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蕭蕭雨渺渺的微涼之夜,巨大的乾坤鐘靜靜矗立在煙雨茫茫的城鎮(zhèn)上空,像一座幽魂俯視人來人往。乾坤鐘的外圍是由無數(shù)根粗壯的朱色方柱搭建起來的,燕子初就坐在方柱上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王府的別院。好幾天了,他始終坐在這個角落望著那處別院,除了吃飯就望著別院出神,今夜雨不大,風(fēng)倒是有點猛,他頭上長長的發(fā)帶在風(fēng)中不停飛舞。
別院是整個王府最冷清的地方,只有仆人端著茶點進出,很少見其他人進去,也不見她出門。后來燕子初發(fā)現(xiàn)她并不是不出門,而是每次都坐在屋檐的陰影下看著院子里的樹想心事,偶爾有鳥飛過打斷她的思緒,她一抬頭,便看到了那口她似乎很厭惡的乾坤鐘,眼神中的不安被燕子初牢牢捕捉。
所以他問偷偷上鐘樓來玩的文嬋嬋要了一支笛子,他看不到她在屋檐下的時候就吹笛子,第一次確實引起了她的注意,掀開珠簾看了他一眼,便又轉(zhuǎn)身回屋了。
這細(xì)密的小雨是要下一整夜嗎?他有些困了,意識朦朧之際卻見別院有了動靜,一把白色油紙傘陡然盛開在屋檐下,從別院慢慢移動到王府的側(cè)門,然后推門而出。
她怎會在這個時辰出門呢?燕子初的視線一直追隨她往西邊方向移動,再往前一點就要離開他的視線范圍了,還好她在這里停下了腳步,是一家藥膳房。
他的臉貼著鐘樓的門柱,心想柳姑娘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病非要深夜趕著去抓藥?也就是轉(zhuǎn)瞬之間一個黑影出現(xiàn)在她白色的油紙傘邊,似乎跟她說了什么,她往后一退,雪白的身影散發(fā)出來的恐懼哪怕隔了幾仗遠(yuǎn)他也能清楚感覺到。
那黑影朝她慢慢靠近的時候,燕子初拿起腳邊的法劍順著鐘樓的支架縱身而下!
柳吟兒雙手牢牢抓著傘柄,眼前這只怪物長得其貌不揚,他有著人類的身形,巨獸的爪子,獅子的面孔和野獸的獠牙,身上突起不規(guī)則的硬塊,雙眼射出血紅色的光,在這個飄著細(xì)雨的無人的街道,緊緊盯著形單影只的她,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既刺耳又惡心。
這只可怕的妖一步一步朝柳吟兒靠近,不是立刻攻擊,而是用最慢的節(jié)奏欣賞他的“獵物”,正因為他極為緩慢的行動,才給了燕子初飛身趕來的時間,所以當(dāng)他“唰”一下落到它面前時,那只妖爆發(fā)出一陣驚吼,好像有人破壞了它的宵夜。
“快子時了,大家都睡了,你叫那么響真的很不禮貌?!毖嘧映跏殖址▌Γ恍嫉耐侵谎?,同時把柳吟兒牢牢護在身后,奇怪的是她也沒有跑,只是滿目倉惶的盯著這個橫空出世的少年,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那天在別院的屋檐下也是他出手阻止了李源智的獸性。
“我還以為何方神圣,原來是個小小的捉妖師?!蹦侵谎龝f話,夾著粗糙的雜音的話語就像山谷里傳出來的鬼叫,燕子初嫌棄的皺起眉,道:“捉妖師就捉妖師你加個‘小小的’是什么意思?山妖都像你這么沒有禮貌么?”
眼見被識破身份山妖唾棄一口,不想與他廢話了?!澳悻F(xiàn)在讓開我便饒你一死!”
燕子初詫異的“啊”了一聲,問:“誰饒誰?”又不以為然的側(cè)過臉,對身后拿著油紙傘的柳吟兒說,“吟兒姐姐先去那邊客棧下躲一躲,等我收了它再護送你回府?!?p> 柳吟兒沒有給與回應(yīng),不過怔怔的望著他,連四周的空氣都變得異常冰冷,而眼神中的驚慌又如此讓人著迷,搞得燕子初都無法安心收妖了。
“癡心妄想——”山妖咆哮道,直沖燕子初而去,鋒利的拳頭被他用法劍一把擋開,它后退幾步,又展開第二次進攻。
“吟兒姐姐我求你去別的地方躲一躲,你站在這里我心神不定,你說我是看你好,還是看它好?”
“油嘴滑舌的小鬼——我要將你粉身碎骨——扔進萬丈深淵——”
“那你也要有這個本事啊,丑八怪?!?p> 這一次爭鋒相對持續(xù)了較長時間,山妖力大無窮,燕子初只能以快制勝,身穿灰衣的他在濕漉漉的山妖周身盤旋,只有隱隱發(fā)光的法劍如閃電一般劃過黑夜。無奈這只山妖法力高強,燕子初起先以為他不過是一只夜獵小山妖,打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它絕非泛泛之輩,沒有千年修行絕不會有如此高強的法力。
奇怪的是此時的空氣變得越來越寒冷,呼吸都可以清楚看到白色霧氣,照理說這個季節(jié)就算夜間下雨也不可能冷成這樣,這只山妖難道還有隱藏的法力嗎?
