè)經(jīng)驗來看,這位大師兄目前已非簡單的思覺障礙了。
精神分裂癥,一般都始于對抗壓力、挫折失敗,出于自我保護,開始逃避、不忍接受現(xiàn)實。之后產(chǎn)生一系列幻聽、幻視的幻覺感知。
但這位大師兄,顯然已非普通層面的精神分裂癥,典型的解離性障礙。
對曾經(jīng)熟悉的人事物記憶喪失,自我及對他人的身份概念模糊、扭曲,如果放任不管,最終極有可能令解離出來的這個‘非我’成為‘我’。
也就是,次人格成型,取代主人格,或與主人格爭奪身體控制權。
也就是,人格分裂。
這就有點,不太好搞了啊。
范賢腦海中,立馬自動生成三套治療方案。
咳,該死的職業(yè)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