“吟兒姐姐要是覺得冷的話,就跟我說話吧,說話就不冷了。說你為何大半夜出來抓藥呢,還是說你愿不愿意跟我上天池山看云海?”
這時候還有空調(diào)侃人家,這個心不在焉的捉妖師可把山妖惹急了,巨聲咆哮后將燕子初壓在身下,要不是他用法劍擋在胸前那山妖就一拳貫穿他的身體了。
看到這一幕,柳吟兒嚇得面色蒼白,驚慌之余邁出一步說了兩個字:“不要……”
這是燕子初第一次聽到她說話,她連聲音也如此輕柔,仿佛飄落掌心的初雪,盡管難以支撐,還是可以穿過寒冷落在他心里。
被山妖壓在身下的他吃力的問:“……不要什么……不要跟我看云海嗎?還是不要……不要我死啊……”
她眉心緊鎖,嘴唇也失去了光彩,心里一遍遍祈禱山妖可以放開他。可惜放開他是不可能了,這樣僵持下去燕子初必定不是它對手。
“你真的是捉妖師嗎?”居高臨下的山妖突然開口,濕噠噠的口水落在燕子初的臉上,他立刻轉(zhuǎn)過臉萬分嫌棄的“呸”了好幾聲,山妖的話在耳邊回蕩,“天池山的捉妖師就這么點本事嗎?你除了耍劍還會什么?不用法力還想對付我?簡直癡心妄想!”
“說話就說話噴什么口水……”他嘀咕一句,看準(zhǔn)了時機雙手一松,從山妖身下迅速竄了出去,一個翻身又從它身上縱身一躍撿起地上的法劍,整個動作不過一眨眼的時間。
快到他體力的極限了,他吃力的喘著氣,把隱隱發(fā)光的法劍豎在眼前,可惜阿笙的法劍對這只山妖的作用不大,看來今晚不用法力是無法抽身了,時間緊迫來不及思考,他決定鋌而走險!
每次使用法力都是一場生死考驗,所以他只能放棄施法僅靠劍術(shù)取勝,從而成為其他捉妖師的笑柄,但他身體里埋藏的天賦又是毋庸置疑的,只要看一遍就能輕松記住的法咒在腦海里日積月累,瞬間就爆發(fā)而出的強大法力讓人望塵莫及,可惜施法帶來的痛苦又讓他望而卻步。要不是為了保護柳吟兒,他絕不可能冒這個風(fēng)險!
此時空氣冰冷,天空漸漸飄起雪花……
他手里的法劍已由熒光轉(zhuǎn)為巨大的光芒,像一個屏障隔開了兩個時空,把惡心的山妖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與此同時從心口傳來的痛楚幾乎將他吞沒,他要趕在法力殆盡之前,把山妖收服!
只見屏障緩緩凝聚,把山妖籠罩其中,它萬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小小的捉妖師居然會有如此強大的法力,它在屏障下進退兩難,妖術(shù)也無處施展,再這樣下去必定損傷慘重!
偏在此時屏障漸弱,法劍落地,燕子初也跟著倒了下去,眼看就要將山妖收服,心卻像千刀萬剮般疼痛,呼吸也變得異常困難,他不得不停止施法。就在功虧一簣之際一道符咒毫無預(yù)兆從天而降,所到之處萬物不生,即刻將山妖徹底擊退,山妖的吶喊聲在天池上空回蕩,最后被風(fēng)吹散。
燕子初倒下的一刻被那個及時出手相救的人扶住,他抬起疲憊的眼睛看了那人一眼,原來是他,難怪僅憑一道符就能輕松擊退山妖了。
“你在這等我,我先送柳姑娘回府,再帶你回天池山?!毙庞蔚恼Z氣永遠(yuǎn)都是這么平靜,給人一種與世無爭的感覺,真讓人討厭。燕子初把視線轉(zhuǎn)到不遠(yuǎn)處的柳吟兒身上,她眼中的安然讓他瞬間明白了,也許她不是來抓藥的,而是本來就和信游約好了在此見面。
他把手從信游身上抽離,搖搖晃晃的站穩(wěn),氣息微弱的說:“……你送她吧……我不回天池山……我還得守那口破鐘……”說罷拖著法劍,艱難的邁開步子。
那晚最讓他欣慰的是柳吟兒走到他面前,還將手里的傘伸到他面前,如雪一般輕柔的聲音從粉色花瓣的雙唇傳來:“下雪了,傘給你?!?p> 要知道這六個字足以讓他承受千刀萬剮的疼痛!
他卻笑著把傘推到她那邊,告訴她:“……我已經(jīng)淋濕了……再濕一點也沒關(guān)系……你別著涼就好。”